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心跳

    李泽言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孩。
    年轻稚嫩，就是仰起头来也只到他的胸口，却能胆子大到在父亲组织的饭局里偷偷约他到另一个包厢小聚。
    他一向沉稳惯了，遇到这种事只觉得有趣，找了借口离开。却没想到才一进门，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请和我结婚吧。”
    李泽言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拧眉看向站得笔直的女孩，她也不畏，将自己刚才过于震惊到对方的请求重复了一遍：“李先生，请和我结婚吧。”
    “今天不是愚人节，”对方只是个20岁的年轻女孩，李泽言不恼，在包厢的藤椅上坐下，给自己沏了杯茶，“尹小姐没有必要和我开玩笑。”
    尹涵就站在包厢的最中央，因为紧张而僵硬的四肢不知道应该如何舒展，只能将视线聚焦在面前气定神闲品茶的男人身上。
    他很英俊。世界上英俊的男人很多，这个叫李泽言的男人身上却有一种上位者的平和气息。他应该是温和而强大的，就是在此刻听到自己这样无理的请求，也只是给出如此宽容的回应。
    尹涵想，如果是之前的自己，能有机会和他认识，她或许会爱上他。
    但现在，她没有心思再考虑这些了。
    “不是开玩笑，”尹涵牵强地笑了笑，“我是认真的，想和你谈谈这件事。”
    李泽言垂眸没再看她，指腹摩挲着青瓷杯壁，一边感受正好的茶温，一边思考应该如何措辞才不会过于伤害女孩的自尊心：“你知道我……”
    “真的非常抱歉，我知道我这样很冒昧，”情况特殊，尹涵没礼貌地打断了他，“可是我实在找不到人可以帮我了。”
    女孩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头也耷拉着，看起来有些可怜。李泽言拍了拍身侧的藤椅：“坐下慢慢说，有困难我会尽力帮你。”
    李泽言也是今天参加父亲李云松组的局才知道，他一直挂在嘴边的发小尹刚原来一直都在恋语市工作，妻子早逝，尹刚带着独女创业，开了家不大不小的影视公司，也算过得不错。
    他打量了一眼还站在原处的尹涵，心里有些疑虑。才满20岁的小姑娘，还在象牙塔里读书，光是听她刚才在饭桌上和尹刚说话时的口气，也能猜得到是个娇养的丫头，没吃过什么苦。这样子的女孩，能遇到什么困难?
    算了，先听听看。有父亲那层关系，他会对她的事上心些。
    看着尹涵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的藤椅上，一双修长的腿并拢斜放，小手把膝盖上的裙摆整理平整，乖巧得像来华锐面试的应届生。
    李泽言心底有些痒痒的，想笑。又板了板脸：“说吧。”
    “我爸爸得了很严重的病，”尹涵顿了顿，说得详细了一点，“胃癌晚期。”
    李泽言回忆了一下尹刚的脸色，似乎还不错，好像还拉着许多年没见的李云松要喝酒，最后还是李云松说今天开了车来才算作罢。
    看得出李泽言有疑惑，尹涵轻声解释：“爸爸没跟别人说，怕大家拿他当病人看待，他不自在。”
    “他一开始也瞒着我的，”尹涵咬了咬唇，“前段时间我去他书房，才看到医院开的诊断书。他应该是很早就开始不舒服了，但去医院太迟了，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
    害怕失去至亲的心情，李泽言能够理解。他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我认识这方面的医生，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该想的办法我们都想了，治不好了的，”尹涵摇摇头，“只是……”
    意识到女孩的迟疑，李泽言知道她终于要说到重点了，耐心地问：“只是什么?”
    “我看到了爸爸的笔记本，”尹涵看向他，恳切又卑微，“他说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希望走之前，看到我嫁人。”
    原来是这样。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尹涵知道自己的故事和请求又狗血又冒昧，缓缓站起来，向李泽言微微鞠了一躬：“打扰您……”
    一直垂眸沉思的男人却在此时抬头和她直视，薄唇微启，问了她几个问题：“尹伯伯的病情现在如何?”
    “医生说，大、大概还有半年。”
    “你大几了?”
    “大二，今年下半年就大三了。”
    “如果尹伯伯……”李泽言咳了咳，还是把这个不算好的问题说了出口，“不在了，他的公司怎么办?”
    “我会学着接手的，现在公司里也有人能在我毕业前代管。”
    “最后一个问题，”李泽言放下已经凉透了的茶杯，碧绿的龙井原本沉入杯底，又随着他放下茶杯的动作微微浮起，“为什么选我?”
    刚才的问题，女孩都回答得很快。却在最后这个问题上，迟疑了很长时间。
    她就安静地站在他面前，不低头也不抬头。李泽言却因为身高的缘故，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他莫名地有些焦虑。
    明明被“求婚”的人是他，他却在此刻等待另一个人的答案。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才听到女孩细声细气的回答：“因为我觉得，你会帮我的。”
    这句话，尹涵说得很没有底气。
    她想了很多种回答，煽情的、平实的、华丽的，花了许许多多的时间在心底推敲演练，最后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开始下意识的答案。
    在尹刚确诊前，她的确是个天真浪漫的女孩，不错的家境和姣好的面容也给了她天真浪漫的本钱，她也曾一度相信命中注定的说法，却在生命和疾病面前，什么都不再相信。
    直到今天见到李泽言。
    尹涵想，她就赌这一次，赌输了，她再也不会这样冒险。如果赢了……
    不。
    她笑了笑，她觉得自己不会赢的。
    男人的声音就是在此刻响起的：“只是为了尹伯伯的心愿，你就打算草率地把自己嫁出去?”
    听得出他对自己价值观的不满，知道他应该是不同意了，尹涵反而轻松了些，仰头解释：“不草率，我和我要结婚的人之间，只是契约关系。到了时间点，我们自然会结束关系。”
    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的场景，实在有些可爱，像老成的小学生板着脸过家家一样。李泽言抿了抿唇，认真道：“这个社会，对离过婚的女性有偏见，你知道吗?”
    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在大学期间闪婚又闪离，别说结婚，就是找男朋友都会受到些影响。
    尹涵根本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些，她也的确还没有想到这一步，只是一见到他，头脑发热，就有了现在发生的这些事。
    女孩的表情有些呆呆的，李泽言喉头动了动，终于笑了。
    “走吧，”他先迈开了腿，“我们离开太久不好。”
    李泽言背过身，西服外套的衣角却被揪住了，他听见女孩小声的追问：“你刚刚，算是答应我了吗?”
    “不算，”李泽言答，“等你把所有的问题都想好，再考虑这些事吧。”
    才从心底冒出来的小火苗突然就被掐灭，尹涵接下来的话是脱口而出的：“我想好了!我真的想好了!”
    她不敢松开那只轻轻揪住他衣角的手，即使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样做可能会引起这个绅士男人的反感，她也不敢。
    她只知道，自己像是抓住了唯一一丝小小的希望，松手了，或许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但衣角还是没抓住。
    因为李泽言转过了身。
    男人高大的身子微微俯下，一下子，就将两人原本遥远的距离拉得极近。从来没和异性这样亲近过的尹涵瞬间红了脸，却还是迫切地仰起头，和他对视。
    “丫头，”李泽言轻轻拍了拍这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女孩的头，“婚姻不是儿戏。”
    男人的手掌是温热的，宽厚的触感从敏感的头顶传来，尹涵下意识地愣了愣，才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那走吧。”不知道为什么，李泽言发现自己在面对这个女孩时，格外有耐心。
    尹涵乖乖地跟着他走，在快走到父亲所在的包厢前时，压低声音问他：“我以后，还可以联系你吗?”
    “可以，”李泽言颔首，眉眼间是有笑意的，“刚才我爸已经让我加你微信了，不是吗?”
    男人嗓音是天生的低沉，或许可以用网上流行的“低音炮”来形容，又优雅得像是大提琴，每一字每一句从他口中说出，都像是敲在尹涵心上。
    而他刚才最后的那三个字反问，却带了些温柔的意味，显然让尹涵这颗小心脏有些吃不消。她红着脸点头，和李泽言交换视线后，自己先推门进了包厢。
    他们最好错开回去的时间，以免被长辈误会。
    “涵涵怎么才回来?”尹刚有点担心女儿，起身看着尹涵坐下，又问了一句，“哪儿不舒服?”
    “没有没有，”尹涵冲父亲和李云松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女孩子嘛，总有……”
    李云松笑了笑，叫服务员给尹涵上了杯红糖水：“小涵，喝水。”
    “谢谢李伯伯。”尹涵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着，快要喝完的时候，才看见李泽言推门进来。
    “泽言，”李云松说这些话时是有些严肃的，“难得和你尹伯伯见一面，就出去这么久，实在是不礼貌。”
    尹刚笑着摆手：“泽言忙工作就让他去忙，今天主要是我们俩聚，本来叫上孩子们就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我就觉得合适得很!”李云松看了李泽言一眼，“有这个机会，让孩子互相认识一下是好事。正好小涵也在恋语大学读书，泽言也是恋语大学毕业的，两个孩子是校友，说不定有的是话聊呢。”
    尹涵低着头把最后一口红糖水喝完，坐在正对面的男人微微抬起手，又给她加了一杯。
    “是，”李泽言淡淡地笑，目光落在她身上，“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聊。”
    尹涵的手抖了一下，白瓷杯晃了晃，冒着热气的红糖水晃出一片小小的涟漪，像是她的心脏，开始最初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