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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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家来人接徐晏然时,连天都未亮。街上无人,正好能像做贼似的,再将徐晏然从池家后门偷出去,不落轿不见人,一路直抬到了她的小院。
    “儿,没事罢?”徐太太也是一样心慌,看徐晏然行动自如才放下心来,紧接着便问:“你这一天,可遇着咱们熟悉的人家,让人看了去?”
    徐晏然吃了一天的苦头,才想埋进娘怀里哭上一顿,让这句话截回了还未诉的委屈。
    她环视一圈,未见着自己的贴身丫头。
    “太太,香园呢?”
    徐太太这才想起,吩咐旁人道:“将她从柴房里放出来罢,不必发卖了。”
    “太太…”徐晏然话语极轻,哽着方说出半句,便泪盈于睫。
    她有些灰败的容色,给了徐太太更甚的惊吓。
    “怎、怎么?你遇着什么人了?莫不是、莫不是?莫不是!”
    徐太太仿佛联想到了什么事,脸色便如过水的劣质染布,一下子褪去所有的颜色。
    徐晏然沉默着。
    她想起这两三年没油没盐饿到发晕的日子,反复枯燥令人折磨的宫规练习,和爹娘日夜不绝于耳的耳提面命。
    池小秋对她说的话又浮现在心里。
    自她失踪到回来,徐家没有向任何人透漏消息或求救,找起人来都是静悄悄的,便人手不够也不敢借。池小秋接着消息,都是她的丫鬟见他们在寻人,擅自做主说与她的。
    徐晏然忽然起了叛逆心。
    她明知道这一路上,高溪午帮她引开了来寻的其他人,池小秋护她回家亦是小心,断不会将她掉落坑中遇到何人的事情往外说,她便编出个谎话出来,也是无人知晓的。
    可她这会偏想要说。
    “高公子护了我一路,并没旁人看见。”
    徐太太她软着脚几乎要跌坐在地:“他…他可…”
    “高公子正人君子,并没动过女儿。”徐晏然口气淡淡:“太太尽可放心。”
    徐太太的模样并不像是放了心,她睁大眼睛,如见鬼一般:“哪个高家?”
    “北桥的高家。”
    她镇定地超乎寻常,徐太太挤出一个笑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徐晏然确实没事,不必选秀,她吃好睡好,只是梦中总是还在黑漆漆的林子里,一张笑脸一次次帮她平复了心慌。
    相形之下,徐太太却像遭了一场大病。
    她心神不宁,生怕高溪午借此要挟,辗转不安之下,干脆请了姑子进家来,在庙里又添了五百两的长明灯。
    姑子喜笑颜开,念了佛号,道:“太太放心,菩萨慈悲,许愿无有不成的,府上必定一切顺遂。”
    徐太太见她说得妥当,才放下心来,便听门人报消息道:“太太,高老爷府人来提亲。”
    徐太太倒抽一口气,愤然看向方才还信誓旦旦的姑子。
    偏那姑子还笑吟吟恭贺她:“小姐珠兰之质,有的是好人家来求,果真是顺遂!”
    第155章 十顾徐府
    高溪午从回家后便上蹿下跳, 高太太先时心疼他,待仔细听了他一番话,才知道自家儿子起得什么心思。
    她叹了口气, 觉得比起旁人, 不如她这个做亲娘的, 亲手打碎这傻儿子对自家的错误认知比较好。
    “溪哥儿,你可知道咱们家是做什么的?”
    “南北杂货铺子, 最远的一家已开到江州了!”坐拥家产的傻儿子对答如流。
    “那你可知,这次乡试你名列第几?”
    到底不是什么光荣成绩, 高溪午不好大声, 扭扭捏捏道:“侥幸最后。”
    “咱们家中可有为官之人?”
    高溪午摇头。
    “那便是了,可你瞧中的徐三小姐,祖父曾官至佥都御史, 进士门庭, 最是清贵,你掂量掂量, 若是掉个个儿, 像咱家这样的,你可愿嫁?”
    高溪午很认真地设想了一下这个情景, 因太过入戏,他连说出接下来的话时,都是学着小媳妇低头敛容羞颜未尝开的模样,拧着衣角道:“奴家愿意。”
    正想要进来的高老爷让门槛绊了一个趔趄, 蒲扇巴掌立刻就蠢蠢欲动想向高溪午身上拍去。
    因他伤势未好,高太太还是拦了, 气得高老爷指着他骂道:“书没读出个名堂,就想着去做凤凰了!你也不瞧瞧你是什么身家, 便要去耽误读书人家的小姐!”
    高太太说得委婉一些:“你便是要想,也总得等着春闱中榜,才好去求亲啊!”
    高老爷不禁侧目,并深深意识到了,不止儿子,连家中的夫人对自家都没有正确认知。
    凭溪哥这顽劣,若真是中了,他便要怀疑是不是亲生的了。
    高溪午却急了:“娘!春闱还有一年多!早迟了!”
    他攥着拳头,跪在地上,问道:“娘,我只问你,若是徐家点头,你许不许!”
    “许!许!吃饭罢!”高太太本是缓兵之计,筹措着先把他按下来,再择合适时候来劝。
    不想,没过两天,小厮便传了消息,说大爷亲自去登徐家门提亲去了。
    在高太太不知道的时候,得到消息的一瞬间,她的情绪和徐家太太达到了奇妙的高度一致。
    甚至连气得倒仰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还在室内时,徐太太脸色都已十分难看,婆子便已准备要回绝这不懂事的小爷了。
    不想徐太太连骂了几句:“如此顽劣商户子弟,竟也敢来求亲!”之后吸气吐气数下,勉强挤出一个好脸色:“让那厮进来,我来给他说。”
    她心中便是怒火万丈,却不敢现在脸上。只因听说过高溪午的脾气,怕事有不谐惹得他嚷嚷出林中事情,到时候女儿便更难嫁了。
    到了外面坐下,她一扫堂前,见各色礼品办得十分齐整,果品花红,珠玉雁礼,一应具备,原先心里准备好要挑的礼数便顿在喉里。
    但有一样是绝对不合规矩的,她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和颜悦色,温言道:“多谢高家公子抬爱,只是这婚姻之事,该由父母上门,或是遣人前来说媒合帖,万万没有你一个小人家上门提亲的道理…”
    马上要说到拒绝的话,高溪午却眼前一亮,截住她话语空当:“若我家遣媒前来,夫人必定是依了?”
    徐太太一噎:“此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
    “那小子便在此等着老爷。”
    “实是我家小女蒲柳之质,当不起公子盛情。”
    “夫人何必过谦,府上翰墨之家,小姐也必定温柔和顺。”
    徐太太见不管说什么,他都一副我听不懂听不明白的装傻模样,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小女婚事家中自有考量,公子且回吧。”
    高溪午却长揖不起:“小子乡试侥幸中举,来年便赴春闱,若夫人忧心小姐所托非人,小子可先悄悄纳采,若来年不中,听凭退婚。”
    徐太太听他说着这些匪夷所思的话,只觉从未见过这样没有规矩的人,脑壳不禁痛了起来:“什么话!拿我姑娘终身搏你前途不成!出去!”
    她话方说出来便后悔了,生恐高溪午翻脸,却见他仍旧神态自若,又是一礼:“小子确是对小姐一见倾心,愿托中馈,还请夫人再好生思量,小子过几日再来。”
    徐太太捂着胸口靠在太师椅上倒喘气,高溪午虽气着了她,自己也没好过,回家就让高老爷的柳条抽了一顿。
    “这样大事,你大喇喇全无筹划就冲过去了?擅作主张,自请婚事,谁教的你这规矩!”
    “我筹划了!”高溪午辩解。
    “你同谁商量的?与谁筹划的?谁人是你父母是你爹娘?!”
    高溪午闷在那里,却又不能说,与他通了声气的人,正是徐家三姑娘。
    他做出这事前,在池小秋送去的点心中夹了一个纸条,上书四字:“可愿嫁我?”
    简单直白到了极致。
    徐晏然的回信比他还要直接:“快些上门!”
    “娘,那天我落坑,是她将所有吃食都分了我,”高溪午知道求不得爹,便转向高太太:“娘,我喜欢她。”
    “娘!”他声音里渐渐噙了泪,带着呜咽:“徐家寻了一个在外放了五品的官儿,想许她做填房,我等不得了!”
    这才是他们如此急切的真正原因。
    徐晏然因要备选秀,年龄已大,现如今又落在这场风波里,徐家选出的人虽年纪已经三十,却有前途,已颇有意动。
    高太太止住丈夫的柳条,弯下身来直视他眼睛,问得郑重:“你是认真的?”
    “是!”
    “若他家不应呢?”
    “三顾茅庐,七擒孟获,我便提亲十次百次又如何?”
    “十次百次?”高太太嘴角稍弯又迅速平复:“你丢得起这人,我还丢不起!我便舍了这张老脸,顺你一次意,再不好生读书,我揭了你的皮!”
    又啐道:“亏你还是管过几间铺子,什么暗定婚约,过时则退,做这只赔不赚的买卖!”
    高太太并没诳他,仔细备了礼,同高老爷在房中商量许久,四处打听完消息,请了人来,直接去了徐府。
    高溪午忐忑在家呆了一日,见母亲回来时一脸疲累,啐他道:“你这小兔崽子,净惹事,近日不许出门,等着下月纳采。”
    回头来跟房中管事媳妇自嘲:“这亲结的,怕是成了仇家,我也算是做回恶人了!”
    那媳妇笑道:“什么能越过大爷去,太太看大爷那高兴劲,我看他长大,可从未见过。”
    高太太也笑了:“罢了,谁让我生了这么一个小崽子呢!以后便凭他媳妇来治了,我只顾老爷,不管他了!”
    徐家与高家结亲的消息,在北桥迅速传开,纳采礼上,徐太太脸黑如锅,可再怎么着,这亲也算是定了。
    只是背后议论的人不少,连胡家太太同小姐上门来贺她们,说起此事,胡小姐都用帕掩口道:“听说高公子这一年也上进了许多,不必太过挂心。”
    只这一年上进,往年就不必说了,毕竟高溪午的名声一直都起起伏伏,这举人倒数,在以进士傍身的人家来说,全然看不上眼。
    胡家又比徐家好一些,若论祖辈,不输徐家,可徐家在朝的已是远亲,嫡枝反没什么出息,只靠着些微一点祖上余光,胡小姐虽父亲早逝,却还有个官至知州的亲伯父。
    徐晏然丝毫没有一点挂心的模样,反倒神态闲散,常衔着笑,活泼了一圈。近日的好消息,让她有了闲心跟胡小姐掰扯些有的没的,直到听她似是不经意提了一句话:“听闻,高家公子同解元相公走得甚近。”
    徐晏然心里头咯噔一下,却睁大眼睛摇头道:“我还未过门,这些事却不是我们这样女儿家该问的。”
    胡小姐遮掩道:“我也只是上回宴上,瞧着那钟公子专门过来帮着寻人,经夜才散,当真…义气。”
    她话音落到最后,轻得如同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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