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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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薛盈回到自己房内, 喝了点粥后,因十分疲惫,倒下就睡了。可白天发生的事太多, 偏偏又睡不实。林娘子鄙夷不屑的眼神、王娘子看似真诚的笑脸轮番出现在脑中, 直到天明才打了个盹。等再次醒来, 天已大亮了, 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
    郑良说今天她不用当值, 那么干脆给自己做点好吃的吧。每每心情不好的时候,薛盈都会选择做饭,自己动手烹饪美食、品尝美食, 倒也能减轻不少烦恼。
    薛盈决定做酿鱼, 那是自己儿时最喜欢的一道菜。
    取新鲜鲫鱼刮鳞去腮,腹部开小口取出内脏。冲净抹干后,抹上少许盐和酒腌制一刻。
    将羊肉切丁,葱姜切碎,起锅烧热后加入菜籽油, 再将葱姜羊肉倒入, 只听得刺啦一声响,肉香混着葱香扑鼻而来。
    等到羊肉八成熟的时候, 薛盈便将馅料塞在鱼腹内,开始准备烤鱼了。
    为了练习厨艺, 薛盈居所内一应厨具都是全的。她将炭炉点燃,在鱼身刷上用酱油和醋调成的酱汁,又刷上一层菜籽油, 放在铁丝蒙上烧烤。没过多久,鱼身表面变成了金黄色,有鱼油滋滋地冒出来, 混着醋和葱的香气,薛盈觉得自己更饿了。
    她又将鱼翻了一个面,等另一面也烤熟,便可以吃了,正巧这时米饭也蒸好了。
    鱼肉甫一入口,薛盈的眉头便舒展开来,还是自己记忆中的味道。酿鱼的表皮焦香,带着诱人的烟熏味,鱼肉充分吸收了料汁,细腻入味。最妙的是鱼腹内的羊肉,在火力烘烤下油润适口,让鱼肉在鲜香之外,又添了几许甘腴的味道。薛盈不由感慨,怪不得鱼和羊凑在一起是鲜字呢。
    这样一条酿鱼,无疑是米饭的杀手,不大一会儿功夫,薛盈碗中的米饭便见了底,自己做的酿鱼,已经和当初爹爹做的一样好吃了。
    她又想起了在眉州舅舅家寄居的日子,爹爹在集市上买了一只精致的竹马,木刻的马头,后面还装了两个轮子,薛盈正玩得开心,却见比她大三岁的表哥走过来,冷笑道:“你这玩具又是从那里偷来的?”
    薛盈倔强地抬起头:“我才没有偷,是爹爹给我买的。”
    表哥嗤笑道:“姑父那里有钱给你买这些,定是你偷我的。”说完一把把竹马抢了过来。
    薛盈急得眼泪快掉下来:“你还给我。”
    表哥冲着她得意洋洋地笑:“偏不给!小叫花子。”
    薛盈忍无可忍,心中冒出一股戾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用力将竹马抢了过来,一把将表哥狠狠推到在地。
    表哥惊呆了,薛盈又瘦又小,以往见到他都像老鼠见猫一样避开,没想到今天胆子这么大,力气也这么大,毕竟是个孩子,他当场便哭了出来,边哭边道:“臭丫头,你等着,我告诉娘好好收拾你。”
    到了晚间,爹爹回来了,一进房便训斥她:“大姐儿,好好的你又招惹那活阎王做什么,你舅母冲我念叨了半天,脸色很不好看。你去给表哥道个歉吧。”
    薛盈表示不服:“明明是他先抢了我的玩具,我为什么要道歉?”
    爹爹不做声了,半响方道:“大姐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偏偏听不进去,爹爹急了,拿出竹尺来抽她的手心,边打边问:“知错了没有?”
    薛盈偏偏固执地扬起头,一声也不吭,爹爹打了十几下,看到她的手心都红了,忽叹了口气,扔下竹尺走了。等爹爹走了,薛盈才觉得手心特别疼,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一连好几天,薛盈都没有再理爹爹。直到一天晚上,爹爹做了酿鱼。那是她最爱吃的菜,她不争气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忽见爹爹冲着她笑了。
    她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却听爹爹柔声对她道:“前几日的事是爹爹不对,我已经谋划好了,过几日我们去京城,不在这里看亲戚脸色了。”
    薛盈高兴地跳起来:“真的吗?我早不想在舅舅家住了。”
    “骗你做什么?去京城爹爹开瓠羹店养活你,不让你再受一点委屈。”爹爹摸摸她的头:“快把饭吃了吧。你呀,脾气也太倔了些,爹爹那样用力打你,你偏偏不肯认错,若是早些松口,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
    那一条酿鱼真是无上美味,只是自己如今再也见不到爹爹了,想到这里,薛盈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偏偏在这时,李维推门走了进来,薛盈万万没想到他会来这里,也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遇到他,一时竟呆住了,就这样挂着眼泪愣愣地看着他。
    李维也觉得这情形有些尴尬,轻轻咳嗦一声道:“这是做什么,我听闻薛娘子昨日临危不惧,口口声声说林娘子没资格审问自己,怎么今日反又胆小哭了起来?”
    这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薛盈慌忙擦掉眼泪道:“婢子才不是因为昨天的事哭,是想起了从前的事。”
    李维不置可否,默默递给她一方手帕:“去把脸擦一擦,很脏。”
    薛盈再一次大窘,慌忙接过手帕胡乱擦拭了几下,抬眼看上面有明显的碳灰,糟糕,定是刚才烤鱼时不小心蹭上的,自己这一次在李维面前,是丝毫没有什么形象了。
    李维却不以为意,沉声问道:“这琉璃盏一事……”
    李维话还没说完,薛盈便道:“阿郎,这琉璃盏不是我偷的。”
    李维忽然笑了:“我知道。”
    李维这样笃定的回答,倒叫薛盈有些意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却听他又问:“想不想知道是谁陷害你?”
    薛盈脱口问:“是谁?”
    李维淡淡道:“大厨房的王娘子。那个曲水纹漆盒,是她在潘楼附近的温州漆器铺里买的。””
    果然还是她,薛盈只觉异常失望,喃喃道:“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没有直接理由害我,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这个我知道,已经让人去查了。”
    薛盈叹息一声:“我入府这些日子,一向与人为善,也没得罪了谁,怎么还是有人揪住我不放?”
    李维扫了她一眼,沉声道:“薛娘子还是阅历不够。这些年我在府衙办案,这样的事见多了,究其原因,无非是爱恨贪嗔痴五个字。寻常百姓为了争一块地,亲兄弟尚且阋墙,动辄死十几条人命,何况偌大的李府?这世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
    薛盈沉默了,她认真看了李维一眼,轻声道:“谢谢阿郎肯相信我。”
    李维愣了愣,想要再说些什么又忍住了,半响方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一查到底,给你一个交待。”
    说着,李维把那曲水纹漆盒递给她,咳嗦一声道:“对了,为了引蛇出洞,这琉璃盏我对外宣称是赏给你的,你先收着吧。”
    薛盈不由愣住了,回过神来忙道:“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琉璃盏,婢子实在不敢收,还请阿郎自己留着吧。”
    李维眉头一皱道:“给你你就收着,那来的这么多话。”
    薛盈见他脸色已是沉了下来,暗想自己毕竟要指望李维替他伸冤,实在不敢得罪这尊大神,忙道:“那我就先收着,等查出背后捣鬼之人,我再把物归原主。”
    李维却恍若不闻,随即起身道:“我有事先走了,你可以休息几天,不必当值了。”
    薛盈忙起身相送,谁知因为这两天进食太少,猛一起身头便有些发昏,竟是直直地向李维倒了过去。
    这可不行,自己这衣服几天没换了,再加上刚刚烤了鱼,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而且还蹭了碳灰。想当初与李维初遇时,只是不小心溅到他袖子上一点醋,他便大为不悦,当场便换了一套公服,这一回,自己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想到这里,薛盈索性横下心来用尽全力向旁边一倾,恩,宁可就这样摔在地上,也不能撞到李维身上,她觉得自己这一回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谁知半途中,一双有力的手臂把她拉住,她竟然直挺挺地倒在李维怀中,皂角香混合着沉水香扑面而来,夹杂着青年男子特有的气息,薛盈觉得一阵恍惚,一时又愣在那里。
    李维也明显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将她放开,皱眉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虽是他一贯责备的话语,说出来却一点也不严厉。这,跟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呀。看来还是李嘉说的对,李维面上虽然清冷,内心还是比较和善的,终是不忍自己摔个狗啃泥吧。想到这里,薛盈忙道:“婢子无事,只是起猛了,头有些晕。”
    李维沉吟片刻道:“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薛盈忙推辞:“婢子身体一向很好,想是这两天饮食作息不正常,睡一觉就好了,实在不必请大夫。”
    “明天我让郑良领大夫过来。”李维不再理他,抬腿向房外走去。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望她道:“本以为你是聪明人,如今看来也糊涂。我是一家之主,这次的事,你该第一时间给我传个消息的,找三娘根本没用。”
    第29章
    李维房内,郑良挥退众人低声道:“阿郎,背后指使的人查出来了。”
    “哦。”李维沉声问:“是谁?”
    郑良走上前,对着李维耳语了几句,李维一开始还面无表情听着,后来便渐渐皱起眉头。
    “去把陈管家请来。”李维吩咐道。
    陈管家甫一进房,便发现李维神色有些不对,心情十分忐忑,只得垂手静待他问话。
    李维把手里的书掷下,沉声问:“自爹爹去世以后,你便是府里的管事,你可知为何?”
    “小的愚钝,请阿郎明示。”
    李维淡淡道:“因为你谨慎,知道深浅轻重,绝不会妄传谣言、搬弄是非,也知道谁是这府上当家作主的人,绝不会做出趋炎附势、卖主求荣的事。”
    李维的父亲李佑在世时,林氏母子得宠,亦有不少下人见风使舵,对李维和太夫人多有慢待。也幸亏陈管家心肠厚道,没有跟着众人一起落井下石,所以老太爷去世后,李维才提升他做了管家。
    但李维主事后,当即处置了一批人,雷厉风行的手腕陈管家是亲见过的,想到这里,他背后不由冒出一阵冷汗。
    李维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冷声道:“你也知道,我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人。别的也罢了,但府上的人必须忠心,绝不能背地受人指使,干些见不得人阴污勾当。你回下去查查府里的下人,有不妥当的,立即撵出去。”
    郑良在一旁出言提醒他:“大厨房的王娘子是江娘子引荐到府上的,琉璃盏一事是她有意陷害薛娘子,此人无论如何留不得了。”
    “是。”陈管家此时彻底醒悟过来,阿郎此次是想要借琉璃盏一事,好好整顿府里下人。那江娘子也是,阿郎是什么样的人?居然敢往府上塞人,塞人也罢了,还指使王娘子陷害薛盈,此事闹大了,依阿郎的性子,还能讨到他的好不成?
    想到这里,陈管家也顾不得午睡了,召集手下管事的挨个详查府上下人的底细,但凡李维母舅家引荐的,全都清退了,另外还辞退了几个来历不明的。整个一中午,李府被弄得鸡飞狗跳。
    太夫人一向有午睡的习惯,今日却被扰的睡不着。待晚上用饭的时候,特地将陈管家叫过来:“这一中午鸡飞狗跳的是怎么回事?我听春菊说,府上撵走了一批人,他们可犯了什么错处?”
    李维给太夫人夹了一筷菜,嘱咐道:“这笋干倒是很清淡,只是难克化一些,娘娘嚼烂了再咽。”一面扫了陈管家一眼道:“你先下去,这里我和太夫人解释。”
    此次清理难免会有人不服,陈管家正发愁如何回话呢,闻言如释重负,忙一溜烟地走了。
    李维这才缓缓道:“儿子如今是京城的父母官,手中有了权,少不得专有一起小人刺探儿子的情况,若是刺探日常喜好也就罢了,可府衙的公务很多原属机密,若也叫别有用心的人刺探了去,这事情就严重了。所以府上那些来历不明的下人,儿子便做主撵了出去。若是打扰了娘娘午休,儿子在这里一并赔罪了。”
    此时房中还有江芷兰和李嘉陪着太夫人一起用饭,李嘉就罢了,江芷兰只觉如芒在背,头也不敢抬,一粒一粒地吃着碗中的米饭,只觉得食不下咽。
    太夫人本是淡泊的人,平日不怎么对府中庶务操心,且一向信服年少成才的儿子,听他说的这么严重,便觉得有理,也懒得再问许多,转而笑道:“大哥儿在朝廷的差事最重要,又何需赔罪。按说府上这么多人,也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李维应了声是,转头看向江芷兰,她倒是还算镇定,依然低头吃饭,好像此事与她无关一般。
    李维内心冷笑一声,陪太夫人用完晚饭,便借口处理公文去了书房。谁知江芷兰也跟了过来,低声道:“表哥,我……”
    李维打断她淡淡道:“我听说,舅舅喜迁扬州知府,不日即将赴任,你也该回去看看才是。”
    李维说到这里,江芷兰的眼眶已经湿了:“表哥这么说,应该是非常厌弃我,想要赶走我吧。其实我这么做,也是出于一片痴心,表哥真的不懂我的心吗?”
    李维的目光依旧清冷:“如果凭着自己的痴心就能陷害无辜的人,这痴心不要也罢。”
    江芷兰的声音已是带了怨毒:“表哥难道真的为了区区一厨娘,就要赶我走?”
    李维的目光已经不带任何温度:“此事与薛娘子无关。你是娘娘的娘家人,应该知道我们母子从小的经历,也该知道我最厌恶内宅妇人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手段。你这么做,又与当初的林支婆有什么区别?”
    说完这句话,李维也懒得再理江芷兰,头也不回地去了。
    薛盈房内,陈娘子对她说明王娘子的情况,叹息道:“前天一早,王娘子便被撵出府了,江娘子也回舅老爷府上了。”
    薛盈心里乱乱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又有一丝疑惑:“江娘子和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指使王娘子陷害我?”
    陈娘子压低了声音道:“这话也就是咱么私底下说说,江娘子是个有手腕又心量窄的人,八成是觉得你厨艺好,太夫人和小娘子都喜欢,所以有些嫉妒吧。”
    “这也不对啊,我厨艺再好,也不过一个下人罢了,于她能有什么威胁。”薛盈觉得这个理由不通,皱眉思索了许久,只觉得头大如斗,索性摇摇头不再想下去。
    陈娘子忽得一拍脑袋道:“你看看我,来这里尽说些别人的事,正经事反而忘了。有一件喜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从杭州贩来的生丝,前日已经全部卖出去了,足足赚了二千贯钱。这还多亏了薛娘子给我们母子二人指路,我这棺材本算是赚足了。一早我们说好的,这些钱对半分,明天我让他给你一千贯。你有这些钱,也不用在府里苦熬着,可以继续经营瓠羹店了。”
    听到这话,薛盈顿时愁闷全消,拍手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看来我扩张瓠羹店的钱终于有着落了。”
    送走陈娘子后,薛盈暗暗盘算,自己在李府帮厨一年,年底算上赏钱薪金可以有二百贯,再加上卖生丝赚的一千贯,这一千二百贯钱足够她租下隔壁的铺子,再请个帮佣了。
    薛盈正想得出神,不留神外间天色已暗下来,原来是今冬第一场雪缓缓飘落,先时不过星星点点,其后却如撒盐飘絮一般,渐渐密了起来,青砖灰瓦都染上了淡淡的银色,她欣喜地想:下初雪的时候,最适合吃梅花汤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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