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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缪增辉尽扬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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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竹啼痕惊凤梦,纤纤初月拂衣黄
    “哎呦,又输你半子,次次执白也无用,不玩了不玩了!”趴在石台上,他顷刻间又眨眼叹道:“丫头啊丫头,你也不让老头子一让。”
    一边说着,天风道长心内一算,此回是在收着折子的缘故。
    圣手过招,先发制人是一理,排兵布阵及至收官数子时,钻研还棋头亦是取胜之诀窍,而芳笙既谦其后,亦有言在先,终了活目也无须贴给她,这岂非是不让?
    她道:“在局中明目张胆失手,才是不敬你呢。”却也只是如此说罢了。
    老道人倒捋须一笑,又指道:“哎呦呦,话说的倒满,除了夫人,我看谁又能让你这丫头退让半步。”
    她以新思掌法,轻灵若晓梦飞蝶,将棋尽皆归盒,而子上覆的落花,却一片不差,一步不错,落入方才点上,她轻拈起一瓣,托在掌心笑道:“你也无须说这酸话,就是如此呢。”
    若是小凤,芳笙又岂止是让了?整座城池也甘心奉送。
    眼见耳闻如此,他拍手笑道:“妙妙妙!既是这般,丫头为何肯陪老头子多时?是与夫人吵架了?还是夫人将你拒之门外?”
    算来在这主峰上,芳笙也与天风道长,手谈十二个日夜了,也只下了一盘,对这二人来说,倒也稀松平常,至于因何要如此,还是那日说开之事了。
    本来二人在榻上,躺的好好的,小凤却点着芳笙掌心,一下又一下,酥酥麻麻,乱中有序,又忽而问了一句:“血池图既然不在你身边,那就在我身上了。”
    芳笙纤指卷着霜枫罗帕,依旧双眸微阖,却只摇了摇头。
    小凤撑头歪在她一旁,更也不忙,只慢慢将芳笙几缕青丝,轻轻缠绕在指尖,又由着自行散开,笑道:“不被我发现的,唯有赏雪时你送我的那件凤羽了,你又在何时拿到图的?”
    她微一撇嘴,抚了抚小凤脸颊,就范道:“那是我一心送你的,怎会夹杂别人东西!”
    小凤暗暗点头:总算肯说了。面上还是如常,指着她胸口道:“不在人身上,就在你心中了,你可是见人家刀法一次,就能全部记住,还立时找出解决之法的人。”
    的确在寒水潭,再闻与初见此图之时,加之对梅绛雪之行略有不满,百般机缘巧合下,坚定了芳笙去见小凤之心,亦诱发了先时之计,是以她违背了所定盗则,并非师父藏品,她也出手了,并以随意画的一张假图,换给了言陵甫,之后因梅绛雪三番四次要伤小凤的心,她这才忍无可忍,请三獠将言陵甫投入水牢之中,其后反倒毫不在意了,只因已事半功倍:任梅绛雪处心积虑,又岂会想到,囊中物早已被以假乱真,自己亦成了他人计策一环。至于绘着图的一张黄卷……
    小凤思及芳笙与钟坚方才所言,又将相识后种种情态,大致一想,所有关窍瞬间皆通。
    她装作冷声道:“我之后的话,你只可答是与不是。”未及芳笙应下,便问道:“你为我另造了一座血池,那里必有真的武功秘籍,与无数奇珍异宝,还将这山洞也绘在一幅图上,到时自会有人将它呈给我。”
    芳笙坐了起来,捏了捏罗帕,叹道:“是。”
    小凤绛唇轻抿,倚在案上,纤指轻敲一二,两鸟便飞回了金笼之中,她继续问道:“想必那张真的血池图,早已被你毁去,你任假图流传在外,为的是勾动武林人士贪念,将他们齐齐引到另一处假的洞府去,看到奇珍异宝,其必自相残杀。”
    芳笙只淡然点头,却还是答了一个是字。她从不愿大造杀孽,可前不久既自认将死之人,死前为凰儿得到一切,她这命就赔给他们,令自己心安些,如此这买卖倒也不亏。
    小凤强忍着,依旧咬牙问了下去:“你将孤身前往血池,倘若真能找到那副《巢由洗耳图》,必会有人为你带给琼枝,倘若罗玄还活着,你打算和他痛痛快快打上一场,之后与他同归于尽,再由他们为你彻底毁掉血池!”又瞬间无限悲痛道:“你要用命,偿还我开的一切杀戒!”
    芳笙只皱眉道:“他的好弟子曾用火药来对付你,教不严师之过,我便也要他尝尝个中滋味。”
    小凤攥紧了芳笙衣袖,恨道:“不许避重就轻!”心中倒庆幸连连:好在她及时阻止了,否则阿萝将尸骨无存!还好,还好,她的阿萝安然无恙……随后此番决绝更令小凤大恸,忙道:“你以为,我会怪你自作主张,就不会再为你的死伤心了么?”
    这确是芳笙的一重考量。眼前心绪有些不宁,她不如往日那般会哄小凤,却打定主意,将实情告之:“我曾在冰棺前向师父和大哥立誓,此生若亲手杀一人,必当天诛地灭,死便也是应当的,你无须为此难过。”
    小凤痛极气急,却还是在身后紧紧抱住了她:“有什么事不能与我商量,不能你我二人共同解决!”又一时猜测道:“你难道认为……”
    “凰儿!”芳笙立将小凤纤掌,放在了自己心上,柔声诉道:“我倘或疑你一星半点,便是辜负你深情厚意,亦是在看低自己,那就当真不配得你真心了!”又闭目哀叹,将帕子卷了又卷:“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他折辱。”
    依小凤的性子,阻拦最是无用,她只不愿凰儿再为他人左右,恰又遇上自己病重,便将原先筹备的一切,狠心付诸了行动。
    小凤合上芳笙双手,忍不住再次咬了一口:“你总算肯说真话了!两座血池,无一处是真,也亏你想的出来!”却又吹了吹,将之扔了回去,咬唇偏头道:“怎么,给了我聘礼不够,还筹备起嫁妆来了!”
    芳笙只将手中罗帕抚在脸颊,片刻后,又拂向小凤道:“霜枫已向我诉了千言万语,怪我不顾及你深情厚意,先前只一味鲁莽,是真傻真呆呢!”轻拂小凤眉眼,又越发柔声道:“凰儿,对你应下的誓,无论如何我都要完成。”
    摒弃灰心丧气算一件,不再孤行己意又是一件,只目前这一关,她怕是有些难过了……
    小凤不知该如何气她,想了想,旋即轻绽笑靥,贴在她耳畔道:“那你又要如何呢?”
    她只好笑道:“绝不半途而废。”说着,玉指染上胭脂,正要沾上绢面时,却被握住,只听小凤道:“知道你聪明,解出了图上玄机,但我要你把全图画给我,我要凭自己的本事!”
    此话其实也有赌气之意,只因小凤既舍不得打她,也舍不得骂她,但心中不愿将此事就此揭去,却又不知为何,就有了这样一句。许是想让芳笙明白,她并非弱质闺阁,而是冥岳岳主,芳笙处处为她着想,她着实喜欢,但她又何惧急风骤雨!这是她该去解决的前尘往事,无论有什么在等着,她皆要一往直前。
    芳笙不能与她争,毕竟是有错在先,乖乖提笔将图画出,小凤倒看也没看,先为她拭净了指尖,却又取出一封拜帖,放在她掌中,先笑道:“那座山洞你可要好好留着,得空我倒要去看看,你都为我备了什么。”随即将她推出房门,只说了最后一句:“你就在主峰上,好好招待道长罢。”
    见老头子又忍不住手痒,正要摆下座子,芳笙抢先一步,将花瓣全引入香缨中。
    老道人了然于心,又问道:“是为惜花,还是惜人?”
    芳笙不理,只将香缨细致护于罗带之内,素腰之间,才将前问一并提道:“此事怪我,自以为代她想好一切,之后一意孤行,而没把握的事,我又向来不会吐露分毫……她气我是应当,只要她别气出病来,我如何都是好的。”
    若旁人胆敢欺骗冥岳岳主,只怕早就死了千回万回,甚或生不如死了。
    芳笙又岂不知小凤另一番心意:主峰之上别有风光,实是为了她在此同好友散心,将养病躯,不要再为琐事操劳。
    她不由笑道:“幸而你算的我半个知己,我与你下棋取乐,放开怀抱,她其实也能稍稍放心些。”说着,在右中星位落下一子。
    小凤一天至少要遣人来四五次,虽不曾明说,也能知晓是探望芳笙之意,芳笙却是直接与来人相问,还会叮嘱好多,老道人自然都瞧在眼里,知这二人情意相通,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彼此,却皆在心中有些顾虑,虽是这几日不见,但在这你来我往,你思我念之间,感情反而会更加深厚。
    他一边觑着棋盘局势,又闲聊道:“可见你师父的话大有道理啊,正所谓情甚则伤,慧极易折,情太深,而处处皆为对方着想,慧之甚,则凡事多费思量,正是过犹不及呦,你若能想通这些,倒还有日子可活呢,不过心思过重咳了几回血,你内功深厚的人,哪里就到大限了!”至此,黑子困守,白子将劫。
    芳笙不应,另寻消解之法,可此话却如醍醐灌顶。
    她悟道:“你说的有理,是我把小病,也当成大病了。”又叹了口气:“她本领超群,见识非凡,却唯独受往事磋磨,我一心与她同苦,反而起了不当之策……如今看来,是我忧虑太甚了。”将棋子持在指间,她诚然一笑:“我只是不愿认,全心全意竟也有冒失之处,也是在恼自己罢了,尽善尽美四字,岂非虚言了?”她这子本意弃了方才之位,另辟蹊径,然而一切自解,柳暗花明。她又道了一句:“落子本该无悔。”心神已大为通畅。
    形势不利,老道人倒也不急,敲了敲白子,亦笑道:“关心则乱,人之常情,而夫人同样为你这丫头牵肠挂肚。”
    芳笙抚颊一笑,说道:“从今往后,我只须欣赏她的大业,若她偶有疏忽,我再及时出手。”
    听此他不由牙酸捂面,倒啧啧叹起另一事来:“在老头子看来,丫头为人一向秋月寒江,若是旁人得罪了你,你瞧不上他们,只会半丝不理,若有人依旧不知好歹,只能说咎由自取了,如今你一下子就认真了起来……”他霎时又满面春风,摇头晃脑道:“你那位‘一生之敌’,不愧是清风的徒弟呦。”可脑中皆是自己爱徒以往的可怜模样。
    老头子今日话中一直有意,芳笙心知肚明,也不去驳他,亦不主动相问,就这样淡淡聊着。
    她不在意道:“神医丹士的名号,是旁人敬重他,我又为何要将他放在眼中,他也无须我这不相识的人青睐于他,此为大侠气度,他应当保有一二。况我从前不曾听过他的传闻,仇怨更是何从谈起,我们二人本应素不相识,毫无瓜葛,可惜天意弄人,纵然他是古前辈的爱徒……无论如何,我唯愿凰儿能化解心结。”
    望着交错的玛瑙棋子,她又笑叹道:“非黑即白,非白即黑,人世间哪有这么纯粹。此因造此果,彼果缘彼因,又何曾如此简单,世间诸事,多是不由人处。”
    老道人指着棋盘道:“正如一子牵扯一子,才有困兽之挣扎,局势之惨淡。”他却又提到:“阿宁过的不错,夫婿对她百依百顺,性子也收敛了许多,自悔以往太过任性,请我向你赔礼道歉,老头子这心中总算巨石落地了。”
    黑子更衬的芳笙肌肤胜雪,更令她提起的白子黯然失色。她笑道:“这样就好,个人总有个人的缘分。”
    棋局渐入佳境,老三奉命送来了新茶,见道长在苦苦思索,而芳笙较前时一扫阴郁,这才将她拉到一旁,告状道:“兄弟,那言老头好生嚣张!他居然敢问我们,岳主是否成亲,更是出言不逊,叫了什么神仙妹妹,又装疯卖傻,说了不少混话,岳主曾吩咐我们三人,要好好撬他的嘴,而他胆敢觊觎咱们岳主,我们更要为兄弟你出口气了,可万没想到,他骨头还挺硬的!”
    芳笙知晓,三位兄弟情义如此,却也为交代下的任务心急如焚,而她更要顺着凰儿撒气之意了,当然也要为自己,教训那个知机子一番,于是笑道:“多谢三位兄弟了,既然这样,还要劳烦兄弟们一趟,把他寒水潭中那些练丹的宝贝抬来,之后当着他的面全砸了,最好化为齑粉,尤其是他那金鼎,听说他可视之如命的。”又从石台上取来一笺,唇边带笑,交与了三獠:“我这有篇乐谱,若能照此音律,以银锤将金鼎击之,想必会绕梁不绝,荡气回肠。”
    待人走后,老道略生好奇:“丫头,你又何时作了首曲子?想来是极厉害的内功心法了。”
    芳笙看了看如眉新茶,色泽润厚,将之以双掌碾作粉末,笑道:“今早你用时最长的一子。”
    他拧头扬须道:“哼,丫头瞧着罢,这局铁定不会了!”
    然而,又在细细研究落子之处,趁此,芳笙以竹炉燃起了榄炭。
    他倒没忘前事,继续说道:“活到老头子这个年岁,什么都能看开了,也没什么好在乎的。只万事不可做绝才好,多给自己留些余地。”
    芳笙煮泉,但笑不语:果真故人情分不可抛,老头子俗事不理,却不劝也是劝了,可此事,只能看天意如何了。
    在芳笙煎茶时,老道人搜肠刮肚,得了一妙招,芳笙点茶咬盏后,托着腮,假作想上一想,棋子也只在指间随意夹着,仿佛一阵轻风拂过,就能将之吹落,身上也覆了些许花瓣。
    老道人甫一闻香气,当即点头捋须,赞不绝口:“清明新茶,不冻泉水,老头子又有福了。”
    饮了一口,又细细品呷,他不住怀念道:“当年我们四个同辈论交,令师厨艺极佳,烹茶酿酒更为双绝,我与清风曾沾你大哥的光无数,那时节真是当年桃源啊!”又道:“虽则年龄最小,可论所识之广,所学之精,通时达变,风姿卓越,当真无人可及江郁离,老头子原以为,他那样挑剔的人,这辈子都收不到一个徒弟了,谁知缘分在你这里,也亏的他宁缺毋滥,才得你这样一个,不让乃师的奇徒。”
    芳笙却调侃道:“都如你一般,溺爱小徒?”
    老道人仰头哈哈一笑,却又难免黯然道:“若论内功之深不可测,为人之急公好义,首推广情大师,而岐黄之高妙,性情之宽仁,自然还是清风,我虽年龄居长,唯有剑法还能吹嘘一二,可叹岁月无休,常忆往昔唯一翁……”
    他数度湿了眼眶,只喊了一声“丫头”,又哀痛不已道:“只我一人知道,清风心中有一件毕生憾事,早早便去了,血池正是他埋骨之地。”
    芳笙棋子不听使唤般,当啷落在盘中,误打误撞间竟是自添了一眼,虽不合规矩,倒是解了现今之围。
    老道人竟不理棋局:“丫头啊,我与雁生相交更为深厚,曾与清风情孚意合的……”
    她心中痛闷至彻道:“是我师父。”又暗自谢道:还好有凰儿,才未铸成大错。
    又一饮,他将悲思缓缓压下,此时多说已无益处,便关怀道:“莫非你要再开一座茶庄?丫头,你如今这样,不该为此费神的。”
    只见芳笙提了七子,老道人自也不甘落后,棋盘上又是混战一片。
    她轻声道:“好歹让水患之后,流离失所的茶农衣食安稳,战火纷飞,仗打的越来越狠,到时什么都要用到黄白二物,未雨绸缪也是好的。而琼枝愿做,让她做便是了,现有玄霜在她身边相助,我倒觉得是个好苗头,琼枝慧黠,久而久之,凰儿母女二人或能和解……”至于其他铺子何去何从,芳笙正想与小凤商议一番。
    她又轻叹道:“无论何时,苦的都是百姓。”
    老道人亦生此想,眼觑大把死子,摇摇头,悲悯不止,便道:“阿宁那里一切都好,老头子也提前喝了你的喜酒,再无牵挂,总算可以逍遥尘世了。”
    芳笙早知其心:“你又要去云游四方,打抱不平了。”
    他抛着白子,乐然道:“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你我之间,虽无须长亭相送,但也总要赠些什么才好,不枉老头子乃丫头半个知己。”心中倒确有不舍:总有再见之时。
    芳笙遂以如斝金釜煮石,以玉箸轻击一雁耳为奏,唱道:“自在去,阳关叠,弄笛梅花净情语,萋萋咫尺随芳旅。相见欢,别亦娱,心未远。”
    他喜上眉梢,连带长须也具眉飞色舞之形,却不忘玩笑道:“《四块玉别情》的曲牌,你也不怕夫人吃味啊。”
    芳笙一子扭转乾坤,笑道:“凰儿向来认为我有眼光,品趣不至如此地步。”
    大局已定,老道人对棋目一直有数,倒也不像上一盘时,偶有顽皮之行,耍赖之言,唯感触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你却说天涯远而心近,亦是咫尺应悦,说得好!可惜身旁无酒,只以好茶代之了。”
    芳笙又将新落下的花瓣,并肩上那些,收进了香缨中,笑道:“是酒是茶,与山间清泉,于我并无分别,唯有浓浓别情,如万丈千寻之瀑。”
    他自知芳笙味觉已失,至于不再饮酒,他亦能猜个大概,于是故意笑道:“唉,那么多年的交情,远不如夫人一句话,真乃一物降一物啊。”
    芳笙将白石水为道长注入杯中,笑道:“本想再相送一曲《不伏老》,却被你搅的烦了,待我想好后,再寄给你罢,可眼下,老头子还是好好想想,要输我这丫头些什么了。”
    他努了努嘴,忽而又似注意到了什么,咬指不语,紧盯着棋盘片刻,脸色渐趋晦暗,极尽肃然道:“老头子也没什么好输你的了,就送你一卦罢,好歹能趋吉避凶。以此局来说,天机塌落,太阴困守,坤滞乾陷,大灾之兆,你所受劫难,将不止于此。”又一掌将大半收于盒中,唯独留下芳笙自添一眼的那片,叹道:“还好转机亦在。”
    芳笙岂非不知他卦之精准,即便不是如此,上天又何时肯消停些,她却依旧笑道:“但凡见面,你总要咒我一二。”心想:若能避之,又何以称之因果?
    见她已然留意,老道人又趴向了棋盘:“走之前,定要赢你一局,丫头,可别瞧不起人!”
    一弯淡月高悬夜空,小凤披着火红凤羽,光彩照人,而站在山旁,颇有遗世独立之风。
    “还以为你真要整月不下来呢。”说着,她将手中淡黄披风,系在了芳笙身上,目光却半分也不离开那张玉颜,看看她是好了,还是更瘦了,要将那十二个日夜,连同今天,全部补回来似的。
    二人眼波流转间,已将思念之情尽诉与对方,芳笙将香缨系在了小凤纤腰,笑道:“玉兰花开的正好,冰心何所拟,聊赠美人香。”
    在那日推芳笙出去时,小凤已有些懊悔之意,又怕她误会什么,本来有些怒火,却是气也气不起来,若真有什么值得气一气的,也并非她自作主张,而是胆敢舍己而去,所思手段还那般惨烈!又叹所谓冤家,正是如此了,还是这样一个俏冤家,又思及她能与道长放宽心怀,如此,也便由着去了,反正也会有人代她随时探望,可这几日,当真辗转难眠,早上好容易睡了一会,竟会梦到阿萝伤心欲绝,哭泣不止,于是越发懊恼了起来,好在三獠及时向她禀告:湘君戌正会从主峰上下来,她这一整日,心才安定了下来。
    小凤将香缨上绣的迎春花,抚了又抚,却笑道:“才几日不见,你就又多了美人。”
    芳笙携小凤的手,一同向前行去:“在我心中,只有夫人一个是美人,其他人是美是丑,也不在我眼中。”
    小凤又问道:“那你自己呢?”
    芳笙答道:“我只愿在你心里独一无二。”
    这样的话,芳笙虽不少说,但每每都能令小凤脸红心跳,加之也十几日未曾听过,怕是更有反响,她假作欣赏身旁翠绿梧桐,却问:“怎么不见道长?”
    芳笙偷笑不已,却正经道:“他本是要下山来的,但我问了他一句,是否还要去辞别姑姑,他扭扭捏捏半晌,托我向夫人告辞后,就溜之大吉了。”
    小凤见芳笙笑意盈盈,自己也跟着快活起来,欲言又止,暗暗握拳跌足,心一横,美眸敛向一旁,歉疚道:“我那日……”
    芳笙将小凤玉掌握在胸前,笑道:“凰儿,我都明白。”
    正是彼此皆知对方心意,又皆觉己有太多不对之处,而彼又这般包容,自此二人不再提及此事,更为浓情蜜意。
    芳笙淡黄衣上拂了一层银辉,这样看去,当真玉骨笼愁,冰姿仙风,忆及那卦辞,她眉间又缠绕了一缕忧色,不禁蹙额道:“月色如水,侵花正冷。”
    小凤为她拢了拢衣衫,又抱紧她道:“一弯勾月,又惹了你何处情思?”
    芳笙蝤领轻摇,叹道:“上弦自有圆,满时终易残,我喜欢相待一弯渐环,也不愿满月之后,曲终人散,还不如从不相识……”
    小凤秀眉轻敛,黛峰骤聚,又笑慰道:“月终究是月,阴晴圆缺,也不过恰好合了人的心境,事在人为,我说不散,便长长久久的聚着!”
    芳笙心中一动,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凤松了口气,又揽过芳笙纤臂道:“夜深了,而月下阴气亦会加重,对你不好,我们回房罢。”又心内自悔道:我竟将她赶去了山顶阴寒之所,怎会有这般过分之举,好在阿萝并无不适之处,否则真难以谅解自己了。
    芳笙能体谅小凤心意,将头轻倚在她柳肩上,撒娇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处处皆好。”
    小凤揪了揪她鼻子,又娇声暗示道:“这几日事务缠身,我皆难以安寝。”
    芳笙立时哄道:“再也不会了,有我伴你安然入眠。”
    又是那些面目不清的怪梦,眼前仪表堂堂的青年人,她本应最为熟悉,却陌生一片。
    “唉,倒要看看,以后有谁能把你降服,叫我也能放心托付。”
    “嘻嘻,不如你这位大侠,有朝一日教出个好徒弟,再来制住我罢。”
    “又胡说,不是此理。不知不觉,窗外这株海棠,也过了六个春秋,昨日下了场雪不说,时值腊月,在这一夕之间,竟开的较往年春时更为夭艳,并非吉兆……”
    “虽说花开花谢自是有时,许是她格外有情,来送我一程……都说好了,不许伤怀,那把剑可要随时佩在身边,就已是思念之心,手……”
    芳笙本倚在琴台上,小憩了稍晌,突觉鼻尖上有些痒,眼睑微划过一丝凉意,这才睡眼惺忪了起来。
    小凤正拿穗子,在芳笙两颊扫来扫去,笑道:“聂夫人,你的梦里,可只能惦记本岳主。”说着,将手中那枚如意环,放在了芳笙掌心,认真许道:“这便是满月,永生不缺,永久不散。”
    为芳笙佩戴好后,小凤便坐到她怀中,一撩琴弦,笑道:“这下你可推托不得了。”
    芳笙一掌如竹叶轻摆,又如黄莺绕柳般,穿过罗带香缨,搂住了小凤纤腰,又腻在她光洁如玉的秀颈旁。
    小凤抚过芳笙墨发,问道:“这又是什么名目?”
    这掌法就是在主峰上,芳笙新思所成,她柔情万缕道:“幽篁引凤。”
    小凤粉脸微红,转过身来,抹她腮道:“你往常都是这样教学生的。”
    芳笙在她唇边轻轻一吻,笑道:“我只教过一位,夫人这样的学生,若师父先见到凰儿,就不会认为湘儿是奇才了。”
    小凤轻轻向后仰去,芳笙忙用手臂护住了,却被小凤一拉衣襟,也随之倒去。
    她笑道:“说的好听,谁知道你会否有什么,好姊妹好兄弟的。”
    芳笙只一愣神,便在她耳边柔声笑了起来:“我既不喜姐姐,更不喜哥哥,也不会喜弟弟,我只爱这一位神仙妹妹。”
    小凤双手并用,挠她痒道:“看来,你是要记一辈子了!”
    她遮掩不住,仍笑道:“谁叫我记性太好呢!尤其在你的事上。”
    小凤纤指不停:“你还说,看我饶不饶你!”
    两人嘻哈搂抱,闹作了一团,小凤偶见芳笙眉间略有忧色,立时了然于心:必是姊妹兄弟之言,惹她伤怀了,便道:“谁稀罕什么神仙妹妹了,我就喜欢听你叫我凰儿,比什么溢美之词,都要有情有义。”又想能在昆仑绝顶造一座冰室,将千年寒冰铸成棺椁的,当世也没有几人,便解慰道:“放心,出了血池,我们就去……”
    她却吐舌玩笑道:“凰儿,难知我是否曾从天而降,无根无缘……”又叹了一声,道:“无论什么样的人家,养了我这种百病缠身的女儿,总归是不幸的。”
    她并非埋怨憎恨,而是惭愧不已,以她这样的身子,只会拖累父母,带累家人。
    小凤急切道:“有阿萝这样的女儿,是天大的福气,若娘还在,见到你也一定也会喜欢,这样就有两个女儿,一起孝顺她了。”又坚定道:“阿萝,你有我就好了,咱们两个一起,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心中却想:若谁敢对你不起,我一定替你讨回来!
    的确有凰儿就足够了,她也不想再提此事,问道:“血池之行如何了?”
    以小凤之聪明才智,纵然图中路线万般错综复杂,也不在话下,她亦想趁此机会,再试探一下那二弟子的忠心。
    她笑道:“我让梦莲和上官炜,去为我对付那些正道余孽,但愿他们别叫我失望。”
    小凤只将一切“如实告知”,并“委以重任”,更赐了他们一人一件宝贝,却是见血封喉的兵刃,只是利用他们,将那些武林正道引入陷阱,云梦莲自然不知,只一味欢天喜地,以为总算得到师父重用,便当即立下了军令状,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而一旦她伙同上官炜,或是禁不住上官炜的引诱,起了反叛之心,下场便可想而知,毕竟上官炜也另有图谋。
    小凤又忍不住嘲讽道:“什么名门正派,人心向来不足,他们在那里自相残杀,我这次就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那两人如何收场,他人又将如何,不会在芳笙所想之中,她只道:“若有人得知,他这张血池图,将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又会作何感想。”
    小凤捧着芳笙雪腮,双眸水光微漾,神采奕奕道:“我才发现,你要认真吃起醋来,必有人不得安宁。”
    芳笙伸舌一笑,又撇嘴道:“我这样坏,你又喜欢我什么?”
    小凤抿唇一笑,指尖从芳笙眉间向下,轻轻划过:“知心之眉,解意之睫,柔情之目……最重的就是待我之心。”
    芳笙在那指尖一吻,悦然道:“谁叫我比人家痴长了十岁。”
    这话倒令小凤惊醒,在那张稚嫩容颜上,徘徊流连,又偏头不忍看下去,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芳笙自然知晓,无所谓道:“我连命都是你的,一张脸又算的了什么,凰儿你放心,若真有那时,毁掉便是。”又笑道:“你无论多大年纪,都会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到时我可就是真丑了,你可不许嫌弃我,更不许不要我。”
    芳笙因昆仑寒冰中一番际遇,似永不会衰老,任谁第一眼瞧她,都只当是个简傲绝俗,凛若霜雪的少年,小凤妍姿瑶质,其绝代丽颜至今不改,是以高深内功维持,女为悦己者容,亦为悦己者而忧其形容,她自然怕有朝一日,万一现了老态,而心爱之人依旧眼前模样......可芳笙字字句句,又打在了她心上:女子最看重自身美貌,阿萝,为了我,你却总是这样傻!
    小凤轻戳她头道:“呆子,你易容术那样高超,把自己变老就行了,又何必……你若伤着半点,不就是叫我痛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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