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见

    柳皇贵妃让守在殿们外的穗红去唤了丹橘和绿林过来，吩咐她们领着萧璇去殿外玩去。萧璇被放下地来却又说想张嬷嬷了，柳皇贵妃便让她们领着萧璇去看张嬷嬷。
    “我本来今日入宫也是要和你说一桩事儿的，说来张嬷嬷年纪也不小了，本来前些年你也入宫了，我赏了她恩典全家脱了奴籍，让她出府好好和家人生活。好在她儿孙也争气，她服侍了我一辈子也该好好出去享享福的。可你怀瑜儿那时怀相不好，我本想来宫中陪伴你，只是赶了巧我那阵子也得了时疫，自己都成了个病秧子哪里还能入宫来祸害你。也是她舍了家里的清闲生活，主动寻了我说要入宫来侍奉你。”
    眼瞧着萧璇被拥着走远了，永寿大长公主才转过头来，郑重地同柳皇贵妃说道
    “是啊。”柳皇贵妃想到了那时候的自己，心中也不无感慨。“嬷嬷入宫后，我的日子也的确轻省了许多。”
    那时，还只有十六岁的柳皇贵妃怀得是头胎，她独自一人身处深宫之中。她第一胎怀得十分艰难，偏偏永寿大长公主与她同时重病，家人们都只能守在家中侍疾，颇有些顾不上她。
    太医说她体弱，腹中的胎儿也颇有些先天不足，让她做好保不住这个孩子的打算。她要在人前撑住自己的颜面，只能在深夜之中暗暗饮泣。
    可一日清早，穗红突然满脸喜色得快步跑入殿内，说是她的乳母张嬷嬷要进宫来了。
    那之后张嬷嬷入宫后为她悉心调理，配合着太医一同为她保胎，她不仅安然生下了长子，紧接着又平安生下了一子一女。
    “好在瑜儿、珺儿都差不多长起来了，璇儿如今也四岁了。”永寿大长公主牵着柳皇贵妃的手说道。“也是时候了，我想着就让张嬷嬷出宫好生歇着、颐养天年了。”
    “母亲所提，亦是我心中所想。”柳皇贵妃思量了一下，也应了下来。“只是璇儿身边尽心伺候的人虽是不缺，可像嬷嬷这样有些身份能镇得住的人却是没有的。”
    “璇儿是我的外孙女，我既然来与你说此事，便是已经替你选好了后头的人选。”永寿大长公主已经安排好了后续之事，了然地说道。“你堂妹菽芙是个不错的人选。”
    “菽芙？”柳皇贵妃十分讶异得问道。“菽芙不是嫁到了蜀中去了吗？”
    柳菽芙是驸马柳少卿家中庶弟的女儿，比柳皇贵妃小一岁，柳皇贵妃入宫的次年，她应着一桩家中幼时便为她定下的婚约，远嫁蜀中。
    “你是知道的，菽芙的丈夫身子一贯不好，从菽芙嫁过去时就一直病了数年。去年年尾蜀中闹了一场雪灾，她丈夫没能熬过去走了。她公婆要让菽芙把家产给小叔子，菽芙哪里肯依，第二日便变卖了手头能变卖的所有家产，日夜兼程得带着一双儿女往帝都来了。”永寿大长公主说道。“你三叔那人读书读傻了，不但不让菽芙进门，一边说让菽芙的儿女归往父家，一边让菽芙守住贞洁殉夫。菽芙没得法子最后只能寻来了大长公主府，找到了我。好在你三叔迂腐，却还不敢提刀到我的府上来杀自己的女儿。”
    柳家百年诗书传家，堂妹虽是庶出，也是家中精心教养着长大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连管家的本事从十岁上也都开始学了。
    柳家家境和睦，永寿大长公主对柳氏子弟也都十分照拂。家中的小姐们都常常会被接到大长公主住上一阵子，其中尤以柳菽芙和柳皇贵妃最为要好。
    “三叔怎能做出这种事儿来，如今连陛下都大力推行寡居妇女再嫁之事，他怎能让自己的女儿为了个常年靠着参汤吊着口气儿的人去殉葬。”柳皇贵妃听闻此事，脸上也难掩怒意。“母亲的打算是让菽芙入宫来帮我带璇儿，可是她的一双儿女要怎么办呢？”
    “菽芙虽然比你晚一年成婚，但是她生的那一对龙凤胎，现在都十二岁了。我与你父亲商议了，男孩送入我们柳家的族学，女孩就放到我身边陪着我罢。”永寿大长公主说道。“我和菽芙也商量过了，她愿意入宫。我今日入宫本来便是要和你说这事的，你若愿意我便去和那段氏说。”
    “未嫁时菽芙就和我最为投契，她的为人和本事我亦是明了的。”柳皇贵妃对堂妹也是放心的，再说母亲也把堂妹的一双儿女握在手里了，更是加了几分保险。“不过要劳烦母亲去和皇后说话了。”
    永寿大长公主出马，事情自然顺利地办得下来了。
    本来皇后听了宫人禀永寿大长公主过来，还以为她是过来兴师问罪的，便立刻起身亲迎了出去。
    结果永寿大长公主落座后却对昨日的事情只字未提，皇后心中也是暗暗得松了一口气。
    永寿大长公主说要接张嬷嬷出宫荣养，另安排了一位教养嬷嬷入宫侍奉二公主。
    皇后仔细得端详了永寿大长公主的神色，的确未见不悦。皇后不知道为什么一贯护短的永寿大长公主为什么没有借昨日之事大闹她的昭阳宫，只忙一口应下了永寿大长公主所提的要求。
    一个月后，张嬷嬷伤愈出宫，萧璇哭唧唧得跟着她身后出了颐华宫的宫门。
    “殿下，莫哭了。”张嬷嬷看着身后这个自己一手抱着长大的女娃儿，也不禁落泪。她将包袱递给了一边的小宫女，俯下身来掏出自己的帕子替萧璇拭泪。
    “嬷嬷、嬷嬷，你要去哪儿呀？”萧璇眨巴眨巴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她白胖的腮边，十分惹人怜爱的模样。
    “嬷嬷年纪大了，再不好侍候殿下了。”张嬷嬷耐心同萧璇解释。“如今也该出宫了，不过大长公主已经另寻了妥帖的人选来侍奉殿下了。”
    “那我....那我再不要嬷嬷抱着我出门了。”萧璇小身子往前一扑，抱住了张嬷嬷的一条胳膊，打着商量的口气说道。“我长大了，能自己走路，再不累着嬷嬷了。”
    “殿下哪里长大了？”张嬷嬷摸摸萧璇的脑袋，微笑说道。“明明还是个小人儿。”
    此时柳皇贵妃派人去接的柳菽芙一行人也正好走了过来。
    “臣妇给二公主请安。”柳菽芙见了正站在宫门外的萧璇和张嬷嬷，上前微微俯身行礼。“见过张嬷嬷。”
    柳菽芙和柳皇贵妃年纪仿佛，柳皇贵妃容貌明媚、娇艳，像是盛放时的海棠。柳菽芙眉眼清淡、婉约，更似幽夜中的兰花。
    萧璇没见过柳菽芙，但是她天性活泼，倒也不惧生人。
    张嬷嬷收起帕子，起身还礼。萧璇手中牵着张嬷嬷的衣摆，目不转睛得盯着来人瞧。
    “殿下，这位是柳夫人，是皇贵妃娘娘的堂妹。”张嬷嬷自然是清楚柳菽芙入宫的目的，便牵着萧璇向前走了几步，说道。“嬷嬷年老再无精力陪伴殿下了，柳夫人便是大长公主与皇贵妃特意请了来，继续陪伴殿下的。”
    “母妃的妹妹？”萧璇仰头看向柳菽芙，问道。“那我要唤你姨母吗？”
    “殿下是皇室血脉、身份尊贵，倒也不是必论着喊我这一声的。”柳菽芙笑容温婉亲人，蹲下身来同萧璇说道。“皇贵妃娘娘怜惜张嬷嬷年迈体弱，安排张嬷嬷出宫荣养。我和娘娘有亲，也略通些文墨、礼仪，娘娘这才安排我接替张嬷嬷入宫陪伴公主殿下的。”
    萧璇瞧着柳菽芙面容亲切，因为同是柳家血脉的缘故，柳菽芙的眉目虽比不上柳皇贵妃般令人惊艳，却也生得与她有些仿佛，便不由生出了亲近之意。再看身边腰背有些佝偻的张嬷嬷，萧璇这才不舍得松开了牵着张嬷嬷衣角的小手。
    萧璇执意要再送张嬷嬷一程，身边的丹橘只能去禀了柳皇贵妃一声，柳皇贵妃自然是允了。
    穗红过来替柳皇贵妃传话，看着萧璇和张嬷嬷一行人离开后。
    “柳夫人，皇贵妃娘娘特命奴婢来迎您的。”穗红是跟着柳皇贵妃从永寿大长公主府出来的老人了，与柳菽芙也算是旧人。“快随奴婢进去坐下喝杯茶水吧。”
    窗边立着一位丽人，穿着一袭水墨花案的家常衣裙。她靠在窗棂边，双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娘。”此时，守在门外的小宫女替穗红打了帘子。穗红见了站在窗边的柳皇贵妃，看她正出神，便低声唤她。“娘娘，奴婢将柳夫人迎过来了。”
    “哦。”柳皇贵妃并未盛装，只让人在鬓边插了一柄白玉兰花簪，那还是她闺中旧物。她听见穗红声音，回过神来忙说道。“快将她带进来奉茶。”
    穗红连忙应了，一壁吩咐宫人上茶水、糕点来，一壁回身引着柳菽芙进门。
    “见过皇贵妃。”柳菽芙进门来，便立刻俯身行礼。
    “菽芙，你快起身。”柳皇贵妃忙上前，不假人手亲自地扶起了柳菽芙。“说来自我入宫，我们姐妹已有数十年没有见面了，连你远嫁蜀中我都没未去送嫁。”
    “是啊，一晃都这么些年了。”闺中的那些年，柳家的那些姐妹们，论起来只有她们两人年纪相近、性格也最为投契。时隔多年再相见，两人眼中都不由泛出泪来。“娘娘容颜比在闺阁时更盛，倒不见丝毫改变。”
    “你却看着憔悴了些，想来是受了些苦楚的。”柳皇贵妃美目含泪，不住哽噎。“你的事情我都听母亲进宫来说了些，这些年却是苦了你了。”
    “我无妨的，好在大长公主愿意庇护我和我的一双儿女，事情也总算过去了。”柳菽芙见柳皇贵妃落泪，忙掏出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娘娘不也是，世人总觉得后宫之中是一片花团锦簇、豪富难言的好日子，谁又能真的明白娘娘身在其中的苦楚。”
    “罢了，我们不说这些。”柳皇贵妃拭泪，转移话题说道。“你方才已经见了璇儿了？”
    “是，我方才已经见了二公主了。瞧着玉雪可爱，和娘娘幼时十分相似。”柳菽芙也止泪笑道。“也是个十分懂礼、深情的好孩子。”
    “你如今说她好，今后可别嫌她闹腾。她被两个哥哥和陛下宠惯坏了，闹起脾气来也颇为厉害的。”说起萧璇，柳皇贵妃也忍不住笑了。“不过我两个儿子因是皇子，到了岁数都得另辟宫室居住，我身边只能留下璇儿来。她已经是公主了，日后显贵人生不用我求。我便也不想太拘着她，只是我在宫中情况你也知道，必得寻个放心人在她身边我才好放心。偏这样倒累得你和一双儿女日后无法常常见面了。”
    “前些儿日子，大长公主已经同我说过娘娘的处境了。还好如今我的一双儿女年岁也大了，也不需我日夜看顾着。再说男孩儿进了柳家族学也有叔父亲自监看日后必得好处，女孩儿能长伴在大长公主对她的将来也是大大的益处。”柳菽芙出言宽慰柳皇贵妃。“宫中艰难，我既然答应入宫便是自愿前来的。我许是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但也愿意允诺必定会替娘娘好好看顾公主殿下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