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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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有几个闺秀志不在此,她们家世显赫,今日穿着也各有千秋,重点是她们聊着天看彼此的眼神却是提防的。
    瓷器心智纯净,跟着谁时间长,难免就会沾染主人身上的一部分特点。
    所以很多瓷件儿都随主人,譬如青叔,譬如秘葵。不一定是什么方面,但肯定能看出主人的影子。
    宁姝路过她们的时候就听见一名闺秀头上的簪子瓷珠十分高傲的说道:“哼!眼前这个的姿容一看就不能打,今日只要我在寿宴上表现一番,定然能引得皇上侧目。”
    另外一个闺秀耳朵上的瓷坠子冷笑一声:“打扮的花枝招展,不知道皇上倡俭吗?娶妻娶贤,可不是娶祸国殃民的东西。”
    秘葵在这个时候插了句嘴:“那你还是高估了对面,她还能祸国殃民?梦里吗?你也是,眼睛瞎了不要紧,自我认知也这么差。”
    “你是哪个?!”
    “什么东西这么说话的?!”
    瓷珠和瓷坠子异口同声的问道。
    秘葵藏在宁姝的袖子里,安安心心继续说道:“再说了,被当今圣上看上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你们难道不知道?皇上是个有龙胆没龙鞭的,进了宫也是守活寡,可怜呐!”
    宁姝:……再次感谢上天你们说话别人听不见。
    “不能吧。”瓷坠子一听即刻问道:“皇上那长相,也能是个……嗯?”
    秘葵叹了口气:“女娲造人,有些人就是好生好的捏出来的,有些人就泼泥点子洒出来的,管他长成什么样。咱们瓷器不是最明白的吗?大家都是石头胎泥,遇上好的工匠就能卖出大价钱,遇上批量生产的亦或是手艺不精的,做出来歪七扭八不堪入目。但是,世界是公平的,一个人不能什么地方都好,不然让别人怎么活?”
    瓷珠:“说的好有道理,这位姐姐,敢问姓名。”
    “叫我秘姐就行了。”秘葵十分有大姐风范的说道:“不过这事儿你知道也就知道了,你主人想要嫁,你也阻止不了。往好处想想,你这么喜欢和人比美,宫里那有的是和你比的,以后不无聊。”
    秘葵说完,就被宁姝带着走了。她长叹一声:“不知道能不能拯救这两位背负家族使命的无知少女。”
    常言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榴春宫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女眷,看的人眼花缭乱。未过多时便有宫女内侍过来请,先是皇室相关,接着按官位高低一府一府的请去。
    宁姝此刻只能和宁赵氏宁柔一起落座。两人刚接受了长达一个时辰的吹捧,满面红光,已经飘飘然不知道要去何处了。
    女眷席位对面坐的是男子们,隔了很长一道过廊,但看的仍是清楚。
    此刻男女大防并未那么严重,太后的用意是让他们借此机会能见个面,成人美事。但实际上因着能看到对方的样貌,贵门之间的婚事被闹得乱七八糟。毕竟以往只看门第,如今还得加上样貌品行,难保有些少爷小姐不满意。
    天还未黑,皇上便搀着太后来了,这是自打这位皇上登基后的规矩,宫中一切夜游娱乐不得超过戌时。
    寿宴也是一般,早早开场早早结束各回各家。
    “太后,民女准备了舞一曲,为太后鲜寿。”那头上佩戴着瓷珠的贵女站起来行了礼,得了太后的首肯后便走到前面去备舞了。
    那贵女跳着舞,眼风一飘掠过了荀翊身上,又含羞带臊的轻抿了下唇,无限娇弱。
    荀翊心不在此,他看着一侧用来记时的插香,自己需得在戌时半前回到寝宫,否则倒是在众人前神魂穿到那孔雀蓝釉罐里,便会出大乱子。
    想到此,他抬头在宴席中寻找宁姝的身影,她坐的位置还算在中间,正笑意盈盈的看着面前的三个小瓷件。
    五彩沥粉碗喊着:“姝姝!吃我盛着的春兰秋菊!”
    绿釉菊瓣碟叫嚣:“石榴籽儿有什么好吃的?吃我的广寒糕!”
    柠檬黄釉莲花纹盘一努嘴:“秋天当然要吃蟹生!”
    宁姝觉得自己此刻太幸福了,竟然有这么多可爱的小碟子们,说话声音也软软嫩嫩的,还要什么未来夫君?没空看!
    宫里不愧是宫里,随便拿出来一个瓷都这么棒。
    “那……我先吃……”宁姝抿了抿嘴,手指在三个小瓷件上面晃来晃去,逗的三个小瓷件惊呼连连。
    灯火之下,她笑起来像是在发光似的,身上蒙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光纱。
    荀翊也不由得轻轻笑了。
    那献舞的贵女见到他面上一闪即逝的笑容,跳得更起劲,心里狂喊“有戏了”!
    时辰快到了,荀翊方要站起来,看见宁姝夹了块广寒糕,心里一动,转头对戴庸说道:“赏。一人赏一颗饴糖。”
    戴庸:???就赏一颗饴糖?我的皇上啊,咱们怎么开得了口?!
    第6章
    宁姝偷偷抬头看了御座上的皇上一眼。
    宫宴向来如此,由上首往下看近乎一览无遗,可由下往上看却好似遮遮掩掩,看的不甚真切。
    宁姝只看见一个英武的身影端坐在上,他的身姿挺得笔直,双肩宽阔,便是帝王的宽广胸怀。
    这么英武的人,竟然还会发糖?
    突然感觉有点可爱怎么办?!
    五彩沥粉碗软声软气的,还有点小骄傲:“姝姝,我们皇上是不是可好看了?”
    “是。”宁姝答道。
    她看不清这人的五官,但听五彩沥粉碗高高兴兴的,就应了下来。
    五彩沥粉碗高兴极了:“我就知道。”
    有了瓷器们的陪伴,这个寿宴便一点都不无聊。
    秘葵馋酒了,宁姝便偷偷摸摸的把秘葵拿出来,倒了一点梅子果酒给她——瓷器当然不会喝酒,他们怀念的只是那种似曾相识的触感和意境。
    兴许这样的东西,能将它们带回自己主人的身旁片刻。
    在漫长的岁月当中,他们看着主人的生命由胜到衰,再到死亡,兴许主人的墓穴里还有他们的陪伴。
    他们是历史的旁观者,也是历史的参与者,以自己特有的形式铭记。
    没人知道,在自己的身旁,兴许有个全心全意站在自己身旁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默默的支持你,为你出谋划策,为你着急为你高兴。在你离开之后,也会铭记你百年千年。
    以最单纯却最深刻的方式为你。
    只是,你不知道。
    寿宴已经进行了一大半,内侍们走到各席之前,掀起地上的青砖。
    宁姝这时才看见,原来诸席前面是一圈流水,因着地势有高低潺潺而流。到了尽头便有宫女捧着花篮将里面漂着的东西拿起来,再一路反到最上,循环往复。
    云影月华映衬在水中,微波粼粼,竹叶树叶花瓣清雅漂落,伴着尺八辽阔的声音,颇具情怀。
    宁姝第一次见着这样的东西,十分好奇,眼巴巴的等着下一步是什么。结果过了半晌,流水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不解的眨了眨眼,四处看了看。
    五彩沥粉碗叹了口气:“太可怜了,明明我们皇上这么好看,大家却都不愿意和他玩。”
    似乎明白下首的拘束来自何处,皇上又稍作了片刻便起身离席。
    说来有趣,明明皇上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压迫力却十足,坐在上面时宴席里的人都规规矩矩。可他一起身离席,宴上的年轻人即刻活络起来。
    宁姝的容貌说是美艳却又不及,因脸庞还有些肉肉的,带了些娇憨气,圆润的眼睛化去脸庞的角度感。不是坚韧带刺的赤蔷薇,而是澎湃富贵的山茶花。
    她这幅容貌,如今又在寿宴上便难免被人盯上。
    对面几个年轻男子凑在一处,其中一名叫柳湛的小声说道:“那边那位穿朱红色衣裳的贵女模样好娇,可知道是哪府的?”
    他身旁的名叫陈衿,匆匆看了一眼笑道:“想必是咱们晋国公世子未过门的妻子了。是不是,苏渊?”他撞了下一旁的苏渊。
    苏渊抬眸一看,宁姝正低头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自己的目光倒是和宁柔撞在了一处,原本宁柔就在人群里找到了她,此刻见他看过来,颇为羞赧的抿嘴笑了一下。
    苏渊回道:“不是,穿朱红色衣裳的是宁府的嫡长女宁姝,与我有婚约的是一旁的白色衣裳姑娘,宁府的嫡女宁柔。”
    陈衿听他这么一说,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京城闺秀这么多,宁府的地位又没有那般高,他哪里知道谁是谁,只挑了长的好看的那个说,没想到……
    他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苏渊——这哥们还是换的婚约,眼睛瞎了?
    苏渊知道陈衿在想什么,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宁姝性格无趣些。”
    “哦——”他这么一说,边上两个就懂了。娶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他们谁不怕娶个老刻板回家?家里有老爹老娘管着还不嫌够吗?
    陈衿拍了拍苏渊的肩膀:“羡慕你,你说想娶哪个,你娘就去给你换。要是我敢说退婚,我娘非把我的皮剥了不可。”
    柳湛沉吟片刻,突然抬头问道:“那这位宁姝可有再许配人家?”
    苏渊眉头蹙起:“这是什么意思?”
    柳湛见他表情不由得笑道:“苏兄,这就是你不对了,总不好效仿古人,将姐妹都收了吧?若是定了宁柔便是宁柔,便不要再惦记旁人了。”
    两人家世地位在朝中相差无几,陈衿被夹在其中无奈,只好打着圆场:“好了好了,苏渊不是这个意思,柳湛你也别妄自揣测人。苏渊和我说过好些次了,这位宁府小姐解语花似的,姐姐脾性不好。”
    “脾性不好不是更妙?”柳湛斟了一杯酒,冲着苏渊摇摇一举:“我与苏兄可是不同,喜欢带刺的,不喜欢娇娇弱弱的。苏兄在战场上一往无前,城池疆土踏在脚下,怎得到了女人身上就失了男人雄风?亦还是换了婚约便不管人家女子死活?”
    陈衿欲哭无泪,道理他都懂,柳湛说的也没错,苏渊这般换婚约的事儿做的确实不地道,更别提如今还在他人面前说宁姝的不好。但他身为兄弟还是得为苏渊说几句话:“苏渊,你与他说说,这宁姝脾性到底哪儿不好了。咱们苏渊也不是不晓事理的人。”
    “无趣。”苏渊干脆利落地灌下一盏酒。
    苏渊被自己娘亲耳提面命,自然打小就是将宁姝当成自己媳妇儿来对待的,哪怕她羞涩胆怯也无关紧要,一府在外当然要男子撑场面。
    幸好她后来长大了,性子开朗了许多,两人也时常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苏渊看着她越长越好看,越出落越美艳,心里也觉得甜。可有一日,他正逢意气风发回京之时,想要让小青梅见识下自己的箭艺,便找了她多宝阁上放着的几个瓷碗扣过来挂在墙上一溜儿排开,当靶。
    谁知道宁姝看了脸色大变,慌里慌张的跑过去将那些瓷碗都取了下来,有些因为卡的太严,拿不下来,一用力便裂了碎了。
    她就哭了。
    因为一些没甚特点的瓷碗哭了。
    她哭的模样就好像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亲人突然没了,那么伤心。
    苏渊莫名其妙,宁姝也不理他。
    苏渊一腔热血被浇了个透,转身要出去的时候便被宁柔叫住了,她说想见识下传闻中无双的箭艺……
    一来二去,也不知怎得,竟觉得她柔声细语解语花般,这才是一个男人应娶回家门的女人,而不是那个到现在还在和自己闹脾气的宁姝。
    甚至他还在宁柔那里听到了许多以往不了解的宁姝面孔——她仗着自己是嫡长女的身份,仗着老夫人喜欢,时常欺负宁柔,也不将母亲放在眼里,等等等等。
    直到有一日,宁柔哭着找他,说老夫人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情了,说她没了女儿家的清誉,要将她随便找户人家嫁了。苏渊自认这也是因自己拖累了宁柔,便同母亲说了换婚约的事儿。
    恍惚之间对面的人影混在了一起,宁姝朱红色的衣裳烫了眼睛。苏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跃着,半晌,他深吸一口气:“你若是有意,便自己去问。”
    柳湛:“你当我不敢?”
    柳湛由流水池上捡了一碟云香片,又唤了宫人前来,指了下对面的宁姝。宫人会意,端着东西便送了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宁姝乍得收到东西,不由得有些慌张,只抬手饮了一杯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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