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小涵

    电话突然在这种时候中断，想到刚才听到的抽泣声，李泽言心底闷闷的，他尝试又拨了一次微信电话，显示的还是“对方网络状况不佳”，才意识到自己心急到忘了可以直接打电话。
    电话那头，尹涵看着只剩一格的信号，吸了吸鼻子，手忙脚乱地从单肩包里找纸巾，还没找到，微信震了一下。
    李泽言发了一串数字来。
    他在微信里说，这是他的手机号，让她看到尽快打给他。
    恋语市的春夜还带着寒气，尹涵是穿着睡衣上的120救护车，现在回过神来，她才留意到自己光脚穿着拖鞋，实在毫无形象可言。想到拨通这个电话他也许就会过来，尹涵心里七上八下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把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到了脑后。
    父亲的病情都这样了，她又有什么心思去想其他事。
    走到靠近医院大门的位置，确认信号稍微好点后，尹涵按下了那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二十分钟后，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是一个多月前，他好像一点儿都没有变，一身精致高档的黑西装，就是站在医院门口也能站出考察现场的气势来。但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倒是在看到她时，有了些变化。
    没办法，她实在穿得太单薄了，甚至为了方便他在门口快点看到她，傻乎乎地杵在大门正中央，一会儿搓手一会儿揉眼睛。
    眼睛都揉肿了。
    李泽言在尹涵面前站定，将她所有的狼狈一览无余，最后的视线落在她拖鞋露出的脚趾上。那小巧的脚趾头像是能感知到他的视线一般，悄悄往后缩了缩。他抬起头，听见她的声音：“对不起李先生，这么晚还麻烦你过来，我记得之前你说你在恋语第一人民医院有熟悉的医生，所以还是想……”
    “没什么麻烦的，”李泽言稍稍扯松了领带，把西装外套脱下盖在她颤抖的单薄肩膀上，才认真问她，“尹伯伯现在在哪?”
    外套落在自己肩膀上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带着他略高的体温笼罩了自己满是凉意的身体。尹涵根本没想到他会绅士到这种地步，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才对上男人不容拒绝的眼神。
    “还在急诊室休息，”尹涵指了个方向，“医生建议爸爸住院，但好像腾不出床位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就联系你了。”
    李泽言带着尹涵往急诊室的方向走，走到一半，路过没什么人在的病人家属休息区，他停了脚步。
    “你在这儿等着，”李泽言向她伸出手，“证件和之前的病历都带了吗?”
    “带了带了，”尹涵从随身的包里把他说的东西都找出来，在递到他手上时，才怯生生地问他，“李先生，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是不是他嫌她跟着烦，所以宁愿自己去跑这些手续，也不愿意带着她。
    “没有，”李泽言接过东西，皱眉思考自己的回答是不是过于声音后，又放轻了口气，“尹伯伯是我父亲的朋友，他有什么事，我不会置之不顾。”
    尹涵已经在靠墙的长凳上坐下，只能仰着头看他，她张了张唇，想说谢谢，又觉得这两个字过于苍白，不够表达她的感谢。
    她本来不该找他的。
    虽然大伯一家最近出国游玩不在恋语，但她也可以找父亲公司可靠的下属，总会有人能帮到自己。可是看着尹刚因疼痛而昏迷过去的模样，她竟除了拨打120外，只想起了他，李泽言。
    小姑娘的表情又为难又忐忑，李泽言猜到了她的心情，只能半蹲了下来。
    这样她可以平视他。
    “小涵，”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却好像这半个月里在心底叫过许多次，自然又亲昵，他淡淡地笑，“你叫我来，不是来让我看着你忙的吧?”
    女孩乖乖点着头，李泽言笑了笑，站起了身，在离开前向她晃了晃手机：“有事联系我。”
    只穿着一件黑色条纹衬衫的背影，消失在尹涵的视线里。
    父亲下一步入院治疗的问题突然解决，心底的一块石头也松动了些，尹涵孩子气地蹬了蹬腿，像是庆祝这次的幸运。庆祝过后，看到自己肩膀披着的西装外套，她才慢慢脸红起来。
    他刚刚叫我什么呀。
    好像是小涵。
    明明是很多人都这样叫过的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好像特别不一样。
    他的外套也香香的，不是香水的味道，又有种特殊的、不能用言语形容的气味，披在身上，像是被这种安心的气息笼罩，能睡个踏实的好觉。
    想着想着，尹涵就抱着包睡着了。时不时有人从走廊上走过，混杂着脚步声和交谈声，甚至还有离她不远处其他患者家属休息时的鼾声，她都听不见了。
    她睡得很沉。
    耳边像是循环播放着那个男人说她说的每一句话，客气的、疏离的、温柔的，都好听又安心。
    直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又是一声她熟悉的称呼：“小涵。”
    李泽言办好尹刚的入院手续回来，看到就是女孩抱着包睡得正香的情形。
    明明几米外有父母抱着的婴儿正在嚎啕大哭，人声嘈杂，都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的睡眠。
    还真的是太年轻了一点，睡眠质量都比他高。
    但也不能一直就靠着那堵瓷砖墙睡，继续睡下去，说不定下个住院的人就是她了。
    李泽言俯身拍她的肩膀：“小涵。”
    没醒，只是听到他的声音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满意睡眠被打扰。李泽言无奈地又拍了一下：“尹涵，我是李泽言。”
    听到他的名字，小姑娘几乎是瞬间睁开眼睛的，眼里的睡意一扫而空，精神抖擞，倒是把李泽言给小小地吓了一跳。他故作淡定地把手里的材料交给她：“已经办好入院手续了，尹伯伯现在在休息，晚一点你再去看他。”
    “嗯好，”尹涵正襟危坐，把所有入院的材料小心地收回包里，认真地起身鞠躬道谢，“谢谢你，真的帮了我大忙了。”
    突然受了个大礼，李泽言倒是不自在起来，看着站在自己跟前不算高的女孩，原本穿着他身上合身的西装外套，套在她身上，都长到大腿处，有点滑稽。
    他神色如常地回她：“没事，应该做的。”
    “那……”尹涵还想再找点话题，结果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口，反倒是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两声。
    “已经凌晨1点了，”李泽言看了眼手表，“你没吃晚饭?”
    在他的认知中，很少会有人半夜会饿到肚子叫。
    “吃、吃了……”尹涵尴尬地笑，小手缩在睡衣袖子里握成了拳头，“最近减肥嘛，就没吃多少，加上今天晚上又……”
    尹涵觉得自己今晚好像把这几年的脸都全部丢了个尽，羞愧难当，作势要脱自己身上的外套还给他：“那个……你也忙到这么晚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陪着爸爸就行，真的真的非常谢谢你。”
    外套还没脱下来就被男人用手按了回去，隔着两层衣物，尹涵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是暖和的。
    “有医生护士在照看，你不用一整晚都待在这里。”
    李泽言拍了拍衬衫上的褶皱，忙了一个多小时，竟然也不觉得疲惫，他转身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发觉身后的女孩没有跟上来，又向她招了招手。
    尹涵歪了歪脑袋，没明白他的意思。
    然后听见他说：“走吧，请你吃夜宵。”
    “真的不用麻烦你请我吃东西，”坐在副驾驶座上，尹涵都还在小声地跟李泽言沟通，“你帮了我的忙，要请客也应该是我请你吃才对。”
    李泽言停车等红灯，凌晨1点多的恋语市街道空旷又安静，路边的商铺只有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整个城市都是静谧的，只有他的呼吸声，和身侧女孩轻声说话的声音。
    他突然觉得夜晚的安静也是一种享受。
    “餐厅都打烊了，”他拐了个弯，“你要请我吃什么呢?”
    尹涵愣了一下：“我……”
    李泽言笑了一声，没再说话，驱车带她去了souvenir.
    说起来很巧，souvenir前天才开过业，但并没有什么客人来，食材都在冰箱里好好待着，像是在等待今晚以另一种形式和那个女孩见面。
    “进来吧，”李泽言推开玻璃门，看尹涵坐下后就进了厨房，“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他系上围裙，见尹涵也跟着走了进来，像是不跟着他就怕走丢的小狗，眼神有点可怜。
    “去外面等吧，”李泽言打开冰箱找方便处理的食材，“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帮我擦擦桌子。”
    终于有事可做，尹涵干劲十足地从厨房找了抹布，走出厨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李泽言一眼。
    看放在台面上的食材，他应该是打算煎牛排，再煮个意面。男人背影高大，姿势熟练地处理着食材，似乎他不是那个杀伐果决的华锐总裁，只是半夜因为她饿了而准备一顿美餐的……丈夫。
    尹涵被自己危险的想法惊到，逃也似的跑出厨房，甚至忘了问李泽言——她到底应该擦哪张桌子呀?
    好像每张，都太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