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变篇第一百一十一章咒印

    大雨初晴，金色的阳光穿破云层漏出一道道光柱。正是上课的时间，图书馆附近空无一人。
    银发神官推开图书馆厚重的大门，在踏入大厅的一瞬间，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捏住他的心脏。几支光箭划出金色的弧线，迎面向他袭来。
    诺伊斯瞳孔一紧，电光火石间身体腾空一个翻转，从几支箭的间隙间穿了过去。落空的箭失并没有丢失目标，像有意识般在空中一个急转，再次向他追击而来。
    神官手中金光一闪，凝出长剑削断了最近的两支箭，剑刃一转，迎向最后一支的箭尖，劈了下去。
    然而，原以为会被劈成两半的箭尖“穿过”了他的剑刃，直直扎进了他的肩膀。
    诺伊斯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支箭。金色的箭身在命中之后发出淡淡的金光，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被射中的地方则毫发无伤。
    神官心中的惊诧却没有因为没有真正受伤而减轻——他居然被击中了。
    “诺伊斯～”站在图书馆大厅正中央的栗发少女扬起手中的弓，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
    被偷袭成功的不悦被少女的笑容淡化了一些，但随即，便因为少女身边站着的金发神官再度暴涨。
    “做得不错，这么快便能掌握到这个地步，你果然很有天赋，穆琳。”乔舒亚冲少女微微一笑，“高手过招，胜败往往就在毫厘之间，你需要做的，便是扭转最后这一毫厘。不需要改变太多，与现实越接近越好，就像谎言一样，越是接近真相，便越难以被拆穿。这对于那些依靠精准判断的高手，往往是致命的。”他意有所指地望向诺伊斯，同时收获了一个冰刀般的眼神。
    “我知道了。”穆琳点点头，收回了弓箭。随着法术回收，图书馆的光线不易察觉地一暗。
    乔舒亚对她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既然接你的人已经来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吧。”
    “嗯。”少女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银发神官，“诺伊斯你等我一下。”说完便跑进了里面的偏室。
    诺伊斯面色阴沉地看着乔舒亚当他不存在似地指使着他的魔女，眼神越来越冰冷。看在他救过穆琳的分上，他趁他不在时私自接近他侍魔的事他就不计较了，可这小子居然得寸进尺，唆使穆琳拿他当靶子。
    之前他不确定穆琳的心意不方便发作，现在他和穆琳已经重归于好，是时候教育一下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子离别人的侍魔远一点了。
    他走到金发神官身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敌意:“你最近，往图书馆跑得很勤啊。”
    “最近正在研究一些东西，需要用到图书馆的资料。”乔舒亚若无其事地回答，轻描淡写地卸去压力，“这几天正好研究有了初步结果，你有兴趣看看吗？”
    话题莫名其妙被扯开让诺伊斯皱了皱眉:“我对你的研究没兴趣。”
    “不要拒绝得那么快，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万一以后用得上呢。”乔舒亚掏出一张羊皮卷轴，递了过去。
    诺伊斯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他接过卷轴打开看了一眼，顷刻间脸色大变:“乔舒亚，你想干什么？”
    银发神官的反应在乔舒亚意料之中，他看着那张羊皮卷，不紧不慢地开口:“能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什么，罗塞幻境中的东西，你果然也看到了吧。”
    诺伊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乔舒亚指的幻境，应该是由罗琳的记忆组成的那个。
    在他当时看到的幻觉中，他念了一段咒语，随后便看到穆琳堕了魔。他不知道那段咒语有什么用，只是能感到心中那股希望心上人能活下去的爱恋。
    乔舒亚对那段咒语却是清楚的，他研究这个好多年了，那段咒语就像是为他找到了残缺拼图的重要碎片，像神明赐予他的礼物一般让他激动不已。后来他在蚕茧中找到尔拉夏死去多时的尸体更是验证了这点——罗琳身上的咒印已经消失了。
    如果他没猜错，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在被困教堂时，尔拉夏为了让罗琳脱身，念下了解除咒印的咒语。原本就处在痛苦折磨中的罗琳失去了咒印压制，瞬间便堕了魔，带着尔拉夏一起逃出了教堂。但尔拉夏的身体已经被魔物损毁大半，没撑多久便断了气。罗琳将他的尸体封在蚕茧中，自己也沉睡在了那里。
    他记得罗琳经常会研究一些失传法术，可能是在研究中无意间发现了解除咒印的方法。因为事关重大她并没有声张，只是告诉了自己最信任的神官。结果阴差阳错在这次罗塞异变中被他看到了。
    “奥古斯塔当年在发明咒印时，其实有留下解咒的方法。只是后来教廷在使用时，为了彻底断绝魔女的后路，方便控制她们，隐瞒了咒印可以解除这件事，解咒的法术也随之失传了。”乔舒亚淡淡地说。
    他从很多年前起便一直在研究解咒之法，这次从罗塞回来，他已经知道了解咒的咒语，再通过奥古斯塔留下的手稿分析他的法术惯用的运转方式，结合他多年对咒印的研究，终于还原出了解除咒印的完整法术。
    “所以你给我看这个是想干什么？”诺伊斯努力控制住自己保持冷静。教廷能长期保持对魔女的绝对控制，正是因为咒印一旦结下便再无解开可能，没有任何希望的魔女只能死心塌地为教廷办事。若是魔女们知道她们还有再获自由的机会，很难保证她们能做出什么来，到时候搞不好会出大乱子。况且乔舒亚把这个单独给他看，意图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这个解咒之法虽然可以解除咒印，但只有下咒印的神官本人才能使用。诺伊斯大神官向来自诩公正无私，我很好奇，若是你知道穆琳可以有自己的选择，还会用咒印把她绑在身边吗？”乔舒亚的碧绿色眼睛牢牢盯着银发神官。
    “我……”诺伊斯有些语塞，心虑地挪开视线，“咒印不是为了绑住她，是为了帮她控制体内的魔物。”
    乔舒亚轻笑一声，眉稍一挑:“可是，能与她结契的神官，可不止你一个啊。”
    “你！”诺伊斯面色一寒，这已经是赤裸裸地挑衅了。寒冰般的银色眼睛带着阴冷的杀意瞪向这个企图抢夺他侍魔的挑战者，气温都仿佛降了下来，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出无声的火花。
    “我收拾好了，诺……你们这是在干嘛？”整理完东西回来的少女一出来就看到两个神官面对面紧贴在一起用一种火光四溢的眼神对视着。
    “我们交流了一点学术问题。”乔舒亚转头冲她微笑着回答。
    “这样啊。”真是炙热的学术氛围，穆琳想。
    “我们走。”诺伊斯拉起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少女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边走边回头对金发神官挥挥手:“那乔舒亚我们走啦，回头见。”
    “回头见。”乔舒亚笑着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长舒了口气，轻声说，“穆琳，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他脸上的笑容很快便褪去，蒙上了一层阴霾。解咒之法对穆琳来说或许是个机遇，但对他来说却是个死局。他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解除咒印的法术上，但当他真正研究出来，却发现依然绕不开蒂莫西主教。
    能解开咒印的，只有下咒印的那个人本人。连诺伊斯都不肯轻易放开自己的侍魔，更何况是蒂莫西。
    想带着艾丽西娅不声不响消失的计划彻底失败，可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找别的方法了，唯一的选择只有跟主教正面交涉。艾丽西娅的身体随时可能油尽灯枯，对蒂莫西已经没有太大利用价值，不知道他现在手上的筹码，够不够从蒂莫西手中换取她的自由。
    乔舒亚悲观地长叹一声，就凭艾丽西娅获得自由后，第一件事就会是找他报仇，蒂莫西都不可能放了她。而且就算是有办法能限制她报仇，艾丽西娅又能答应吗？
    一想到艾丽西娅，他的心又开始忐忑起来。他知道艾丽西娅喜欢他，可能喜欢到什么程度？如果获得自由必须要以放弃复仇为代价，她会愿意放下这么多年的执念去跟他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吗……
    雨水冲刷过后的树叶绿得发亮，阳光透过树冠在小路上撒下斑斑驳驳的光点，空气中散发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
    银发神官心事重重地走在前面，少女的手还被他握在手中，掌心的温度让走在他后面的少女心中小鹿直撞。
    “穆琳，如果……”他停下脚步，一脸纠结地看向少女，“我是说如果，你有选择的机会，你还会想要做我的侍魔吗？”
    穆琳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但她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想。”
    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让诺伊斯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侍魔是神官的所有物，一切都被别人所掌控，没有自己的意志，我不喜欢这样。”穆琳低着头轻声说，“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能以一个普通女孩子的身份去喜欢你。”
    后半句转折太快让还处在消极情绪中的神官对某个词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穆琳笑了一声，站到他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诺伊斯，我喜欢你。”她不喜欢侍魔那种受人摆布的命运，但她很清楚，她喜欢眼前这个人。
    她不想仅仅再作为诺伊斯的侍魔而活，被动去当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工具。她有内心想要的东西，哪怕再难，也想尽力去争取。
    “你经常说，信仰是每个人自己的事，只求在心中守着自己那份信念，无需去强迫别人。你心中有神明，而我心中有你。”她伸手勾住神官的脖子轻轻向下拉，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嘴唇。
    诺伊斯有些僵硬地微低着头，大脑空白地感受灵巧的柔软舌尖在自己口中游弋，点燃心中的一团团火焰。
    一个甜蜜缠绵的深吻之后，少女放开神官的嘴唇，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随后微红着脸转头跑开。
    她终于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一直以来心中的纠结仿佛豁然开朗。她决定去找回自己的记忆，做一个完整的自己，以自己的意志去争取想要的生活，去喜欢心中那个人。
    诺伊斯愣愣地看着那个跑远的身影，光洁的小腿荡开裙摆，小鹿般轻盈。
    他手中还握着那张羊皮卷，心中却渐渐安定下来，感到有什么比咒印更牢固的东西把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他舔了舔还带着一丝清甜的嘴唇，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心里仿佛也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荡开。
    只有这一个例外就好，希望神明能宽恕，他心中的那一点点不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