罗塞篇第六十九章永劫

    茂密的森林中，密集的树叶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许久没人走过的林间小道被腐烂的落叶盖住，几乎分辨不出来。
    男人艰难地在那些过于繁茂的灌木和带刺的藤条间前进。一般猎人们在经过这种地方的时候会带上砍刀劈出一条路，但他不敢这么做，只是小心地用衣服裹住全身防止被荆棘刮伤。没过多久，他那身才换来没多久的粗布衣便被划开了不少细小的口子。
    但男人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种事上，边走边小心地留意着身后。鞋底踩烂树叶的脆响在他听来大得吓人，他像只受惊的兔子，战战兢兢前行。直到穿过了那片灌木丛，进入稍微好走一点的宽敞地带，发现依然没有人跟上来后才松了口气。
    男人骨架子不小，但看着有些清瘦，黑色的眼圈略显憔悴，一头花白的亚麻色头发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他背着一个大包裹，在树林中七弯八拐，来到一座破旧的小木屋前。
    森林中有不少这样的木屋，它们是猎人用过的，因为周边魔物频出而被弃置。木质的墙壁已经有些腐烂，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并不适合人居住，只能勉强当作临时遮风避雨的落角点。男人还没推开门，便听到里面传来稚嫩的歌声。
    “天赐福音～带来喜悦与希望～洗去一切罪孽～主将解救世人～”
    小女孩用不太稳定的声音随意地哼唱着，曲调记不清的地方便用自己随口编的调子对付过去，让这首歌听上去有些滑稽。一路紧锁眉头的男人在听到歌声后也忍不住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
    昏暗的小屋内，像海浪一样的黑色雾气在空中流动着，各种废弃家具像漂在海里一般被黑雾裹挟着上下沉浮。
    “波比，吃饭前祈祷了吗？要感谢主赐予我们食物。”看上去大概六七岁的金发女孩叉着腰，正认真地“教育”浮在她面前的一只打着补丁的玩具熊。她身上的红裙子看上去有些旧了，但洗得很干净，淡金色长发梳成了一个公主辫，用红色缎带在脑后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艾丽西娅！”眼前的景象让男人神色大变，大吼出声。
    “神父～”女孩转过头，露出开心的笑容，“我的波比它活过来了～”
    男人大步走到女孩身边，面色狰狞地按住她的肩膀:“我说过的吧，这种能力不能再用了！”
    艾丽西娅被男人按得有点疼，她现在没有朋友了，只有这个黑雾能陪她玩，但神父说的话又不能不听。她撅着小嘴不大情愿地收回了黑雾，满屋的家具失去了支撑，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随着室内光线恢复正常，男人也像被抽光了力气一般，捂着额头一脸颓丧地瘫坐在地上。
    艾丽西娅抱着玩具熊，愣愣地看着这个在短时间内突然变得苍老的男人，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神父，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要收养我的是个猎人吗？”
    被称作神父的男人抬起头看着这个一脸天真的小女孩，琥珀色的眼睛柔软了几分:“艾丽西娅……并没有人要收养你……”
    “真的吗？”女孩出人意料地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虽然大家都说被收养之后就能过上好日子，有漂亮的新裙子穿，不需要再跟人抢玩具。但她还是更喜欢教廷一点，有西蒙神父在，还有那么多小伙伴，她觉得她现在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在那个黑影问她愿望的时候，她甚至偷偷许愿能永远留在教廷。
    “那我们现在回教廷吗？”
    教廷这个词似乎刺得男人一疼，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他低头沉默半晌，像下定了决心般深吸了口气，半蹲下身一脸慎重地看着女孩的淡紫色眼睛:“艾丽西娅，你愿意跟我离开教廷吗？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不再做神父了，从此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
    “好，西蒙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艾丽西娅答应得干脆利落，她一直是西蒙神父照顾着长大的，只要是跟西蒙在一起去哪里对她来说都无所谓。虽然有点舍不得教廷，但以后她就有家人了，再也不是孤儿了。
    “谢谢……”西蒙哽咽着将小女孩紧紧抱进怀里，像在抱着自己的救赎。还能救出来一个也好，她还有机会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他已经将逃亡路上需要用到的必须品都买来了，他们可以去找个没有教廷势力的乡下生活。他在教廷干了一辈子，没什么别的谋生本领，或许可以去当个音乐老师，虽然他教出来的学生水平好像有些堪忧的样子……
    男人一直紧绷的嘴角展出一丝苦笑，或许未来的路会很辛苦，但跟家人在一起总能找到走下去的办法。
    艾丽西娅像只柔软的小绵羊一样蹭着他的脖子，不用被陌生人收养了，还跟西蒙成了真的家人，她觉得她今天幸运得不得了。
    “笃笃笃……”突兀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西蒙浑身一紧，是谁会在这种人迹罕至的森林里敲门？他对艾丽西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从门缝里望出去。
    一身红色华服的男人微闭着眼睛站在门外，他似乎并不着急的样子，敲完门后便一声不响地立在那里，等屋里的人自己出来。
    西蒙瞬间魂飞魄散，转头冲回屋内，抱起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的女孩，从小屋后面破窗而出，顾不得扎进身上的木刺，拔腿向森林深处狂奔。
    灌木丛中的棘刺挂破了他的衣服，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他全然顾不上这些，护住怀中的女孩拼命奔逃。
    他平时并不是个擅长运动的人，没跑多久便开始喘不上气来，在穿过又一片树丛之后，猛地停下脚步。
    红衣男人仿佛会瞬移般已经堵在了他逃跑的路上，没有感情的黑色眼睛冷酷地盯着他:“你要把重要的实验品带去哪里？西蒙。”
    “蒂莫西……”西蒙的声音在发抖，全身被绝望一点点吞噬，“别再作孽了，放过她吧！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正因为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我更不可能让你带走唯一的成功品。”蒂莫西望向西蒙怀里还抱着玩具熊的小女孩，她现在就像一个普通孩子，完全看不出异常。
    其他参与实验的孩子要么因为排异当场死亡，要么意识被侵占，成为彻头彻尾的魔物，只有她，毫无阻碍地与魔物融合，成功获得了力量，没有出现任何副作用。
    艾丽西娅躲闪着他的眼神，她听不懂两人说的话，只是觉得这个凶巴巴的红衣男人好吓人。她惴惴不安地搂着西蒙的脖子，只希望能快点离开。
    “我早该想到，现在魔物肆虐瘟疫横行的，怎么可能找到那么多愿意收养别人孩子的家庭。”提到那些死去的孩子西蒙就忍不住满眼通红，他最初还觉得这位新上任的主教是个非常能干的人，一来就帮教廷孤儿院的孩子们找到了愿意收养他们的好人家。
    可这一切都是个骗局，他错信了蒂莫西，亲手将那些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交到了这个恶魔手上。当他越想越起疑，偷偷去查探时，便只救出了唯一幸存下来的艾丽西娅。
    “我不会将她交给你的，蒂莫西，拼上我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带走她！”西蒙将女孩往后狠狠一推，挡在她和红衣主教之间，拼命喊道:“艾丽西娅！快跑！一直往前跑，千万别回头！”
    女孩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被推倒在地上彷徨无措地瑟瑟发抖。神父的样子把她吓坏了，紧紧搂着怀里的小熊哭了起来。
    “跑啊！！！”西蒙咆哮着，他也不知道她能跑去哪里，他只知道一旦停下便是万劫不复。
    艾丽西娅小脸惨白，听神父的话抽泣着从地上爬起来，迈开腿向远处跑去。
    蒂莫西淡漠地看着那个跌跌撞撞逃跑的小小背影，就算拼尽全力又能逃到哪里去。“西蒙，已经晚了，她已经是个魔女了，不回教廷，等着她的只有堕魔这一条路。”
    “她不会堕魔的！这孩子根本就没有欲望，那么单纯善良，神明一定会保佑她。蒂莫西，你的所作所为会遭到神罚的！”西蒙张开双手挡住红衣主教的视线，作着最后的挣扎。
    “神明如果真的有灵他们也不会变成孤儿了。人的命运都是自己掌控的，就像你选择了死一样。”藤蔓状的黑影从蒂莫西脚下的影子中腾出，绞住西蒙的脖子，将他双脚离地提上空中，越勒越紧。
    西蒙徒劳地用手去扯那些黑影，全身因为缺氧痛苦挣扎。他不甘地望着蒂莫西，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瞳孔渐渐扩散。最终，高瘦的身躯彻底无力地垂了下来，随着黑影消失重重跌落到地上。
    “没有意义的行为。”蒂莫西冷冷看着脚下死得毫无价值的男人，有些人总是莫名其妙觉得只要拼上性命就能改变些什么。
    “西蒙……”细弱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刚刚逃走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返了回来，看着神父失去了所有生气倒在蒂莫西脚下。
    玩具熊从手中滑落到地上，女孩全身颤抖着，淡紫色的眼睛燃起金色的火焰，瞳孔缩成一道竖直的细缝。
    “你杀了西蒙！”艾丽西娅低吼着，柔嫩的小脸开始变得狰狞。周围腾起一片遮天蔽日的黑色雾气，气压在下降，酝酿成一场席卷整片森林的巨大风暴。
    粗状的树根被肆虐的狂风连根拔起，和各种石块泥土一起被卷入空中高速飞旋，整个世界仿佛笼罩在一片末日般的飞沙走石中。
    咆哮的风暴持续了快一刻钟才渐渐平息，方圆百米的森林被毁得一片狼藉，四周都是倒伏的树木和被翻垦过一遍似的泥土。
    艾丽西娅剧烈喘息着，脱力地跪倒在地，她还无法掌控这过于强横的魔力，黑色雾气不受控制从她娇小的身躯中散溢出来。
    “刚被附身便有如此出类拔萃的破坏力，那些牺牲看来是值得的。”没有感情的冷酷声音响起，女孩循声望去，惊恐地看到红衣的男人平静地站在那里，在狂暴的风暴过后从衣服到头发依然纹丝未乱。
    冰冷的恐惧漫过全身，艾丽西娅面色惨白，本能地爬起来向远处跑去。
    红衣主教发动了，刹那间便已来到女孩身后，铁钳般的手抓住她的后颈，将她面朝下按倒在地。
    血色的咒印在艾丽西娅白皙的后颈像藤蔓一般扩散开，森林中响起女孩凄惨的痛苦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