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江窈张了张唇，终是无言。她拿起吐司咬掉一小口，食不知味。
    心脏像是浸在水里，所有的情绪压抑到极致。
    沉闷地吃完一片吐司，她拿起第二片的动作顿了顿，手腕转个方向，把吐司递到沈绎的嘴边，问他：“尝尝吗。”
    下一秒，对方还没开口，她连忙补充道：“挺好吃的。”
    沈绎愣了一瞬，就着她的手吃下一口，才伸出手接过那片吐司。
    江窈感觉到他的手心蹭过自己冰冷的手背。
    是温热的。
    她收回手，耳根在暗处无声升高温度。
    江窈吃东西一直很慢，磨磨蹭蹭地吃完了泡芙，她收起剩下的半袋吐司，和沈绎一起走出超市。
    外面的雨依旧没停，拍打在地面上溅起小朵小朵的水花。
    沈绎正准备弯腰去拿伞，江窈伸手拉了拉他的外套下摆。
    “怎么了？”他回头看着她。
    江窈目光定定，直视他的眼睛：“你还记不记得，你中考试坐那天借给我一件外套。”
    记忆被拉回一年前的六月。
    试坐那天的天气异常阴冷，乌云低压，隐隐约约要下雨的模样。
    学校门口人潮拥挤，江窈穿着单薄的白体恤和黑色百褶裙，腿部修长白皙。
    也不知是不是真冷，她笑嘻嘻地在路边的树下找到沈绎，借走他的外套。
    第二天一早，班里的同学在操场上集合，等待班主任分发准考证，沈绎缺没看见江窈的身影。
    他借着班长的身份去询问班主任关于她的消息，班主任却表情严肃地说让他好好关心自己的中考，力争成为市里的状元，不要费心思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总而言之，没透露一点消息。
    后来，他在江窈朋友那里听到。
    她在中考前一天晚上出了意外，似乎是车祸，头部受到创伤，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暑假。
    然后，再次踏进初三的教学楼。
    耳边的雨声清晰，有冰冷的雨丝飘落到沈绎的脖子上，冷得有些刺骨，他回答：“记得。”
    “所以呢？”江窈抓着他衣服的手一紧，嘴角向下撇了撇。
    沈绎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江窈的意思。
    江窈瞪大了眼睛跟他对视五秒，败下阵来。
    她咬着唇，小声跟他说：“冷。”
    沈绎失笑，脱下自己的外套套在她的身上，动作温柔，替她整理好衣领。
    距离贴近，江窈看见他喉结之下精致的锁骨。
    衣服上是他身上独特又熟悉的味道，像是咖啡里掺杂着牛奶和糖块的味道。
    甜的。
    令人上瘾。
    江窈抬眼，瞥见沈绎在笑，很浅。
    她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你笑什么？”
    “你可爱。”沈绎微微垂眼，跟她对视，眼底的温柔缱绻。
    “我当然可爱了，这还用你说吗。”江窈撇了撇嘴，沈绎没反驳她。
    “沈绎。”江窈突然叫他，神色认真又严肃：“你认真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江窈攥紧了他的衣摆，“你知不知道我去年暑假的时候住院了？”
    沈绎愣了一下，喉结微动，回答：“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江窈撅着嘴角，委屈巴巴的。
    沈绎低着眉眼与她对视，唇角抿起。
    她攥紧了他的衣角，委屈到了极致，下一秒就能哭出来的模样。
    “沈绎，我是不是不是你的小公主了？”
    时光回溯，一年前的冬末春初，天气回暖，寻城一中的校园里的樱花恣意盛开。
    阳光明媚的一天，体育老师却临时请了假。
    班主任陈雯大抵是觉得体考将近，她也得为学生们的体考分数着想，便让同学们意思意思到操场上去跑个四圈再回教室上课。
    四百米的跑道，四圈也就是一千六百米。
    江窈向来身体素质不好，不喜欢锻炼，又有低血糖。
    从小到大她最怕的体育项目就是跑步，平常跑个四百米都能要了她半条命，更别说翻了四倍。
    不出所料，别人四圈都跑完了坐在操场边聊天休息，江窈也才只跑了两圈半。
    陈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远处跑步的少女一眼，在操场边找到沈绎。
    “沈绎，你过来。”她向他招招手。
    沈绎收起自己落在远处那个正在缓慢移动的身影身上的目光，走到陈雯跟前。
    “沈绎，我先带其他同学回教室上课，你看着她跑。”
    陈雯看着从自己面前经过的江窈，沉重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马上就要体考了，她这样跑步能不能及格都还是个问题，你等会儿让她再多跑一圈，不跑够五圈不许回教室。”
    沈绎没说话，看了不远处的江窈一眼，尔后才缓缓答应道：“好。”
    江窈跑完三圈，往跑道旁看去，陈雯已经带着班上的同学回了教室，只剩下身为班长的沈绎来监督她。
    她打死也不愿意继续跑下去了，跑到沈绎跟前就停住了脚步，她弯下腰，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臂。
    气息尚未平稳，她抬脸朝他做出个快哭了的表情：“沈绎，我真的跑不动了，再跑下去我会死在操场上的。”
    沈绎垂眸与她对视：“可是陈老师刚刚说让你跑五圈。”
    “你看，反正陈雯现在也不在这里对吧，你跟直接她说我跑完了就行了嘛。”江窈直起身子，主动为他出谋划策。
    沈绎没说话，只抿唇安静地看着她，弄得江窈一时摸不准他的心理。
    十五六岁的年纪，沈绎在同龄人中优秀得可怕。
    常年霸占着年级第一的宝座不说，连外表也是精雕细琢般，如同玻璃橱窗里完美的艺术品。
    近距离被沈绎注视着，江窈有些走神。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认真学习的样子，墨发柔软，皮肤白皙。
    犯难是会轻皱着眉头，偶尔单手撑着额头，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喉结微动，仔细在草稿本上计算，安静乖顺得像只家养的小奶猫。
    心脏猛地一跳，江窈后知后觉自己的脸蛋发烫。
    她咬唇，伸手抓住他校服袖口，表情变得庄重又悲怆：“我们好歹也快要同窗三年了吧，你真的忍心这样对我嘛？”
    “沈绎。”
    “班长。”
    “帅哥。”
    “爸爸！”
    脱口而出出那两个字，江窈自己都愣住了。
    细数起来，她在这世上活了十多年，好像还没求过别人。沈绎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那一个。
    江窈目光极为纠结地看着他。
    她往后退了一步，正准备解释一下刚刚自己口误而导致的那个“爸爸”，沈绎伸出手，放了个东西到她的手里。
    她愣住，摊开手心，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几块小的白巧克力。
    江窈抬眼看他，沈绎侧着眸，目光看向远处，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东西：“等会儿再回去。”
    江窈眨眨眼，却恰巧瞥见沈绎发红的耳根。
    她沉郁了许久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好，轻快地回答他：“好呀。”
    江窈腿软，便毫不在意地坐在操场边的塑胶草地上，撕开一块巧克力塞进自己的嘴里。
    单手后撑着，她拽了拽沈绎的裤脚，仰头看着他，问：“你站着不累吗？”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
    沈绎沉默了一会儿，坐在江窈旁边。
    江窈偏头看着他，宽大的校服包裹住他清瘦的身躯，他的侧颜似乎比正脸更具有杀伤力。
    三月中旬的天，气温回暖，阳光熹微，悉数撒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高挺的鼻梁到弧度完美的下颚线，无一不戳中江窈的苏点。
    有风吹过，不远处的樱花花瓣落了一地。
    江窈抱着双腿津津有味地品着小哥哥的颜，谁知小哥哥偏了偏头，当场抓住她的罪行。
    她也不尴尬，把脸更加贴近沈绎，嗅到他身上的味道。
    和口中刚融化的巧克力一样，是甜的。
    她咬碎了巧克力咽下，问他：“小哥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好看？”
    沈绎愣了一下，说：“没有。”
    “你真好看，呜呜呜。”江窈突然把脸埋进自己的膝盖里，“你成绩又那么好，你还给不给我们凡人留条活路了，呜呜呜。”
    沈绎：“……”
    即便相处将近三年，沈绎每次都会被江窈突如其来的中二病搞得不知所措。
    他抿唇，看着江窈后脑勺上松松垮垮的马尾，语气略显无力地说：“你也好看，你成绩也很好……”
    “真的嘛？”江窈猛地抬起头，脸上挂着的是掩盖不住的笑意，“你这是在夸我嘛？”
    沈绎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嗯了一声。
    “那你说，我和你谁更好看？”江窈试图得寸进尺。
    “你好看。”沈绎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他的答案。
    “真的？”
    “真的。”沈绎看着江窈，语气认真到了极致。
    当面听到这种直白夸自己的话，纵使江窈脸皮再厚也有些害羞，偏过头不去看沈绎。
    两人安静地坐了有五分钟，江窈拍拍沈绎的手臂：“我们回去了吧，不然等会陈雯又要骂我了，她最近就是在故意针对我，怎么看我都不顺眼。”
    “好。”沈绎起身，跟江窈并肩走回教室。
    陈雯打开教室的门，看了眼江窈，又转头去问沈绎：“她跑完五圈了吗？”
    江窈用余光注视着沈绎。
    少年身姿笔挺，面色无比自然，回答道：“跑完了。”
    “嗯。”陈雯满意地点点头，“进去吧。”
    江窈回到座位上，拿出课本，悄无声息地回头看了沈绎一眼，却恰好和他四目相对。
    她朝他扬起一个笑。
    那是江窈第一次看见沈绎撒谎。
    为她而撒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