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这个吻来得不合时宜。
    而且动机不纯。
    他并不是出于怜爱亲吻花，夏油杰深知这点，至少在此时，促使他急切甚至鲁莽占领女孩口腔的，是不可告人的、龌龊的私心。一瞬间他想过在现实里摧毁面前的少女。
    完全的摧毁才是完全的占据。这个念头在身体里翻江倒海，激烈地摧残五脏六腑。只要他愿意纵容，这份酷烈的爱意会将他们一齐摧毁。已然沿着少女下颚和耳垂抚过，深深插入乌黑长发里的手指托住后脑勺。死亡不是一件难事。少女的头颅依托着他的手掌温顺仰起，整夜滴水未进的唇瓣虽然有些干燥，但仍然柔软娇嫩。长驱直入的舌尖遏制深入的趋势，仅仅是抵住上颚，随后缓缓退出，津液濡湿彼此的嘴唇，更亲密地相贴。
    夏油杰深深凝望近在咫尺的娇小面庞，困倦低垂的眼睫正慢慢抬起，逐渐露出摄人心魂的眼眸。当眼帘完全掀开，仿佛没有生命的雕塑被赋予生命，死物活了过来，变得有血有肉。任何人在近距离直视这对如梦似幻的双眼时，都难免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抵着少女柔软的嘴唇，男人轻轻地笑了起来。心间流出一股温和的暖流，周游全身抚慰各处煎熬的血肉。
    他意识到一点，比起死，他更希望花能活着。
    这个念头令人豁然开朗，整个世界瞬间变得嘈杂又明亮。窗隙里流入的风拂动窗帘，早晨明媚的日光顺势流入房间，门外的走廊上传来女孩们小鸟般轻盈的脚步声，他没有立即离开少女芬芳柔软的双唇，余光捕捉到一抹扑上来的红色身影，精准地用另一只手按下。
    不去管手底下某只勃然大怒的小动物，夏油杰轻轻摩蹭花的嘴唇，低声向她道早安：“早安。”
    他直起身，唇上融为一体的美妙感知被微凉的空气取代，视线恋恋不舍地落在少女的唇上，那里呈现出软绵绵、流露出生命力的红色，薄薄的皮肤像一种疏漏，直观地展现血肉的颜色，像受伤一样。身体在这里展露脆弱，同时也在分享温暖。红润的嘴唇让花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早安。”花抿抿唇，声音有些发干。尽管昨晚并没有休息好，但也没到完全起不来床的程度。她转头看向一边，夏油杰适时放开按在手底下的小熊猫，小熊猫委屈的嘤嘤叫个不停，挤到花手边。
    花低头耐心地捋它脑袋上乱糟糟的短毛，享受顺毛服务的嘤嘤怪一点不怵地和夏油杰对视。他从五条那里得知这是硝子的动物，并且还有个名字——“星星”。
    男人敏锐的咒术嗅觉使他意识到这个行为大概率存在非同寻常的意义。假设天元所说的羁绊理论成立，花与他们之间的羁绊具体表现是各种动物，但从动物的表现来看并不稳定，那么反过来说，他们与花之间的羁绊可以通过命名承认的方式来约束和稳定，进而平衡羁绊对花的影响吗？
    或许可以等下次他的狐狸出现时试一试，夏油杰想，关于他和花之间羁绊的命名，叫什么名字比较好呢。
    “笃笃笃”的敲门声中断了他的思绪，短暂的安静后，菜菜子略显紧张，有点颤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早、早上好！请问我们可以进来吗？”
    听起来他们应该是早上起来后第一时间就过来了，花停下手中的动作，夏油杰恰到好处地伸手捏住星星的后颈皮，面带微笑地把它拎走，“要见见菜菜子和美美子吗。”
    闻言花点点头，掀开被子下床。睡前穿得整整齐齐的睡衣早上显得有些凌乱，领口的扣子开了一颗，一边的裤脚蹭到膝盖上，露出纤细的小腿。花低着头，伸脚去够地毯上的拖鞋，修剪圆润的指甲像粉润的珍珠。夏油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许她这样去开门。方才他顺手理了下花的头发，看起来没有那么凌乱。况且门外是他的一对养女，花这样出去也没什么。
    花打开门，看向站在门外的姐妹俩，先是菜菜子，“早安，菜菜子。”然后转头，“早安，美美子。”
    看到花完全是一副刚起床的样子，菜菜子莫名心虚了一秒，该不会是她来太早了吧。美美子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视线无意间扫到花身后某个熟悉的人影，笑容登时僵在脸上，她一边结结巴巴地应着“早上好”一边伸手死命拽姐姐的睡裙下摆，内心无声尖叫。
    姐，姐你要不要先看眼房间里还有谁再开口啊！
    “啊咧？怎么了美美子。”菜菜子疑惑地扭头，看到妹妹一脸视死如生的表情，她转过头，正好看见花背后站起身的夏油杰。
    “不好意思打扰了。”当她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自动把门带上了。
    姐妹俩直挺挺地杵在走廊里，半晌美美子语气飘忽地开口：“那个，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这我哪能知道嘛！”菜菜子压低音量小声吼道。
    一时两人默然无语，心头五味杂陈。当年花失踪后是夏油杰主动接过抚养她们的担子，那时他也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完全可以找个可靠的福利院寄养姐妹，时不时去探望或者定期资助就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但他没有。
    是他坚持要把菜菜子和美美子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她们，尽全力给她们最好的生活条件。对菜菜子和美美子而言，夏油杰就像父亲一样。
    但她们也没有忘记，一开始是花把她们拉出地狱的——那是她们生命里迎来的第一束光。
    菜菜子忽然后悔今天一大早就兴冲冲跑来敲门了，如果她再一点来，也许就不知道夏油大人来过花大人的房间，如果……一开始，夏油大人选择抚养她们，是有私心的呢。她知道这样想不好，但就是忍不住。想着想着鼻子不禁一酸，她感觉心里那个可靠又值得信赖的形象崩塌了一角，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妹妹和她心有灵犀，双胞胎之间特有的心灵感应让她多少猜到姐姐心底的想法，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她想或许今早姐姐来得没错。看花大人的样子显然是没和、或者是还没和夏油大人发生什么的，这个决定不该由现在失忆的花决定的，至少，如果有可能的话，也该是恢复了记忆的花和夏油大人共同决定才行。
    忽然，她听见门锁咔嗒转动的声响，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和姐姐还杵在房间门口。菜菜子和美美子僵硬地抬起头，碰见花投来的目光。她的视线清澈又坦然，身上仍然穿着昨晚睡下时的衣服，菜菜子忍不住瞄了眼她的脖颈——干干净净，一点可疑的痕迹都没有。
    望着面前恨不能垂到地上的两个脑袋，夏油杰无声叹气，抬手拍拍花的肩，还是瘦了些。他低头温柔地同她说道：“你先去洗漱吧，洗手间往左一直走就能到，柜子里有备用的毛巾和牙刷。”
    她们眼睁睁看着花走开，脚却像生根似的站在原地不能动弹。伴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场面一下子僵持住了。
    良久，在尴尬得让人想要拔腿就跑的沉默里，菜菜子和美美子听见夏油杰缓缓开口。他说得很慢，似乎格外费力，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要竭尽全力才能推出：
    “我……深深地，爱着花。”
    他挑破了自己从未付诸于口的秘密，最难的已经说出口，剩下的就轻松多了。男人的语调变得轻柔起来：“所以我希望可以保护被她救出来的你们，直到你们成为同样出色的存在。”
    “你们是她存在的证明。”
    “对不起，当初的事我是有私心的。”话说到一半，夏油杰又一次犹豫不决了起来。如果说出口，是不是强迫她们了呢？罕见地，他感觉到不知所措和踌躇的心情充斥了整个心胸，但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这是跟面对花时不同的，但又有些相似的情绪。
    尽管他并没有说出口，但不知怎的，菜菜子和美美子听懂了。
    美美子感到姐姐反握住自己的手，紧接着菜菜子昂起头，眼眶红红的，嘴角却高高翘起：“所以……我们什么时候会有新的妈妈？”
    突如其来的神转折震撼了夏油杰。
    妹妹忍笑补上一句，“事先声明，如果不是花大人我们不接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