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时隔四年的问题

    声音很轻，轻得有些飘忽。
    柳丞哲猛地抬起头，看到陆橘还在按着琴键，只是一直戳的都是同一个音。
    哆哆哆哆哆哆哆——
    痛痛痛痛痛痛痛。
    她不再歇斯底里，只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疼痛。
    这样，也算是一种成长吗？
    吧嗒——
    一颗晶莹的泪水砸在了黑白键上，下一瞬就被陆橘用手指揩去，她盖上琴盖，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曲型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世界。
    高楼大厦。
    一样的钢筋水泥组合体，不一样的高高低低，大多数都往‘顶天立地’的趋势上狂奔，错落着竖立天地之间，于是世界也像是成了牢笼，将所有生物都囚禁在一起，就算再怎么努力挣扎，也永远挣不脱。
    身上，怎么这么重啊……
    陆橘掐住自己的双臂，眉头发狠地皱着。
    锁链，为什么总也去不掉啊。
    黑色的冰冷铁环，套在胳膊上，一路向外延伸着，延伸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去。
    脑子里很乱，像是有什么东西相互碰撞碎裂成一团，一阵阵发胀的疼。
    好疼啊……
    好疼！
    柳丞哲急忙走过去。
    胡兰说过了，陆橘现在的状况还不算稳定，就算是可以带出来，但也必须尽快回到医院，柳丞哲扶住陆橘的肩膀，“我们回去吧？”
    “不要！”陆橘回身一把推开他，盈满了泪水的眼底满是抗拒的疯狂，“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不要回去！”
    “为什么？”柳丞哲看着她，眼底也闪过痛惜之色，双手垂落身侧紧握成拳，“为什么要逃？”
    这个问题，问的是四年前的陆橘。
    他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样的机会。
    尽管答案已经在心中翻滚过无数个来回，尽管关于这件事的‘如果’已经设想过了千百遍，但是柳丞哲还是想亲口问一句。
    为什么？
    如果当年陆橘没有一时冲动，竟然要逃离庄园，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就不会忘记他？
    陆橘躲开他之后就一直向后退，直接坐在了大理石板的窗台上，她坐在上面，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柳丞哲慢慢走过去，素日里温和洒脱的面庞此刻布满了悲伤，他缓缓在陆橘面前蹲下，看她近乎畏惧地缩起双脚。
    柳丞哲将声音放轻，抑制着情绪激动带来的颤抖，“为什么？”
    “……九儿。”
    陆橘的声音很低，如果柳丞哲没有靠这么近，根本就听不清。
    “九儿！”陆橘低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的情绪已经极度不稳定了，从醒来之后，一忽是极度的漠然，一忽又是此刻这般极致的激动，柳丞哲知道自己不该再继续逼问，可是那个在他心里一直盘桓了四年多的问题，直到今天才有了得到答案的希望，柳丞哲不想放弃。
    于是他静静等了一会儿，等到陆橘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才换了个问题，“为什么叫九儿？”
    “九……久一点，再久一点……”
    陆橘的眼神有些茫然的痛。
    柳丞哲听懂了。
    久一点。
    跟未出生的孩子相处的时间再久一点。
    陆橘十分清楚这个孩子只要一出生就会被送离她身边，却还是执拗地为她起了这个名字。
    久一点。
    再久一点。
    请你留在我身边。
    至于为什么换成了数字九。
    柳丞哲心想，大概是因为那孩子已经在她肚子里住了九个月吧？
    可惜九月不会永恒，孩子迟早会降生。
    所以她选择了逃跑，带着捡回来的流浪猫和它新生的那三只小猫，可最终，还是一样都没能留住。
    无论是猫，还是九儿。
    胡兰老师跟他说过，要让陆橘的情绪尽可能放松，暂时尽量不要让她思考会让她激动的问题。
    柳丞哲吸了一口气，“九儿……现在过得很好。”
    陆橘仰起脸来看着他，樱红的唇被她咬出了血印子，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有些讶异和迷茫。
    柳丞哲咬了咬牙，才又道，“她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他没有办法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九儿现在就好好地待在慕宅里面，不只是因为心底那点不可名状的自私和不甘，而是现在陆橘还处于‘记忆覆盖’的混乱之中，猛然这样说了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能确定。
    “是吗……”
    良久，柳丞哲才听见陆橘嗓音沙哑地说了一句。
    柳丞哲心头一颤，忙道，“是！”
    陆橘在窗台上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不再蜷缩成团，又恢复了那种平静到不可思议的状态，“我们回去吧。”
    她的脚刚触及地面的时候，腿很明显地软了一下。
    柳丞哲条件反射地要扶，陆橘已经自己扶住了窗台，对他露出一丝有些苍白的笑，“走吧。”
    九儿……九儿……
    回去之后，陆橘一直都在心底念着。
    她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丫上挂着残存的积雪，她就盯着那点积雪慢慢融化缩小，直到在太阳下化为一摊树上的湿迹。
    再过不久，这块湿迹也会晒干。
    这团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痕迹就会完全消失。
    “九，儿。”
    陆橘收回视线，手无意识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一字一顿地喃喃念着。
    仿佛这个名字已经念了千百遍那般，十分顺口。
    发了好一会儿呆之后，陆橘甩了甩头。
    又拧了拧眉。
    “感觉还好吗？”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走到身边。
    陆橘抬起头，“……胡医生。”
    最近几天，胡医生经常回过来看她，跟她说话，胡医生看起来是个十分严肃的人，但是跟她谈话的时候语速放的很慢，语气也很令人感到舒适，所以陆橘很乐意跟她交谈。
    胡兰点点头，在病床边放着的椅子上坐下，然后看了看窗外，“今天天气很好啊？”
    陆橘转回头去看了一眼窗外，看到那枝丫上雪化开之后留下的湿迹已经消失，缓缓点头，“是，很好。”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胡医生继续问。
    陆橘看了一眼胡医生手里拿着的档案夹，说话的时候，她还拿着笔在纸上面刷刷地写着，陆橘已经习惯了她这样一边跟自己说话，一边在纸上记录的行为，于是如实回答道，“很好。”
    九儿很好。
    她就很好。
    “很好？”胡兰的笔顿了顿，脸上露出微微的讶异神色，却也很快就消失，“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陆橘皱着眉反问道。
    感觉很好，需要原因吗？
    “……没什么。”胡兰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她自己也有些受到影响了，柳丞把陆橘在国外的那段经历告诉了她，虽然她不知道柳丞哲有没有隐瞒下来的部分，但仅仅从那些有限的形容里，她都觉得陆橘没有疯这件事很奇异。
    那样的遭遇，所有的正常人都不会能忍受。
    或许是柳丞哲也在其中起到了开导作用吧？
    但即便如此，陆橘出逃时，被杀死的那几只小猫也成了压在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啪——
    那本来就摇摇晃晃的弦，终于断了。
    胡兰看向另外一边的床头柜，上面放着中午护士端过来的饭菜，两荤一素一汤，十分健康营养均衡的饭菜，但是陆橘好像一口都没有动过。
    发现了这一点，胡兰立即收回心神。
    “为什么没吃饭？”
    陆橘看了一眼饭菜，“我想喝粥。”
    “喝粥？”胡兰记录的笔又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陆橘，“中饭，你喝粥？”
    陆橘拧了拧眉心，胡兰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这个想法也不是很清晰明了，但她还是点点头，“嗯，想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