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十月近下旬, 秦州的温度微凉而干燥，人们至少要穿上一件薄厚适中的外套才能出门。
    因为临近冬季，薄暮雨提前收拾了一些冬装，周日那天下午跟江尘音一起去江家老宅。
    恰好是江老爷子写字的时间，薄暮雨又刚好在, 江老爷子便打发走了江尘音, 留下薄暮雨在书房。
    江老爷子站在书案后凝神静气, 书案前摆上了几张新的宣纸。
    薄暮雨凑到书案旁边, 那里晾着几张已经写过的, 她低头去看，低低念出：“念佳人, 音尘别后，对此应解相思。”
    江老爷子眉梢一动，瞥向她。
    只见黑发倾落在脸颊一侧的女孩儿仍在低声呢喃：“音尘……音姨的名字。”
    江老爷子笑道：“小雨, 六儿跟你提过她的名字怎么来的？”
    薄暮雨抬头, 抿着唇点头：“嗯, 我小的时候音姨就跟我说过。”
    “哦？”江老爷子来了兴趣, 指了指书案前的椅子，“过来坐，跟爷爷说说, 六儿怎么跟你讲的。”
    薄暮雨过去坐下, 回想一会儿后道：“音姨说, 那是以前江爷爷跟江奶奶刚刚新婚不久的时候, 江爷爷在外地时思念江奶奶, 恰好想到了这首词。”
    江老爷子哈哈一笑，坐下道：“不会觉得我老人家俗气么？你们年轻人现在哪里还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情感。”
    薄暮雨正色道：“当然不会，这种方式我觉得更朴实，也更真实。所有的想法都在字里行间体现出来，有情有景，反而是现在的表达方式所不能达到的。”
    江老爷子眉宇间尽是欣慰，笑容不曾间断。
    薄暮雨顿了顿后问：“不过，江爷爷跟江奶奶以前不喜欢男孩子么？”
    “也不是。”江老爷子叹笑道：“那个年代我还是个毛头小子，我跟你江奶奶谈恋爱的时候就生怕她委屈。后来结了婚，我们谈起孩子这件事，我就只想着要个女孩子，因为女孩子乖巧，我不在家的时候可以代替我多陪陪她。”
    薄暮雨了然地点头，原来这就是两个老人家年轻时为什么这么喜欢女孩子的原因。就算是考虑生育的问题，江爷爷也惦记着江奶奶，听起来有种很温馨的感觉。
    想到这里，她又问：“那音姨小时候是不是很乖？”
    江老爷子闻言，眉眼间涌上来喜色，“她啊，我还希望她能像她大哥二哥一样调皮一点。她满足了我跟你江奶奶所有的希望，懂事听话，无一不缺，而且我当年那些担心倒是多余了，两个儿子虽然顽皮但也服管教。”
    江老爷子在回忆过去，薄暮雨的重点放在了他对江尘音的夸赞上。
    懂事听话，无一不缺。
    薄暮雨还曾想过，她以为江尘音小时候会很调皮，就像以前在学校里见过那种满身洋溢着热情的女生。可没想到江尘音从小就这么温和，现在的温柔知性是江尘音天性所致。
    “那音姨应该很小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喜欢吧？”薄暮雨也不知道怎么的，问了一个自己心里都有准确答案的问题。
    “是啊，她小时候就很招人喜欢。先是长辈喜欢，上学以后招同学喜欢……”
    江老爷子说到这里，脸色忽地变了些，眼眸黯淡下来，沉沉地叹了声气。
    薄暮雨像是被点醒了一般，脑子里有一段思路瞬间被疏通。江尘音人缘好，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让她的思想发生了改变，还有那个噩梦，跟不能提起的旧事有关，以及江爷爷曾经说过的话……
    她身子前倾，双手抓住书案边缘，“江爷爷，音姨以前……”
    江老爷子语气淡淡却不容拒绝：“好了，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多说了。”
    薄暮雨的话被死死地堵在喉咙，她还没有问出口就被制止了，所以她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提到江尘音上学以后人缘好的时候，江老爷子叹了声气，那么那件事情一定就是发生在学校里，发生在江尘音跟同学之间！
    薄暮雨脸色凝重地盯着江老爷子，就差一点点了，只差一点点就能明白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江尘音至今难忘，让整个江家讳莫如深，而知情者们都选择了同样的态度。所有人都不曾提起过哪怕一次，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跟从前有所涉及。
    还有，又是什么事情让江尘音在四年前离开，薄暮雨记得前段时间江尘音噩梦惊醒后说过，离开的原因跟那个噩梦有关，而那个噩梦是她经历过的。
    薄暮雨心跳得厉害，总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当年那件事情的大门之外，可怎么都找不到钥匙进去一窥究竟。
    就在这个关头，江老爷子语气悠然地站起来：“小雨啊，来，帮爷爷研墨。”
    薄暮雨紧咬下唇，双手借着书案的遮挡握紧成拳。
    须臾，她无力地松开双手，听话地给江老爷子研墨，她的掌心还留着刚才用力握拳的痕迹。
    晚饭后，许梓君跟孙若薇把江尘音和薄暮雨留下说话，没一会儿江尘音就去锻炼了，剩下三个人在饭厅里闲聊。
    “哎大嫂。”孙若薇磕着瓜子，“我在我儿子的书包里发现了情书，现在的女孩子真了不得，那句子露骨得啊……啧啧啧……”
    许梓君忙放下水杯，又惊讶又担忧：“那你可得跟亦晟好好说说，现在还不是谈恋爱的时候。”
    孙若薇吐掉瓜子壳叹气：“是啊，要是亦晟跟你家亦轩一样成绩好，我倒还不管他这个了。可是成绩本来就不好，更不能瞎想了。”
    许梓君轻轻点头赞同：“先搞好成绩要紧。”
    孙若薇说起江亦轩，不禁好奇道：“大嫂，亦轩有没有收到情书？这孩子成绩好，比起亦晟可受欢迎多了。”
    许梓君道：“这个我不清楚，之前在家里跟他聊起过这些事情，他只告诉我他会处理好的，让我不用担心。”
    “还是亦轩让人省心。”
    薄暮雨在一边听得无聊，又没有能插得上嘴的地方，考虑再三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聊得正欢的两个人看向她，许梓君笑问：“小雨，是不是想回房了？”
    孙若薇也笑：“我猜是了，我们聊的东西她都接不上话来，六儿也不在。”
    薄暮雨只得老实点头：“嗯，大姨，小姨，抱歉。”
    “没事。”许梓君和颜悦色道，说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便站起身离桌道：“对了，你等等，我给你拿点吃的。今天下午你纵叔出去办了点事情，旁边刚好有甜品店，给你带了个草莓慕斯。”
    一说到甜品，薄暮雨的目光就直直地跟过去，嘴角露出一点笑，“谢谢大姨，一会儿回房帮我跟纵叔也说一声谢谢。”
    孙若薇嗑着瓜子，语气像感叹又像调侃：“年轻人啊，大晚上的还吃甜点，像我们这样哪敢这么嚣张……你说是不是大嫂？”
    许梓君在冰箱那边笑了一声，没答话。
    “其实我也没有常吃甜的……”薄暮雨微微低头舔了舔唇，她真的没有经常吃，现在都是爸妈或者音姨买的。
    这时候，孙若薇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她瞄了一眼以后兴奋地朝许梓君招手：“大嫂！更新了！”
    薄暮雨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什么更新了？”
    “小说啊！”孙若薇见她不解，把手机摆过去笑着解释道：“最近我跟你大姨追小说呢，年纪一大把了看点爱情小说润色一下枯燥的生活哈哈哈。呐，就这个博主，我们关注她一段时间了，她专门写你音姨的同人百合文，还有跟你一样……”
    “若薇！”许梓君突然厉声喝止，并快步走了过来。
    孙若薇跟薄暮雨都被吓了一跳，薄暮雨抬起头来满眼疑惑，孙若薇却是打了个激灵。
    江尘音说过不许跟薄暮雨开这种玩笑，也不许说这些的。
    “呃……”孙若薇神色有异，在许梓君的眼神暗示下，她连忙转了个话头对薄暮雨道：“还有跟你一样年纪的年轻人也写着玩呢，呵呵……”
    许梓君松了口气，把草莓慕斯递给薄暮雨道：“好了，快回房吧，等你吃完六儿应该也锻炼完了。”
    “好。那大姨，小姨，我回房了，晚安。”
    薄暮雨没有多问，懂事地接过草莓慕斯以后离开饭厅。只是，她刻意在饭厅入口逗留，果然立刻就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谈话声，而且是围绕着刚才那个话题的。
    孙若薇懊恼地跟许梓君解释：“唉，我一下子忘了不能说那些小说的事情了……”
    许梓君沉吟不语，半晌后才安慰道：“算了，你刚才说的不算仔细，小雨听不懂的。”
    薄暮雨双眸眯了眯，轻着脚步离去。
    今天的信息量太充足，让薄暮雨脑子里的思绪都搅成了一团。不过当前最要紧的，还属江尘音的事。
    她今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一直在沉思，结合叶夏岚跟江老爷子所说的，还有在凌州时江尘音对她说的话，已经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江尘音在二十岁左右的时候经历过一件非常震撼内心的事情，这件事情发生在江尘音跟当时的同学之间。因为这件事情，江尘音内心对成家的憧憬逐步削减，乃至彻底消失。以及，十几年来都让江尘音难以摆脱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导致屡屡梦魇。
    据她自己所说，四年前的离开跟这件事情有关。那么离开的原因就只有一个，就是四年前发生了什么，牵扯到了十几年前的旧事。
    由此看来，十几年前那件事情的性质应当是极度恶劣的。
    薄暮雨坐在桌子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草莓慕斯，叉子每每落空了她才醒过神来。
    到底是什么事情，在四年前被牵扯到以后还让江尘音害怕到了要出国的地步，仿佛走得越远越安全一样。
    江尘音锻炼回来，见到的就是思考得入迷的薄暮雨。只见秀眉浅皱的女孩儿脊背挺得笔直，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呈现出一种正在沉思的状态，一双明澈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墙上，像是墙上有什么好东西吸引了她似的。
    江尘音扯了扯身上披着的外套，走过去伸手轻轻覆盖在薄暮雨的眼睛上，弯腰下去噙着笑意道：“大编剧，吃东西都走神，想什么呢？”
    薄暮雨彻底回神，拉下江尘音的手转身道：“音姨，你锻炼完了？”
    江尘音把身上的外套脱了放在一边，“嗯，刚进来就看见你在发呆。”
    她锻炼都是穿着一件运动内衣然后一条热裤，现在把披着的外套脱掉，腰腹处那代表着力量与健康的线条让薄暮雨一时挪不开眼。
    江尘音衣衫整齐时显得很瘦，她整个人那么柔和美好，十指纤白且长，根本不会让人想象得到她的衣服底下竟隐藏着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过的诱人肌理。
    真好看。
    薄暮雨拉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腹部。
    “又发呆……”江尘音没好气地把她的身体转回去，“好好吃你的蛋糕，我要先去洗澡，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薄暮雨抓住她的手臂问：“你要不要吃一口，吃完再洗。”
    “不吃，我年纪大了，不能吃那么多甜食。”江尘音说完就要站直。
    薄暮雨却紧拉着她不放，她顺从地微微偏过头，心想这孩子大概有什么要跟她说。
    薄暮雨沉默良久，江尘音也纵容地等着，好一会儿之后薄暮雨才凑近了一点。
    “音姨。”她声音低沉了些，但听起来还是清润见底的感觉。
    “嗯？我听着呢。”
    她顿了顿，许诺一般地道：“我会保护你的，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大事还是小事，我都会的。”
    江尘音怔了一下，正过脸看她，然后温声回道：“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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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