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不，这次我们要悄悄走。”安妮拉上了兜帽，“海涅那家伙绝对会吵着闹着要带上他的。还有约德，这家伙一露面就要叽叽歪歪好久，跟他说话也太麻烦了。罗斯金王子肯定要说为了表达感谢要举行怎么隆重的欢送仪式，我讨厌被一大人群人围着……”
    里维斯有些无奈地听她细数这些人有多麻烦，最后安妮小声地嘀咕了一声：“我讨厌告别。”
    里维斯温柔地注视着她，没有松开她的手，拉着她沿着无人的小路往西走：“那么，这次我们两个人悄悄离开。”
    ……
    等到有人发现安妮和里维斯离开了白塔国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海涅有些愤怒：“明明说好抓到青蛙请我吃好吃的！安妮大骗子！”
    鲁迦王抓了抓脑袋：“但是我们好像确实没有抓到青蛙。”
    海涅瞪大眼睛考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也是，那算了。”
    黑狼王约德眯起眼地看着天空：“这次也没跟安妮阁下说上话，只是跟这群蠢货混在一起可不行，我得想点办法……”
    三天后，他们终于把大船推入大海，晴海部族的亚兽人和人类乘上回家的海浪，被海妖带着以一种令人惊异的速度离去，经历过一场大战的白塔国再次重新平静下来。
    至少表面上，一切都风平浪静，圣光会因为王都内关于吉斯的传言，面对了不少质疑，并没有贸然反对人们对亡灵法师的推崇。而背地里，在罗斯金王子的推动下，借着王都拯救者安妮的势，一场关于魔法师协会成立的提案也在悄然进行着。
    在白塔国王都再次覆盖上积雪的时候，一位年迈的黑袍老妪来到了这里。她拄着一根破破烂烂的木拐杖，每走一步都要颤颤悠悠几下，看起来就像是个失去了所有水分的老树根。
    街边的孩子好奇地看着她，老妪扭过头，从身上的口袋里颤抖着摸出一块糖果，对他露出笑脸招招手：“过来，孩子，要吃糖吗？”
    孩子有些犹豫，这个老婆婆长得实在有些吓人，但她手里的糖又似乎格外甜蜜。最终，孩子还是没有战胜糖果的诱惑，小心翼翼地来到她跟前，咽了咽口水，朝她伸出手。
    老妪却把手收了回去，她露出笑脸：“这可不是白白给你的，只有好孩子才有糖果吃。”
    “我是好孩子！”孩子认真辩驳。
    老妪笑起来：“是吗？那让我来问问好孩子，你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孩子大声回答。
    “真乖，好好吃饭才能长成有力气的男子汉。”老妪慈祥的笑起来，只是她一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显得更加可怖。
    在孩子期待的眼神里，老妪给了他一块糖。
    “还有第二个问题。”老妪温和地看着他，“这里来过亡灵法师吗？”
    “亡灵？”孩子显然有些困惑，似乎还不太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但最近王都新出现的那位大人物名字里，好像有这个词……他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有的，退治了王都洪水的那位安妮大人，好像是一位亡灵法师。”
    “真棒，你不仅是个好孩子，还是个聪明的孩子呢。”老妪带着笑容，给了他两块糖，她动作缓慢地弯下腰，打量着这个孩子，低声问他，“那么，你要不要做我的孙子呢？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糖吃的。”
    孩子愣了一下，忽然感到一阵害怕，他小幅度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猛地哭喊着往回跑：“妈妈！妈妈！救命啊！有老巫婆！”
    老妪并没有去追他，只是自己吃力地扶着腰站起来，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哎，真是没礼貌，怎么能叫人家老巫婆呢。不过既然有家人，那就算了……”
    她走在大街上，继续寻找着自己的目标，这次她看向一位站在路边休息的青年，问他：“你好，年轻人，我想问问最近在这里出现的，安妮大法师的事情。”
    青年一开始显然被她地脸吓了一跳，但很快他挠了挠头反应过来：“啊，安妮阁下，她虽然是亡灵法师，但却是个大好人……不，不对，也不能这么说，王子殿下说了，我们不能带着歧视看人，怎么说来着？”
    “啊，对！安妮阁下是一位亡灵女巫，正是她让我们意识到，我们曾经对亡灵法师的偏见有多么愚蠢！魔法本身没有善恶，使用魔法的人才有善恶！”
    老妪听着他背书一般说出这段话，眼里忍不住染上点笑意，她点点头：“这样啊，真是了不起的见解。我都想见见这位安妮阁下了呢，请问，去哪里能够见到她呢？”
    青年摇摇头，露出惋惜的表情：“她已经离开了，真是一位低调的大人物，她都没有接受王族的感谢宴，也没有接受盛大的□□就离开了……”
    老妪也跟着露出惋惜的表情：“错过了啊，真是可惜。”
    “可不是嘛。”青年附和。
    说着，她忽然扭头看向那位青年，露出笑容：“对了，冒昧问一下，你想成为我的孙子吗？”
    青年看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吧，我突然加更，哎嘿。
    第55章 狮心骑士团
    安妮和里维斯乘着骨鸟, 降落在金狮国王都郊外。
    她看了眼城门口检查的队伍，和里维斯对视了一眼，直接打开传送门踏了进去。
    两人闪现在街边的小巷子里, 里维斯确认自己的大半张脸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才转过身对安妮点点头：“好了。”
    安妮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 老实点评：“我觉得你这样反而更可疑，走出去人家绝对会盯着你看的。”
    里维斯沉默了半晌, 有些无奈：“但是，这里的居民恐怕对我的脸相当熟悉, 如果不遮严实一点……”
    安妮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如果你不唠叨我不整理口袋, 我就给你找个更好的东西。”
    里维斯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复杂：“安妮，我记得你在很久之前就答应我要整理口袋了。”
    安妮理直气壮地还嘴：“但是我们遇上了特殊情况！这不是被命运撵着走嘛，小命还是比口袋重要，对吧？”
    里维斯叹了口气：“好吧, 我保证不说你, 你要给我什么？”
    “是个面具！之前看着好玩买的！”安妮兴冲冲地翻找起自己的口袋, 突然又板着脸抬起头，“也不许用那种皱着眉头的眼神看我！”
    里维斯有些无奈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抱歉，我稍微有点克制不住，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就像平常那样看我嘛。”安妮笑起来, 拿出那个白铁面具，照着里维斯的面孔比划了一下，“就是这个啦, 我觉得你戴上应该还挺合适的。”
    里维斯含笑接过那个面具，他把面具扣到脸上，借着眼神被半张面具挡住，低声问：“我平常……是怎么看你的？”
    安妮愣了一下，随后转过身含糊不清地说：“嗯，就是那种，温柔的……什么的。”
    里维斯戴上了面具，虽然偶尔也会有人好奇地看过来，但在偶尔行走着冒险者的街道上，也不算过于显眼。
    里维斯打量着王都的街道，看着没什么变化的街道和表情平和的普通居民，他稍微松了口气：“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安妮伸了个懒腰：“那就好，至少这次应该不会有火龙复苏这种大事了吧。”
    里维斯微微笑起来：“金狮国附近倒是没有类似的传说……这次要担心的，应该只有我们西方的邻居——魔族了。确认了格林的安危，还有王都的那位菲尔特究竟是谁之后，就可以去魔土寻找你的家人了。”
    “嗯。”安妮点点头，补充一句，“找回她们之后，要请我尝金狮国的美食！”
    里维斯忍不住笑起来：“就算你这么说，你也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
    “那我也要尝尝味道。”安妮不满地抗议。
    里维斯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扭头看向另一边，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对安妮说：“安妮，可以先去个别的地方吗？”
    “好啊。”安妮随口答应。
    里维斯一愣：“你不问问我要去哪里吗？”
    “我们可以边走边说。”安妮走到他身边，问，“去哪里？”
    里维斯摸了摸自己放在胸口的徽章，他垂下眼：“我想……把他们的徽章送回去，可能会费点功夫。”
    “啊。”安妮想起埋葬在永夜之森里的那些骑士，微微点头，“你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吗？”
    “嗯，我们关系很好，就像是真的兄弟，偶尔也会上各家串门。他们很多人已经成家了，我大概还能说出他们妻子的拿手好菜，还能想起他们家长辈的念叨。”里维斯略微露出怀念的神色，他看着手心的徽章，“虽然不能把他们的尸骨带回来……至少，让我把这个交给他们的家人吧。”
    里维斯带着安妮往城中的居民区走去，这里有一排漂亮的红顶房子。安妮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看起来不像是贵族住的地方，不过我觉得也很不错，能和邻居挨得很近，打理得也很干净。”
    里维斯仰头看着这一排房子：“狮心骑士团并不都是贵族，很多人也只是平民，甚至也有出身贫民窟的人。”
    安妮眨了眨眼：“我听说大部分骑士都是贵族，至少其他国家是……一般平民甚至都买不起骑士的盔甲和佩剑。”
    里维斯微微点头：“以前金狮国也是这样的，但我的祖父决定让骑士团对平民打开大门。”
    安妮想起了金狮国王室的祖先，了然地点头：“因为你们并不在意出身，你们崇尚无畏的勇气和不屈的灵魂，对吧？”
    “很荣幸你记住了我们的家训。”里维斯露出笑脸，“但当时我的祖父，或许并没有考虑这么多。在和平民共庆的某个庆典上，某个衣衫褴褛的孩子，问他‘我不能成为英勇的骑士吗’……我之前说过，我的祖父是个有点冲动的武力派，他还没来得及跟众多贵族通气，就自作主张回答了。”
    “他说——所有拥有骑士品德的人都能成为骑士。”
    安妮想象了一下这个情景，忍不住笑出了声：“啊，那贵族们一定要气坏了吧。但国王陛下的话是当着国民的面说的，谁也没办法让他反悔。”
    “是的，在但是，很多贵族骑士甚至把这当成一种侮辱，许多骑士团也私下里表露了态度，拒绝平民的加入。”里维斯看了眼安妮的侧脸，确认她对这个故事挺感兴趣，这才接着往下说，“我的祖父没有办法，这才创建了一个新的骑士团，狮心骑士团。”
    “最开始的时候，这是个纯平民的骑士团，但因为经常被其他骑士团羞辱，祖父为了制止这种情况，就让我的父亲加入了狮心骑士团。”
    安妮感兴趣地点了点头：“里维斯的父亲原来也是位骑士啊。”
    “是的，他是位了不起的骑士。”里维斯露出尊敬的神色，“他率领狮心骑士团在演武庆典打败了其他骑士团，也出色执行了不少任务。”
    “现在，提起狮心骑士团，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金狮国的骄傲，但他们的尊贵并不与生俱来，这些荣光，都是他们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挣来的。”
    安妮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彩，忍不住也跟着挺起了胸膛：“真厉害。”
    虽然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但她也不由自主跟着骄傲起来了。
    里维斯微微露出笑脸，突然停下脚步，侧身躲进阴影里，似乎是不想被那些人看见。安妮也跟着他停下来，她看见那边一排房子前，有几个结伴干活的妇女，有人身边还跟着个半大的孩子。
    尽管她们看起来过得并不差，有的人脸上还带着笑，但里维斯还是不可抑制地露出悲伤的神色。他从手中递出几枚徽章，交到安妮手里，低声问：“安妮，可以帮我悄悄把徽章放过去吗？”
    安妮点点头，几只骨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徽章悄然放在了窗台上。
    两人转身离开的时候，安妮听见有个孩子问：“咦，这是什么？”
    稍长的沉默后，他们身后响起了压抑的、低低的抽泣声。
    接着他们去了某位贵族的宅邸，将徽章悄然放在了某位年迈贵族的书桌前。
    也去了贫民窟，将徽章放在某位孤儿出身的骑士藏酒的地窖边上。
    安妮看着里维斯把一个个徽章送出去，就好像在进行某种极具仪式感的告别——直到剩下最后一个徽章。
    安妮从路人嘴里打探完消息，扭头看向等在一边的里维斯：“看样子是搬家了，他的妻子现在好像在下城区，再过去看看吧？”
    里维斯只能点头。
    安妮好奇地看着最后的徽章：“这个徽章是谁的？”
    “杰森。”里维斯说出一个安妮并不熟悉的名字，他看着那枚徽章，“杰森……他稍微有些特殊。他出身贫民窟，在进入骑士团前，曾经做过铁匠、面包学徒等，做过很多工作，而他的妻子，是一位贵族小姐。”
    安妮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可真少见。”
    里维斯有些无奈：“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还是我跟尤莉卡出面调解的。尽管并没有相关的发条，但金狮国的许多老贵族还是认为，和平民通婚是一件辱没血统的事情，更别说是跟贫民窟的家伙了。”
    “那时候，这件事闹得相当大，他们甚至打算动用私刑。当然，这一切没有发生。那位贵族小姐，甘愿放弃了自己的贵族身份和所有财产的继承权，她离开家里，在我和尤莉卡的见证下，和杰森组成了家庭。”
    “我记得后来，她跟着尤莉卡……尤莉卡那时候说要成立一个血蔷薇女骑士团，她第一个加入了。尤莉卡拉着我过去给她们做过几次训练，我记得她的名字，好像是叫——汉娜。”
    安妮有些惋惜地看着那枚徽章：“听起来是位了不起的贵族小姐，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搬去了哪里。”
    里维斯握紧那枚徽章，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安妮：“一定没问题的，他们都是温柔又强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