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启程

    空旷的原野上绿色的植物连成一片柔软的海洋，在湛蓝的天空下摆动身姿，偶尔一阵大风吹过，它们纷纷弯下腰，才露出草原中一条不引人瞩目的小路。普通得不能再寻常的马车藏在草原中缓步前行，直到一缕缕闪着光芒的银色长发从车窗中飘出。
    “不是说了让你别出来。”
    边境转过头，刚好看到被狂风吹得毫无形象的格蕾娅，她从窗户中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哦，”她抓着飘出去的头发赶紧回了车厢，然后从前面的窗户又靠了过来，“这是哪里？”
    “……帝国南部，我们在往南走，你没有来过吗？”
    她摇摇头，不如说哪怕来过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色。“桑吉师父不敢让我露面的，一般都是裹着麻布躲在货舱里。”
    “那你还记得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沉默再一次代表了否定，只是这一次边境早就知道答案了。
    她并非来自安雅孤儿院的城市，也不可能是那个死去多年的孩子，所以哪怕有着一样的名字边境也从来没有把她们二人划上过等号。可那一瞬间他动摇了。他和布兰迪都看到了长成少女的她，哪怕他们并没有设想过她长大会是什么模样，但却同时认定，这就是她的样子。
    黑色的墨水轻易被洗掉了，怀疑的种子却怎样也无法从心中剥离，回去的路上就连布兰迪都罕见地陷入了沉寂。他们无言地回去，把格蕾娅送回房间，最终边境下定决心，要带着格蕾娅去找安雅见上一面。
    “我很久没见安雅老师了，我带她回去。城镇不能没有猎魔人，我回去的时间就拜托你了。”
    “说的也是……你记得第一时间寄信给我。”布兰迪笑了笑，他也对格蕾娅的事在意得不得了，但终究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谢谢。”
    “不用谢，安雅老师的确很挂念你。”
    边境抬起头看向格蕾娅房间的方向，又重复了一次道谢的话语。
    这一次，布兰迪只有一声叹息。
    边境掏出地图，他们已经出发大概一周的时间，如今距离目的地不算太远。城镇有布兰迪在可以完全放心，一路上竟然像旅游一样带着格蕾娅时走时停，天一黑就就近休息，几天来竟然一次都没有在野外过夜。格蕾娅把他的变化看在眼里，想要点破的话语总是在张口的瞬间梗在喉咙。
    繁星在夜色中亮起，他们的马车也驶入村落，边境拉着格蕾娅的手下了车走进小酒馆的二楼，锁好房门后才让她摘下兜帽。他吩咐格蕾娅不要给人开门，不要拉开窗帘，等自己回来，然后在大约半个小时后带着晚饭打开了房门。
    酒馆狭小的房间里一片漆黑，唯有昏暗的桌灯映照出一小片朦胧的区域，格蕾娅正屈膝坐在那里。她低头看着桌子发呆，睫毛在脸上投下长而弯的阴影，随着眨眼和烛火晃动轻微摇摆。她不知在想什么，以至于没有听见边境开门，直到他彻底点亮房间，才回过神来。
    “吃饭。”
    从酒馆买来的晚餐不算太丰盛，奶油土豆浓汤、一点现切香肠和几片黄油面包，面包是凉的，边境把它们撕成小块浸在浓汤里，桌上又撤下一个盘子。格蕾娅拎着面包没有沾到浓汤的一角提起一块，看到滴下来的汤汁，脸不由自主地凑了上去，赶忙把面包扔进嘴里。“唔……好吃。”
    边境把纸巾和勺子递给她，自己也盛起一块。“没有修女们做的好吃吧？”他问。
    “嗯……”格蕾娅思索着，一副在回忆平时饭菜味道的样子，然后又伸出手——还没碰到面包，一口盛好浓汤、蔬菜和面包的勺子就递到了她面前。
    她眨眨眼睛，将汤勺含了进去。
    “但是好吃。”
    边境叹了口气，她吃什么都觉得好吃，就连布兰迪炒糊了的饭渣都会真诚地说出好吃，这让他非常疑惑究竟是魅魔和人类的味觉天生不一样，还是格蕾娅本人对食物的接受度太高。
    边境没再说话，趁着汤还是温热赶紧吃着，没吃几口就发现格蕾娅一直盯着自己……准确的说，是盯着自己手里的勺子。
    “！”
    他竟然直接把她含过的勺子放进嘴里，并且毫无意识！
    现在他意识到了，连同自己脸颊变红这件事一起。
    他干咳了两声，被格蕾娅的目光盯得无地自容，干脆也不看她，埋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他听见她呼吸的声音，然后如同他预料的开口说话。
    “边境你，其实很害怕知道答案吧。”
    只是话语的内容和他所想截然不同。
    勺子停了下来，但年轻的神父并没有抬起头，在这瞬间他竟然感觉自己如同在祷告室忏悔，可对面坐着的分明是个魅魔，是个思想单纯无忧无虑仿佛从来不曾思考任何事情的魅魔。
    可是那份隐藏起来的，就连布兰迪都没注意到的担忧却被她看穿了。
    边境的头动不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明明是夏夜窗外还有虫鸣，一丝寒意却伴随着格蕾娅的问题从心底爬上他的脊背。
    他在害怕，害怕知道答案。如果一切都不过是他们的错觉，那朵被藏在记忆的花圃里的花朵也已经因为格蕾娅的出现被连根拔起，不可能再恢复原样，可哪怕这样也不是边境能预料到最坏的情况——如果他们的格蕾娅变成了魅魔……
    格蕾娅没再说话，她也没再进食，等到烛火燃烧了许久变得有些黯淡，边境才默默收拾起餐碗和盘子。“我去还给店家。”说完他下了楼。
    他带着比往日更加阴暗的表情回到房间，借着最后的一点灯光看见房间的角落被子鼓成一团，格蕾娅已经躺下。他坐在另一个角落的椅子，望着格蕾娅的方向道了声晚安将灯熄灭。
    第二日清晨，边境才发现那一团被子下，一点温度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