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二百五十三章六十一步

    三尊方鼎，悬挂当空，一口赤红，一口青黑，一口绛紫。
    诗经大黑刃是在场所有神王之中，距离战场中心最近的。
    他向前踏出了五十三步。
    能看清三尊方鼎的模样和轮廓。
    但以他的能力，仍然看不出三尊方鼎究竟是何物，有什么玄奥。
    他回过头，看向缺月老人。
    缺月老人微微一笑，轻轻摇头，意思很明确，比诗经大黑刃距离还要远的他，什么也看不到。
    诗经大黑刃沉默着，垂首看向自己的双脚。
    他所踩踏的土地，是深黑色的天产晶石。
    他的脚掌切实的贴在大地上，毫无缝隙。
    他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缺月老人和诗经大黑刃是走的最远的两尊神王，也是在场唯二的两尊七劫神王，他们一个走了四十八步，一个走了五十三步，但两尊神王，和后面的龙王以及神在清不同，这两尊七劫神王并没有勉强。
    他们还可以向前走。
    只是当诗经大黑刃的这一脚落下，他的靴子，猛然破碎了。
    露出了赤足。
    五十四步。
    随后他再次踏前一步。
    这一步落下，他的脚掌踏碎了天产晶石。
    能看出，他体内的一切力量、法则，在何等的重压之下。
    但是对于一尊七劫神王来说，仍然可以接受。
    于是他继续向前。
    五十六。
    五十七。
    五十八。
    五十九。
    当走到第六十步的距离，诗经大黑刃的皮肤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点滴鲜血流淌而出，落在深黑色的天产晶石上，炸开，绽放，如莲花，绚烂唯美。
    “前辈。”缺月老人在后面轻轻唤了一声。“停下吧。”
    有微风拂过。
    那是战场中央力量碰撞的余波。
    诗经大黑刃犹豫着，没有回应缺月老人，却也没有继续向前。
    可能没有人知道诗经大黑刃为何要走这么近。
    他其实早已远离诸世界的争端很久了，他是一个隐士，早在龙象谷时代，三千万年前，他就成了一个隐士。
    他真正站在旋涡中央，站在风云际会之处，是在三千两百万年前，那场人道始祖和蛮荒之王的赌局上。
    但那一次，他还很弱小，并不是七劫神王，只是轩辕家一位人杰手中的道器，是被承认的一件人道圣物。
    人道圣物，并不是某种先天而生的宝物，其实人道圣物只是一个名词罢了，指的就是一些原本寻常的道器，但是这些道器在人道气运跌宕之时出现，参与了时运，亦或者被某些古天子使用过，这种道器就拥有了一部分人道气运，于是，他们成了圣物。
    如今已知的所有人道圣物之中，最强大的，就是诗经大黑刃和明仪老祖。
    其实不只是人道圣物，天下道器之中，达到七劫神王境界的，只有三尊，而其中殇芒角铠为三十三天至宝，究竟算不算道器，还要另说。
    三千两百万年前，诗经大黑刃出现在赌局之上，当时的他连惊鸿一瞥都算不上，只是作为轩辕家的宝物出场了几次而已，亲身经历了那个时代的神王甚至都有许多根本没有听说过诗经大黑刃的名字。
    蛮荒之王输了赌局，也许死了也许踏入了诸天之源，这都无所谓；人道的两大敌人，鬼族、蛮族，从此没落，人道气运再次上升；百步仙走到了人道始祖面前，给了人道始祖一个大大的耳光。
    这场赌局就是如此完结的。
    那么这场赌局的真实模样究竟是什么？
    如今还活着的，亲历那场赌局的，只剩下寥寥几个人。
    诗经大黑刃是一个，守宫修罗是一个，第三人，尚且找不出。
    诗经大黑刃还清晰的记得结局。
    古天子世家都有自己的人道圣物，轩辕家和诸葛家都是如此，而诸葛家的明仪老祖一直都守护着诸葛家，直到今天仍然是诸葛家的“祖宗”，而诗经大黑刃，为何会在那场赌局之后，离开了轩辕家，并从此归隐？
    他曾经的“主人”，是轩辕惊蛰的一位叔父。
    主人死了，但他仍然是轩辕家的人道圣物，本可以继续守护轩辕家，成为如明仪老祖一般受众人敬仰的老祖。
    但他没有这么做。
    诗经大黑刃看着脚下的大地，回忆起了那场赌局的结尾。
    人道始祖布局千万。
    蛮荒之王棋艺不精。
    在棋局结束之前，胜负并不明朗，可明眼人已经看出，棋盘之中隐藏的巨大气机，人道始祖已经奠定了最终的胜利。
    大勇大义，大进大退，拖着偌大人道走了百亿年的人道始祖，在布局方面也许古来第一。
    在这方面，混沌大帝也好，还是后来出现的那些以阳谋、阴谋、计策、演算出名的人物也好，都不能和人道始祖相比。
    他是繁荣了一个种族。
    并让这个种族在今日站到了诸世界的顶峰。
    蛮荒之王输了。
    赌输了蛮族、鬼族的气运。
    在那个时代，蛮族、鬼族，是丝毫不逊色于人族的强大种族，拥有超越人族的力量，和不少于人族的数量，只是在制度、智慧上，略微逊色于人族而已。
    可自那以后，蛮族、鬼族，彻底沦落为四流种族，已经无法影响天下大局，只能苟活在一些小世界的角落，诸多至高天朝中，也没有一个蛮族鬼族的世界。
    在结局之前，蛮荒之王想悔棋。
    人道始祖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一切奠定之后，蛮荒之王身死道消。
    有人说，他踏入了诸天之源。
    也许吧。
    诗经大黑刃亲眼见到了蛮荒之王气机全无，但他的神魂中是否有一缕逃脱出去，诗经大黑刃也说不清。
    棋局落定。
    人道始祖在众多古天子的面前站起身，看向天空。
    也许在那一刻，他便决定，下一步，踏入苍穹。
    当时的诗经大黑刃就被轩辕家的家主握在手中。
    在场观战的神王，一共有一百七十二尊，来自各个世家。
    然后百步仙出现了。
    让所有世家都没有想到的，他跳出了棋局。
    他站在了人道始祖的面前。
    连人道始祖也有些诧异。
    百步仙——当时，他还没有这个称呼，他还只是一个被卷入棋局，风云崛起，只有几百岁的年轻人，他叫楚凡。
    楚凡看着人道始祖，表情玩味，歪着脑袋，沉默良久，然后冷笑出来。
    “当我知道我只是一枚棋子，当我知道在我身边发生的一切幸运与不幸都是被他人布置好的棋局，我就在想着今天，能跳出棋局，亲自站在执子之人的面前。”
    这是百步仙对人道始祖说的第一句话。
    人道始祖说：“年轻人，你让我，很惊喜。”
    “这世上的人，不可能都心安理得的当别人手中的棋子，有什么可惊喜的？”百步仙缓缓走到棋盘前，第一次，以观局者的身份，俯瞰棋盘。
    当时的他，距离人道始祖不足五步。
    然后百步仙顺着来时的路走远了。
    只留下一句话。
    “我不会再做任何人的棋子，也永远不会做执子的人。”
    百步仙离去了。
    当时观局者中，有一人，诗经大黑刃不认得。
    许多古天子也不认得。
    那是一个老妪。
    老妪看着百步仙的背影，发出怪笑，对着人道始祖开口：“他要的是自由。”
    诗经大黑刃后来才知道。
    那老妪，是混沌大帝的一道化身，在棋局结束之时，亲自到场，想要看到棋局的结果。
    自由。
    诗经大黑刃感受到了什么，但说不清，也忽然感觉到自己作为别人手中的一把刀，永远被挥动着，很压抑，很痛苦……
    多年之后，当轩辕家的家主过世，诗经大黑刃离去，开始寻找百步仙口中的“自由”。
    然后他遇到了夜王。
    夜王在濒死之际对龙象谷的护法说的话，让诗经大黑刃悍然出手帮助夜王击退了护法。
    之后，他开始与夜王同行。
    与追求平等、自由，挑战一切强权的夜族同行。
    再许多年。
    当夜王为了整个夜族战死，孟凡出现了，救出了将死的诗经大黑刃。
    这世上每个强者都在下棋。
    而过去百亿年最强的棋手。
    名为天道。
    诗经大黑刃看着前方的光影。
    他知道，下一个时代的自由，将在这里决出胜负。
    他再次踏出一步。
    六十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