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之物

    祥和宁静的社团大楼五楼，因为空闲教室过多，整个五楼只有奇葩社一个社团，就连在走廊上走路的脚步声都无比清晰。
    因此，他也能听见身后的下野急促的喘息声。
    他似乎很紧张，时不时会东张西望，细弱的手紧紧捏在一起，刻意与刹那拉开了点距离。
    “那、那个，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进入部室，暖风从窗户滋溜钻了进来，透明的窗帘微微吹起，轻轻拍打黑色的钢琴。
    刹那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示意下野也坐在访客的座位上。
    “换言之，下野同学，你需要一个女朋友是吧？”
    “为什么这么说……”
    下野一脸不安地看着刹那，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小，看上去他真的很认生。
    “因为，说到虚拟ai的话，果然是因为太寂寞了吧？嗯~我懂得，毕竟我曾经也是沉迷在虚拟ai的世界无法自拔。”
    “羽岛同学也是？”
    刹那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态度，拍了拍下野的肩膀。就像吉田所说的那样，有时候需要换位思考。这类语言暗示最近还真是热门呐，明明是很浅显易懂的事情，非要搞得跟悬疑解密一样留下一堆暗号，话里有话的请求等等……对刹那而言简直太轻松了。
    “那、那个，羽岛同学……”
    “不要紧，把妹的功夫我还是略懂一二的。”
    毕竟刹那现在可是放长线钓宫城~
    “首先嘛~”
    刹那抵着下巴仔细端详下野的脸。
    “以现代人的审美观念，你得从外表开始整改，虽然说内在比外在重要，但没有外在谁还去窥视内在呢？”
    “不是这个问题……”
    “首先是你的头发！”
    刹那竖起食指指着下野的脸，气势洪亮的喊了出来，结果吓得下野缩起肩膀。
    “头、头发……因为我不太自信跟别人面对面……”
    真是奇怪的理由……难怪和宫城对上视线的时候会避开。
    嗯？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劲……
    “我问你，为什么刚才拦住我而不是宫城？”
    “咦？那、那是因为，那个女的看上去好像很凶。”
    果然啊……只要是看到宫城那张生气的脸，一般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样。不过……
    刹那正在想应该还有什么的时候，下野就接着说了。
    “还有，羽岛同学好像也很胆小。”
    ……
    “这类事情还是和相似的人商量比较好。”
    谁和你相似啦！
    即使刹那笑容渐渐褪去，下野依旧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羽岛同学和我一样，碰到那群很凶的学生就会吓趴，稍微安心了下。”
    羽岛刹那，深呼吸~冷静下，加油哦！人生还很漫长，千万不要被轻易激怒。
    “算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还是来谈谈交女朋友的事情。”
    “哦。啊……不、不对！”
    “怎么了？你是同志！？”
    “不是啦！”
    刹那下意识地捂起胸口，警惕地盯着他。
    按理来说，像他这么文弱受气的家伙，多半都是同志。只要随随便便来一个负责任勇猛的美男子就会被轻易拿下。
    但是刹那就不同了。
    哪怕全世界的人类都灭亡，羽岛刹那依然会钟情于宫城结衣一人！
    “那个，羽岛同学！总觉得，话题越来越奇怪了。”
    “喔，抱歉，你说什么来着？”
    “我并不是要女朋友……我只是，想要制作虚拟ai。”
    “还在纠结这个啊……”
    “就说了，我需要协助，那个……制作虚拟ai。”
    下野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把身子缩成团，弱受气息满满。
    可是啊……
    “非常抱歉，如果非要执意制作虚拟ai的话，我们也早就说过了，没有专业的知识是无能为力的。”
    “我有。”
    “这样啊，真是太好了，祝你马到成功~”
    “可是，还不足够，我需要旗鼓相当的帮手。”
    这家伙……原来是在变相地说刹那不如他啊……这就是语言的魅力么？这才是话里有话吧！
    “我想要制作的，是会在电脑里面活动，会笑，会说话的虚拟ai。”
    “你这家伙还真是固执啊……”
    真伤脑筋，既然如此的话，不是应该找更适合的人么？为什么非要黏着奇葩社不放啊？
    刹那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想要放弃，又想起吉田今天说过的话。
    再多多考虑一下，换位思考么……
    “我说啊，下野同学，虚拟ai什么的，不是假的么？那种东西，实际上不存在的吧？”
    虽然刹那没有资格这么说。
    “我知道……我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是假的也没关系。”
    “啊？”
    “所以说，虚伪的也没事……就算我知道那是有人配音的也没事……就算那只是为了达到圈粉和盈利目的才刻意对你说亲昵的话也没关系……”
    下野用力捏紧了手，猛地用力抬起头。就在这时，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卷过层层窗帘，吹起下野长到盖住半张脸的刘海。
    那双褐色的眼眸极其认真地看着刹那。
    “即使是骗人的也好，因为谎言也是一种治愈。”
    ……
    这家伙，明明挺有自知之明的。然而，即使如此还要继续干下去啊。
    “为什么会这么想啊？”
    “因为，我真的很感动……那个，头一次看到虚拟ai的时候，她对着我笑了，很可爱，很动人……”
    可爱……动人……
    ——哥哥，给你看个好东西噢。
    ——什么？
    ——嘿嘿，xxx站上的视频资讯，类似于网络虚拟偶像的存在欸！
    那是在刹那失忆不久发生的事情。
    因为对过去，现在还有未来的迷茫，刹那没有知觉，对身边的一切感到陌生，即使明白家人的语言充满谎言，还得尽力配合，对他而言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
    而就在那个时候，她笑了。
    花铃告诉了刹那，她的存在。自称人工智障○爱酱。
    她的笑容很可爱，很动人。对于忘记两年记忆的刹那而言，那是不可多得的，温暖的笑容，即使那样的微笑里满是虚假，那也确实打动了当初的刹那。
    强行撬开他那冰冷灰暗的心窗，擅自闯了进来，以一如既往的招呼口吻向刹那打招呼。
    是这样子的存在啊……
    “不受欢迎，没有努力的目标，我知道背地里大家都在骂我废材……即使固执于这种事情，或许还是被嘲笑。但我还是想要制作虚拟ai……想要创造出只会对我展露的谎言。”
    “可是……这样子的没问题么？明明这只是虚拟的，真实的‘它’其实是不存在的，那只是一种填补内心的空虚而已。”
    就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那之后花铃才会极力阻止刹那继续沉迷下去。
    “那样也没关系。因为，我本来就是个空虚的人，那些虚假的笑容，虚假的言语，比起现实要好很多。因为……纵使那些是假的，可确实打动了我的心，这就足够了。”
    “把虚假的心意化作真实的动力么……”
    真让人惊讶，他居然考虑了这么多东西。
    “那个，你把这些告诉我没问题么？”
    普通人是不会讲这么羞耻的事情吧？虽然他看上去就不像个普通人就是了。
    “因为你刚刚说了，你也曾经喜欢虚拟ai。”
    “啊，我是说过……”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能够明白才对。”
    明白啊……
    没错，即使○爱酱并不真的存在，即使那些安慰的话语并不只是针对我说的，但那也确实治愈了我的心。
    既然是虚伪的，但也是真实的。
    如果真的做到这个地步的话。
    那么虚伪和真实本身，就没有根本的界限。
    这个道理，刹那不是不懂。
    “你这家伙，看上去不咋样，想法倒是挺中肯的。”
    “哦，喔……”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稍微学会点察言观色，或是处理好人际关系才是。啊……听吉田老师说过，你都是留级后补了。”
    “那种事情无所谓。”
    “无、无所谓嘛……”
    刹那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学生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
    “比起那种空有意义没有冲击心灵的东西，我更在意能不能做出虚拟ai。我啊，不想被常识所束缚。”
    “下野同学……”
    正如成功的人成为了天才，失败的人成为了疯子。
    下野的这番生存之道，也是同样的道理，他并不是一个彻彻底底失败的人，而是一个在绝境中奋力攀爬的人。即使是个个性有些阴暗，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说话不经大脑……满肚子的缺点的人，他也仍然肩负着理想与信念。
    “什么嘛……不是能好好说清楚么。”
    “嗯？”
    他不是一个单纯的笨蛋，刹那也不应该戏弄他。
    “昨天为什么不好好说清楚呢，如果表达清楚的话，我们会更加深远考虑以下的。”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羽岛同学你说你也喜欢过，所以我以为你也能明白……”
    “啊，确实是这样，我也能够明白就是了。但要和你比还真是逊色太多了。”
    刹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钢琴旁，轻轻抚摸黑色的板子，看着远处的天空，稍微思考了下。
    想要制作虚拟ai，想要创造出只为自己展露的虚伪的笑容，即使存在的意义也是谎言，但那确实的治愈了某人的心。
    这就是下野的心愿。
    “好的，我答应你！”
    “咦？真、真的么？不是做不到么？”
    “那种事情之后再说，总之我答应你！”
    没有和宫城她们商量或许是个失误，但羽岛刹那不想放任不管。
    因为这个看上去土到掉渣的少年拥有他所没有的东西，刹那羡慕能够坚定追求目标的人。失去了两年的记忆，对过去与未来一片迷茫的刹那，只能享受当今的生活。
    所以，下野的生活方式，对刹那而言就是一记强力的冲击。
    成功也好，失败也罢。
    奇葩社是不会因此负任何责任。
    “虽然我觉得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但还是祝你成功吧。”
    “羽岛同学……谢、谢谢你！”
    下野激动地站起来，小跑着走到刹那面前，用力握住了刹那的手。
    “真的真的、谢谢你！”
    “你终于说出口啦。”
    “什么？”
    “不，没什么。你就保持这个节奏努力下去吧。”
    这个失礼的家伙也会有向别人道谢的时候，还真是意外。
    “那么，事不宜迟，开始吧。”
    “开始是……开始制作么！？”
    “不……还没有那么快，毕竟我是个菜鸟。”
    是呢，既然是网络虚拟ai，还是得请教相关人士。据吉田所说，下野是个对这方面领域有独特见解的天才，即使是这样的他，想要制作虚拟ai还是有瓶颈。而本人也说了，需要一个旗鼓相当的帮手。
    也就是说，羽岛刹那必须短期速成天才么？
    光想想就觉得比登天还难……
    但是……
    刹那看着笑得更小孩子一样开心的下野，就没好意思再收回自己的决心。
    “总之，想从知识开始。俗话说，基础是一切的根源，只要掌握了基础，即使是凡人也有可能突飞猛进的。”
    羽岛刹那可是曾花一年的时间奋力学习拼上这所优秀的高中，虽然在那之后逐渐荒废回去，但这足以说明。
    羽岛刹那是个想做就能做好的社会好青年！
    “下野同学……啊不对，其实应该叫你下野学长才是。”
    “我不介意。”
    “呃，那么，下野同学。跟我去一趟图书馆吧。”
    “嗯！”
    刹那难得热血沸腾，有一种就算是通宵三天三夜都燃不尽内心的热情之火的感觉。
    然而，就在两人准备走出活动室的时候，部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出现在门口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宫城和相泽。
    “你们两个……不是去图书馆了么？”
    “想看的书已经借到了，回来的时候就听见你们的对话了。”
    “听、听到了！？”
    下野的脸顿时刷红，羞答答地躲到刹那后背去。
    喂，住手！都说了我不是同志！还有，会被宫城误会的。
    只见宫城的视线微微眯起，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但愿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
    “下野同学。”
    “是！”
    下野真的很怕宫城，哪怕只是普通地叫他一声，他都会吓得发抖。
    “下次要委托别人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记得要打好招呼，并且说清楚。这样的话，才有人会真心帮你。既然你愿意鼓起勇气来这里请求援助的话，就应该是这样。”
    “我、我知道了……”
    “下野同学真了不起。”
    喂，那边的小学妹，干嘛擅自感动到流泪啊。
    “羽岛君，这个委托还算数吧。”
    “那、那当然了。我一个人也做得到！”
    “不，你错了。”
    “啊？”
    只见宫城轻轻拍了拍胸脯，露出自信的笑容。
    “是我们三人。”
    宫城与相泽面面相觑，相泽也笑出了声。
    “没错哦，是三人。”
    “莫非……你们有办法了么？”
    “嗯，‘换位思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