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套的自我修养_8

    此时这场战斗已经到了尾声。隔着凛冽的寒风飞雪，白正好看到格拉斯满身是血地向一名高年级生撞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浸着鲜血的脚印，手里拿着星光闪烁的匕首，像是战士一样凭借着身体的力量撞到那个人身上，星光匕首狠狠刺了下去。
    那景象极其惨烈，却有种诡异的血腥美感，他看得挪不开脚步，保持着半侧身子的状态看了许久。现在这种狠戾的感觉和手段，并不是刚刚入校的主角应该有的，难道是他设计的支线剧情令主角成长加速了？那么到了后面，会不会因为他成长太快，许多本该波澜横生的战斗，就被他碾压过去了？
    白人紧盯着眼前的战斗场面，注意力过于集中，连身边同学叫他都听不见。直到格拉斯推开挡在面前的魔法师，充满杀意的锐利双眸扫过四周，恰恰与他四目相对，他才蓦然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应该维持和主角无关的普通路人身份。
    不能让格拉斯知道，自己一直在偷偷注意他。白尽量保持着自然的姿态，慢慢挪开视线，和身旁的同学一起离开。而在他身后，那道清澈锐利的目光始终没移开，在漫天卷舞的飞雪中追随着他，直到那条小路的尽头。
    “白·阿克罗斯。”格拉斯眯了眯眼，轻轻叫着这个名字。瑟泊汀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听到白的名字，惊讶地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神官？他也来了？你怎么不叫住他，正好把锅还给他！”
    也不知道哪个混蛋乱传谣言，说那口锅煮出来的食物能恢复精力，害得他们被人堵住战斗了好几回，而且来堵他们的人越来越厉害。这锅不是他们这样没背景的普通人能保住的，还是赶快还给对方好了。
    格拉斯却摇了摇头，低眉敛目，决然答道：“正因为有许多人想抢这口锅，我们就更不能把他还回去了。阿克罗斯好心把这么珍贵的魔法道具送给我们，我不能把麻烦和战斗带给他，就算要还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还。等到我的实力能让这些人再也不敢来抢它的时候，我会亲手还回去的。”
    他的神情如此凛然，态度如此坚定。瑟泊汀也只能叹了口气，全力支持自己的好友：“你说的倒也有道理，那就这样吧。不过我们回去之后，拿那口锅煮东西试试行吗？阿克罗斯神官送我们锅肯定就是为了让我们用的。”
    格拉斯眼前浮现出那张比飞雪更加冷漠的脸庞，目光更加幽深：“是的，应该是这样。那就试试吧。”
    两人回去随意处理了一下伤口，就把那口锅从杂物间搬了出来，正好趁着大战之后，精神力接近枯竭的时候体验一下它的功效。
    他们俩都不会做饭，所以这么好的锅拿到手之后就一直扔在杂物间里积灰。现拿出来洗刷干净，架在炉火上之后，两人才想起最重要的问题：“煮什么好呢？”
    上回用它煮出来的肉块口感似乎还萦绕在舌尖，回忆起来就觉着不想吃中午饭了。可那种软烂的肉粥他们也不会做，两人商量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做最简单的奶油玉米浓汤。
    虽然从来没做过，也不大清楚步骤，但只要多加奶油和糖，应该不会太难吃吧？
    等他们商量出来结果，水也快开了。格拉斯就勇敢地舀了一杯玉米粒放进锅里，然后倒了两杯半奶油，五大匙糖，用长柄勺在锅里拼命搅动，直到奶油均匀地融化在水里，染成一锅雪白的浓汤。
    浓郁的奶香很快随着蒸气飘了出来，奶油汤里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泡。两人拿盘子各盛了一碗出来，小口喝下去，仔细感受着精神力是否有所增长。
    连喝了几碗之后，瑟泊汀终于按捺不住地指出了异常之处——“没有汤的浓稠口感，就像是奶油甜饮料加了玉米，呸呸，加了还没煮熟的玉米粒一样。”
    格拉斯把碗往桌上一扔，打断了他的抱怨：“那都不重要，你的精神力恢复得怎么样？”
    两个人都是魔法师，对精神力的掌控就算说不上精细入微，也该能感受到其恢复和增长。可是喝了好几碗之后，他们的精神力还是完全没有增加，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粥里的水放太多了，太稀，而且不够甜。
    “难道传言是假的？还是这锅需要特别的烹饪方式，才能做出有回复精神力效果的食物？”
    两名充满研究精神的魔法师决定先自己试验一下，实在不行了再去请教它的原主人。他们从食材入手，然后把环境、加热方式、锅表面的熏黑程度等都列入了影响因素，一一加以实验，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怎么才能让这锅发挥出传说中恢复精神力的神效呢？
    不只他们两个在为此发愁，武学院练习馆的天台上，还有一个人手捧包了羊皮的小册子，也在挖心掏肺地想着该怎么才能让那口锅煮出有恢复精神力效果的食物。
    他手里的小册子正翻开到支线剧情那一页，里面正在进行的“支线剧情三：神秘的铜锅”又出了夭蛾子，括号里增加了一句：“主角试用神秘的铜锅熬煮精神力药汤失败，请及时补救，否则本支线剧情作废。”在这条支线下面，还有一条也在进行中的支线，叫做“神秘铜锅守护战”，现在已经拉出了长长一条战绩彪柄的清单。
    好歹第四条支线是主角的战斗，不用他插手，真正麻烦的是怎么才能让主角用那口毫无魔力的锅煮出能恢复精神力的食物来。
    早知道就不放出这个假消息了……当时他也是触景生情，随便想了个既能让人生出恶念又不至于给主角引来太强对手的说法，谁能想到这本书就不依不饶了呢？这本书为什么就要跟他，不，跟他的锅过不去！
    白悔得彻心彻肺，无奈地请了一下午假，逃学去到商业街最好的铁匠铺买锅。
    店铺老板卜依勒先生接过设计图和设计要求，十分轻松地说：“要做这样的锅倒不难。只要用黑金、秘魔石、门泰石精混合做材料，再在锅内外壁和底上刻上三道激发材料魔力的魔法阵纹就行了。使用时只要用炎石加热，就能用魔法火焰做引子，把锅体中门泰石精的药力挥发出来，恢复精神力。”
    白财大气粗地扔下一袋金币：“买买买！”
    卜依勒两眼眯成一条缝，抬手把金币收进了空间指环，拍着胸脯保证：“锅做好之后，我们会进行外部铸铜处理，并按您给的尺寸做一个纯铜锅来对比着添加份量，保证做出来和纯铜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破绽！”
    只不过后期处理的时间会长一点，大概明年暑假时才能做出来。在这之前，他还得自己处理那口锅煮不出能回复精神力的食物的问题。
    哼，区区一顿能恢复精力的饭菜而已，以为他弄不出来吗？
    ☆、湖中家政员
    离开铁匠铺，白就去药店里买了几样药草和矿石，还有一套最普通的魔法长袍和尖顶帽。这头白发实在太显眼，神官服更是只有他一个人穿，这回他要涉身险地，一个不注意就能让格拉斯·莫沃尔揪住，所以去之前一定要好好装扮一番，千万不能让他认出自己来。
    吃过晚饭后，白就一头扎进房间里，取出奶锅和炎石，在壁炉里点上火，开始熬煮药物。
    上回配的易容药水还没用完，现在要配制的只有染发剂和脱色剂。他用小碾子把买来的青菁草、海娜草、固色石等药材都碾成粉，再放进锅里煮上半个小时，加海藻胶收成膏状，就做出了一小罐纯天然黑色染发剂。脱色剂不用加海藻胶，熬出来是一瓶无色透明的药水，可以脱掉染发剂和几种改变肤色的药水的颜色，效果比现代化妆品都要强。
    他又耐心地等到半夜，听着家里人都睡着了，才摸去水池边上，就着里面的凉水浸湿头发。这种药膏只染毛发，不会染到皮肤上，所以他放心地摸着黑把药膏抹到打湿的长发和头皮上，顺手也在眉毛上擦了两坨。包上头巾等了一个小时后，就在池子里洗掉了多余的药剂，拢着长发溜回房间。
    头发跟眉毛一染黑，整个人都精神了好多。白拿出镜子来照了照，终于找回了几分当年还是中国人时的感觉，也终于对自己的外表有了更客观的认识。这么多年了，他居然都没发觉自己的眉毛如此英气，五官如此立体分明，一点都不像剥了壳的肉……呃，鸡蛋！
    黑长直果然是提升气质的利器，白简直都不舍得用头巾包起来了。早晨上学之前，他还举着镜子照了一阵才裹起来，把头巾压低到看不见眉毛的高度，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武学院基础课少，周二周三下午几乎都是自习。其他同学去练习基础体能和箭法时，白就偷偷溜出武学院，到魔法学院第一教学楼里查看格拉斯和他室友瑟泊汀有没有逃课。
    魔法学院的后门上镶着两片玻璃窗，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教室里的情形。白扒在窗外找了一会儿，就看到他要找的两个人坐在教室最前排的位子上，正认真地抄着笔记。讲台上的老师声音宏壮，一边在黑板上写公式，一边教训下面这些小魔法师：“魔法施放出去之后，要受到重力、空气阻力、魔法元素分布的影响，所以想要以最小魔力达到最大化效果，就必须记住这个牵引公式。施放时计算好角度，尽量校正各项干扰，你的魔法才不会射偏……”
    黑板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还画了曲线图，比高中物理还难。白看了两眼就觉着眼晕，低下头清醒了一会儿，不由得庆幸家里都是狂信徒，花钱把他送进神殿当了神官。自从大学上了文科专业，他就把物理化学都还给老师了，这辈子又过了十来年，高数恐怕也翻腾不出什么来了。要是他也像主角一样学魔法`，别说将来找不找得到工作，就是能不能从这学校毕业都难说呢。
    有了这样的对比，他对现在的生活可算是无比满意，就连不停给他添麻烦的小册子都显得可爱了许多。
    确认了格拉斯没有逃课的打算，白就爬到了教学楼最顶层，拆下缠头巾，露出乌黑的眉发，然后换上黑色的魔法师长袍，纵身从教学楼顶跳了下去。
    他并不需要改变脸容，因为人在识别某人时的第一眼看的其实是整体印象，而不光是脸。他给别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那身神官袍服和头巾，如今眉毛一变，又换了黑色法师长袍，别人就算撞见他，也根本就不会将两个差别如此之大的形象联想到一起。
    更何况，这个时间段，魔法宿舍楼里根本就没有人。
    白一路从房顶树梢跑过来，轻盈得就像个真正的精灵。到了宿舍楼顶时单手抓着屋檐往下一翻一荡，脚就勾到了六楼露台边缘，再用一推，人就已经落到了露台上。
    窗户并没上锁，稍微一推就打开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四周一圈，就钻进房里直奔壁炉。那口铜锅就挂在壁炉里，闪着明亮的光泽，看起来得到了很好的呵护。
    好歹是自己曾经最心爱的锅，虽然给了别人，也还是希望它能得到主人的爱护啊。白感慨地从口袋里掏出恢复精力魔药和一张新手帕，打算把药水均匀地抹在锅膛里。可是刚要往下倒，就被里面那半锅灰糊糊脏兮兮的东西吓到了。
    这是什么东西？谁做出来的？他在拜萨城住了十几年，没感觉到此地居民做饭的水平能像英国人看齐啊！做出这锅东西的人简直是黑暗料理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不只难看，闻着还有点腥，有股中药味……
    白胃里翻腾起来，脸色也白得透明，不由自主地挥手施了一个清洁神术，把那口锅清理得闪闪发亮。
    太好了，这才是人类用的锅。
    但是锅太干净了，就衬得那壁炉里的外柴堆得太乱，炉壁和周围的墙壁积灰太厚，地毯上脏衣服堆得太多，桌子上的摆设太杂乱，还有整个房间的空气都透着一股潮湿污浊的味道，让人一刻都忍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