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里维斯低下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朝她伸出手，似乎只要安妮稍微闪躲一下，他就会立刻收回手。
    安妮这次眼神没有躲闪，她看着里维斯的眼睛，又用力吸了吸鼻子，好像还在跟眼眶里充盈的泪水较劲，不愿意让它们就这么流下来。
    里维斯苍白的指尖碰了碰安妮的眼角，原本盛在安妮眼里要掉不掉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出来，即使他根本感觉不到温度，里维斯还是觉得这应该是一滴滚烫的眼泪。
    他鼓起勇气往前站了一步，双手捧住安妮的脸颊，无声而温柔地想替她擦干眼泪。
    但他这样反而让安妮的眼泪掉得更凶，她眼泪簌簌地掉下来，磕磕巴巴地说：“你很有用的！这一路上如果不是你，我一个人得多难过……但是你的家人需要你，他们……”
    里维斯注视着她低声问：“那你呢，安妮，你需要我吗？”
    “呜！”安妮抿着唇，眼里的眼泪又冒了出来，但她别开了视线，没有回答。
    里维斯有些无奈，又喊了她一声：“安妮。”
    安妮把视线挪到他脸上，眨了眨眼，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里维斯只觉得胸口悬空着的心脏一下子落到了实处，他终于发现，自己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只是借口，即便他曾经无数次地告诉别人也告诫自己，他们之间隔着生死的鸿沟，但他心底依然有着靠近她的奢望。
    以至于现在稍微露出一点马脚，他就不可抑制地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允许，得到她的回应。
    他忍不住微微露出笑脸，低声问：“安妮，你还没有回答我，需不需要。”
    安妮伸手胡乱擦干净眼泪抗议：“我已经点头了！你明明知道是什么意思！”
    里维斯温柔地拉开她的手不让她遮住自己的脸，执拗地又问了一遍：“但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你都听见了吗？”
    安妮扭过头，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是故意偷听的，是你喊了我的名字。我可分不清什么时候是偶然提起，什么时候是特意呼唤，我、我就听了一下……”
    里维斯垂下眼，露出有些苦恼的微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自己，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虽然让你听见这些，能够避免我这个没用的家伙再继续摇摆不定，但有些话，我更希望能够亲口对你说。”
    他看起来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安妮却猛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她耳朵通红，眼神慌乱，有些慌张地说：“不用了！我、我都已经听见了，用不着再亲自说了！”
    这种话，她一天可听不了第二遍！如果让里维斯见到她在媞丝面前露出的样子，她可能就没脸见人了！
    里维斯眨了眨眼。
    等到两个人的心情都稍微平复了一些，里维斯才说：“尤莉卡给我们安排了住处，今晚我们就不回汉娜家了。”
    安妮小声嘀咕：“虽然很感谢你妹妹的安排，但今晚即使住在豪华的皇宫里，我可能也没法好好睡觉了。”
    里维斯眼里一闪而过一丝笑意，他绅士地伸出手邀请：“那么，这位失眠的女巫小姐，您愿意和一位不用睡眠的亡灵，一起在花园里走走吗？”
    安妮看了他一眼，微微抬起手，学着贵族小姐优雅的做派，稍微有些做作而矜贵地说：“哦，看在今晚月色的面子上。”
    他们的手牵在一起，两人都忍不住低下头笑起来。
    “好啦，里维斯。”安妮笑着把手抽回来。
    里维斯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般清了清嗓子：“我是学着以前舞会上见到的人做的，抱歉，我不是很擅长这种事情。”
    “我知道，不过这种真诚也是里维斯的可爱之处啊。”安妮眼里带着笑意，跟他聊起了从格林那里听说的事情。
    “安妮。”里维斯有些无奈，“可爱”似乎并不是对骑士合适的形容。
    尽管双方从格林和尤莉卡那听到的都是差不多的事，但他们俩在同样事情上的看法还是会有微妙的不同，两人略微整合了一下情报，对事情了解得更为清晰不少。
    安妮板起脸：“对了，里维斯，我建议你最好找你大哥谈谈。”
    “格林？”里维斯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格林是不是说了什么惹安妮不高兴了，他犹豫着解释，“格林一直是个很认真的家伙，如果他非要纠正你什么礼仪方面的问题，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安妮想起一开始她学着格林行礼的事，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不是因为这个！”
    里维斯更加困惑：“那是？”
    安妮有些犹豫，格林似乎并不想让里维斯知道他想作为他进阶的祭品，她考虑了一会儿，决定学习一下神明拐弯抹角的暗示方法，她板起脸：“他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里维斯联想到尤莉卡离开之前，略有些犹豫地跟他说，格林和那个魔族的亡灵女巫走得格外近，她时常看见那个女巫出入格林的房间……
    里维斯拧起眉头，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安妮在说什么。
    “如果是那件事，我想我大概已经明白了。”
    安妮一愣，格林不是说尤莉卡公主也不知道吗？里维斯是怎么知道的？
    里维斯严肃地看向安妮：“安妮，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媞丝的，也许在你眼里她就像母亲一样，格林如果和她有什么发展都是不该有的想法。但是，我觉得爱情是不该顾忌这些的……”
    “等一下！”安妮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格林对媞丝有什么想法？”
    里维斯表情微滞，更加困惑地开口：“你、你不是说这个吗？”
    安妮无言：“……我只看出来媞丝似乎对格林有什么企图。”
    “啊？”这回轮到里维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两人大眼对小眼互看了一会儿，里维斯终于按捺不住问：“所以，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安妮拍了拍里维斯的肩膀，语气有些沉重：“虽然不知道格林原来还有这么多别的秘密，但我还是建议你自己去问。”
    “如果可以的话，也顺便帮我打探一下他跟媞丝，对了，我没有把媞丝当成母亲过！是姐姐！如果擅自说把媞丝变成长辈的话会被她狠狠敲脑袋的！”
    “好吧。”里维斯抬起头看了看夜色，“我实在是有些在意，那我现在就去找格林问问，回来之后，我还没有见过他。”
    “现在他还没有休息吗？天色已经不早了。”安妮跟着看了看墨色的天空。
    里维斯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这个时间，他一定还在处理那些让人焦头烂额的文件，我去看看他，顺便提醒他，该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完啦！
    第62章 夜晚的相会
    里维斯牵着安妮的手：“走吧, 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我自己可以……”安妮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啊, 我不认识路。”
    她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我也差点忘了你不认识路。”里维斯跟着笑起来, 微微低下头说, “我只是满脑子想着，不能错过送喜欢的女孩回家的这段路。”
    安妮害羞地摸了摸鼻子：“咳。”
    她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从容地说点什么, 才能显得不那么奇怪，但她耳朵发烫, 只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送安妮回到房间，里维斯离开去拜访格林。
    安妮坐在房间柔软的床铺上, 盯着天花板发呆……她明明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给里维斯自由，让他留下守护自己的国家，结果事情却走向了另外一种发展。
    静谧的午夜，整个皇宫的灯火都已经熄灭, 忽然安妮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
    思绪被打断, 安妮把目光投向了门口, 有点奇怪，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找她？
    在这个宫殿里她并没有熟悉的人，而媞丝哪怕要深夜找她，恐怕也不会这么有礼貌地敲门。
    安妮有些犹豫地皱了皱眉头, 最终还是没有装睡，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门口，让一双骨手拧开了们, 自己则悄悄站在了门侧的阴影里。
    “失礼了，咦？”嘶哑难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安妮看着一个金色短发，身着男装，容貌和菲尔特有十分相似的人走进了屋内。她似乎有些困惑，为什么门开了，自己的视线内却空无一人。
    不是敌人，安妮稍微松了一口气，但突然又因为别的原因提起了心脏——这是里维斯的妹妹！
    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服，从阴影中走出来，有些拘谨地清了清嗓子：“咳，您是尤莉卡公主吗？”
    尤莉卡公主似乎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有些惊慌地回过头，在看到安妮的时候并没有太掩饰自己的打量。
    安妮觉得她今晚需要清嗓子以掩饰尴尬的时候好像格外多，但即便清了这么多次，她依然无法掩盖自己喉咙的干涩。
    尤莉卡公主很快反应过来，她优雅地低下头行了一礼：“失礼了，安妮阁下，我是尤莉卡·莱恩，不过……以后在外面，还请您把我当成菲尔特·莱恩。”
    安妮点点头：“我明白，啊对，你要不要先坐下。”
    她抑制住了自己学着她行礼的冲动，经过格林的那一次教训，她已经充分明白贵族的礼仪有多么繁复，一不小心就会闹出笑话。
    尤莉卡依然打量着安妮：“请不用在意，安妮阁下，我前来拜访只是出于礼仪，来见一面一直照顾我哥哥的……朋友。”
    她还不知道安妮和里维斯今晚的谈话，因此开口的时候有一点轻微的埋怨。
    安妮眨了眨眼，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说辞，毕竟如果只是打个招呼，可不会特地挑在这种半夜。但安妮想了想，如果她是个普通人，家人被亡灵女巫变成了不死族，大概无论如何也会有些不满吧。
    安妮抿了抿唇，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她小心地看了尤莉卡一眼，想让自己看起来不怎么刻意地把珍珠递给她：“这个，送给你，是、是见面礼！”
    尤莉卡愣了一下，面色古怪地看着安妮递过来的珍珠。金狮国地处内陆，不巧四面都不环海，珍珠在这里是相当珍惜的物件，所以她拿出这个，是一种贿赂？
    尤莉卡看了看圆润漂亮的珍珠，想到自己现在是以菲尔特的身份生活，即使拥有了这些漂亮的珍珠，也没法做成首饰，她垂下眼：“感谢您珍贵的礼物，但是不必了。”
    看样子是不喜欢。
    安妮有些苦恼地把手伸进口袋里继续搜索，她这次摸出来一把颜色漂亮的贝壳：“那这个呢！”
    尤莉卡震惊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找出这么多东西，是空间魔法？这些贝壳，虽然好像没什么用处，但是光看着颜色都让人觉得心情很好，而且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算拿了也……
    尤莉卡稍微有些动摇，但还是咬牙坚持住了，她努力维持着矜持的淑女风范：“不，不必了安妮阁下，我真的不是……”
    那就是这个也不喜欢，不愧是公主，相当挑剔啊。
    安妮眯了眯眼，绝不放弃，一股脑从口袋里掏出了南部大陆购买的小玩意们：“这个小鸟按一下就会叫！这个套在一起的环用特殊的方法可以解开！还有这个，这个小纸人只要拨动地快一些就能动起来！”
    尤莉卡公主的理智摇摇欲坠，一开始的那点不满也悄然跟着烟消云散，安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地上，像摆摊一样把各种小玩意摆给她看。
    尤莉卡花了好大的意志力才没有让自己也跟着蹲下去，但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
    安妮再次摸出一个圆球：“这个！这个原本是圣光会的辉光之珠，但是因为在我身边带久了，就变黑了，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啊，装饰起来还挺好看的吧？一般也没有这么大的黑珍珠！”
    尤莉卡终于忍不住被她的话题带跑：“天呐，好精纯的暗能量！”
    安妮眼睛一亮，她接话了！有戏！
    ……
    里维斯把安妮送回房间，这才再次前往格林的书房。
    他还戴着那张面具，以防被熟悉他长相的仆人认出来。不过在这样的深夜里，就算是被人看见了原本的模样，恐怕也只会被当做是夜晚的幽灵，说不定还会产生新的宫廷怪谈。
    里维斯忽然觉得这种想法像是安妮的想法，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忍不住露出笑意。
    格林的书房果然还亮着灯，里维斯叹了口气，这个认真的家伙既然花时间跟安妮见了面，那么少花费在今天工作上的时间，他也一定会在夜晚补回来。
    就算过了这么久，格林的这些习惯也还没有变。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该多休息的，里维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没有走正门，直接翻上书房的露天阳台，轻轻敲了敲窗户。
    屋内的窗帘被拉开一角，露出媞丝的小班长脸，她微微挑了挑眉毛，似乎对访客有些惊讶。
    里维斯脑海中立刻闪现了尤莉卡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她说起的，关于格林和女巫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