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 隔代对话

    房间里很大，却也很空旷。
    空旷得有些吓人。
    进入房门后首先看到的是覆盖了一整面墙壁的落地窗，强烈的光线照射进来，满室都是跳跃的阳光，背对着房门的方向放着一张沙发，可以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老人。
    慕倾袂的眉头在看见老人坐在沙发上时，就狠狠拧了起来。
    慕家所有的人都知道，慕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受过伤，身体一直不好，不惑之年后就干脆躺倒在了床上，无法行走，只能坐卧。
    到后来，情况越发严重，不能见过于刺激的阳光，只能躺在床上，围着厚厚的床帐度日。还好有着忠心的下属，也就是关老，加上慕老爷子的铁血手腕，才将这个家族维持住了。
    不然，在这种利益至上的大家族里，只是生存下来，就需要很大的力气。
    只是他现在竟然坐起来了，让慕倾袂怎能不惊讶？
    陆橘见慕倾袂只是盯着沙发上的背影瞧，并没有说话的打算，不由得有些奇怪，正想要拉拉慕倾袂的衣角，那坐在沙发前的老人却说话了。
    “既然来了，那就过来坐吧。”
    慕老爷子的声音有些嗡鸣，好像声音在发出口之前就经过了压缩一般，只是听着，就让人也感觉胸腔仿佛在隆隆地震动，有些不舒服。
    慕倾袂像是才反应过来，带着陆橘走过去，在另一条沙发上坐了。
    他坐的毫不客气，丝毫没有先向老人行礼在坐下的意思，还拉着陆橘一齐没能反应过来，等到坐在了柔软的沙发上，陆橘才看见了慕老爷子的正脸。
    一眼看去，不由得一呆。
    这一呆并不是因为慕老爷子的长相问题，而是，他的脸上戴着一枚面具，面具盖住了上半张脸，露出来的部分，皮肤都十分苍白，陆橘甚至觉得她可以隐约看见皮肤下的血管。
    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坐在这里，就是为了晒太阳，好将自己晒得黑一些。
    只是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皱纹，面部的轮廓虽然深了一些，却并不像是个垂垂老者的模样，银色面具后的眼神，也并不浑浊，只让人觉得十分犀利，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就会无所遁形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
    慕老爷子看向陆橘。
    陆橘呆了一呆，在这样的眼神下有些不自禁地想要起身，手却被旁边挨着她坐的慕倾袂给一把按住了，陆橘心里暗暗叫苦，只得硬着头皮坐在沙发上回话，“我叫陆橘。”
    说完了，心里才后知后觉。
    连关老都知道她姓什么，慕老爷子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陆橘又开口道，“今年二十四岁，毕业于纳多尔音乐学院，现在慕氏集团任策划部经理。”
    慕倾袂的眸光微转，并没有开口阻止她。
    陆橘一口气说完之后，才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想多或者说多了，也许老人家就是这么顺口一问呢？
    她这样迫不及待地自报家门，会不会有心慌的嫌疑？
    慕老爷子听了她的自我介绍，并没有露出惊讶或者不满的神色，银色面具后的瞳色黑白分明，只是定定地瞧着陆橘，像在打量她。
    “对于我慕家的事，你知道几分？”
    陆橘一怔。
    这一刻，心底那种被窥破的感觉更深了。
    “我知道的，她都知道。”慕倾袂代替她开口。
    慕老爷子看了一眼慕倾袂，眼神里那股逼视消失了，他向后轻轻一靠，整个人顿时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软软地借着沙发支撑着自己坐着。
    “嗯。”
    房间里一时陷入诡秘的安静当中。
    陆橘的手被慕倾袂悄悄压着，从方才慕老爷子问她话的时候，慕倾袂就压着她的手——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来这里之前两个人就商量好了，见面之后慕老爷子肯定会问一些问题，如果慕倾袂觉得回答，就点点她的手背，如果觉得不能回答，就向下用力压一压。
    此刻他压着，很明显是不让陆橘先开口。
    于是陆橘将满腔的疑惑都暂且咽了下去。
    在她看来，爷孙许久未见，按理来说也该好好寒暄寒暄，合该是温馨的场面。
    但此刻却并不是这样，这对爷孙之间，冷漠得不像话。
    良久之后，陆橘几乎快要被这种诡异的感觉压的说不出来话，慕老爷子才淡淡开口，“你先出去吧，我和陆橘单独谈谈。”
    慕倾袂眉心一道皱褶就没有放平过，听见这句话更是狠狠地拧了起来，正要说话，慕老爷子又转向陆橘，“你也有话要跟我说吧？”
    他的目光一直很平静，是那种看破了世事的无所在意，只是总有一丝愁容不解。而且这句话虽是问句，眼底却并没有人等待回答时的神色，毫无波澜。
    这一刻，陆橘觉得自己之前可能对他有些先入为主的偏见。
    陆橘点点头，手指轻轻捏了捏慕倾袂，用眼神示意他先出去。
    怕他不听话，陆橘又在他掌心写了各字——信。
    “相信我。”
    慕倾袂神色微动，顿了顿，抬指在陆橘无名指上的红宝石上一抹——无论如何，不能委屈了自己，你已是我妻子。
    陆橘微微笑起来，看着慕倾袂从容起身走出去。
    “你不怕我么？”
    慕倾袂走出去后，慕老太爷淡淡问道。
    陆橘陈恳地答，“一开始是怕的，但是怕也没办法，只能来了，更何况，您也是人，不是什么洪荒猛兽，不会吃了我，对不对？”
    “……你倒不怕死，”慕老太爷并无意与陆橘逗机灵，开门见山道，“你不能嫁给他。”
    陆橘心里一紧，这句话还是出来了。
    好像所有狗血肥皂剧里都会有这个画面。
    男方家长找女方私下谈话，甩出一张支票，上面是一眼数不完整的零，直言要女方滚蛋。
    这个，好像还是比较温和的了。
    但是好像没有支票啊？
    陆橘觉得自己在这一刻还能想这么多，没有被慕老爷子逼得不能思考，实在是很有勇气，于是也不打算辜负了自己这份勇气，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直到此刻，慕老爷子才露出微微惊诧的神情，“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现在呢？”陆橘眨眨眼睛。
    “你应该明白，你没有任何足以嫁入我慕家的资本。”慕老爷子说话的速度慢了一些，似乎是有些疲倦了。
    “您是说，我不配吗？”陆橘微笑不变，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慕老爷子并未回话，含义不言而喻。
    “在您眼里，”陆橘吸了一口气，慢慢道，“什么样的人，才配嫁入慕家呢？”
    慕老爷子露出淡淡悲悯的眼神，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陆橘又继续道，“是不是，容貌才学品性缺一不可，最重要的是，家族地位的匹配？”
    “在您眼里，婚姻这件事只与利益相关吗？可我从凌菲姐那里听来的，却并不是这样。”
    慕老太爷的脸色终于变了一些，“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告诉我您对您故去的夫人一往情深，而且您夫人也并不是什么大家族的小姐，只是个普通人。”陆橘道。
    慕凌菲昨晚跟她说的时候，她还有些惊诧。此刻，确实有些怀疑这件事的真假了。
    因为她看到的，是一个将婚姻利益凌驾于后代之上的家族掌权者。
    “……那又如何？”慕老爷子的声音微冷，如同一条被触及了逆鳞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