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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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车厂,最近来了一位姓姚的小姐,对吧?”
    陈子锟心中一动,原来是冲着这事儿来的啊,搞了半天还是位娱记。
    “对,有这么一位。”
    “你能告诉我一些她生活中的琐事么,比如和谁一起睡?几点起床,都吃什么东西,玩什么?”阮记者满心的欢心,拿笔的手都有些颤抖。
    陈子锟反问道:“你一个记者,不去打听巴黎和会,山东问题,反而探听人家大姑娘和谁睡觉,你不嫌丢人啊?”
    阮记者嫩脸一红,没想到一个车夫竟然能说出这般大道理来,他放下笔郑重答道:“挖姚次长家小姐的花边新闻,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战斗,为民族,为国家的战斗。”
    陈子锟笑了:“好笑了,你给我说说,花边新闻怎么就战斗了?”
    阮记者道:“交通部次长姚启桢,和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一样,都是新交通系的首脑人物,著名的亲日派,人人得而诛之的卖国贼,他们以山东铁路主权为代价,向日本谋得大笔借款,得以开展内战,屠杀人民,我辈报人,虽然不能上阵杀贼,但亦可以笔为枪,在舆论上打击这个卖国贼。”
    陈子锟道:“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
    阮记者道:“这些都是我的恩师和偶像,京报主编邵飘萍先生讲的。”
    陈子锟道:“你回去告诉邵先生,舆论自由没错,可是刺探他人隐私,用一个小姑娘的清誉来打击对手,未免不太厚道,这次念在你请我吃饭的份上就算了,若有下次,一定打得你娘都认不出你。”
    阮记者战战兢兢:“你是?”
    “我就是陈子锟。”
    “啊,你就是那个……”阮记者目瞪口呆。
    姚小姐的汽车在胡同里呼啸而过,陈子锟离席,道:“谢谢你的酒,回见。”说罢扬长而去。
    回到车厂,姚依蕾兴冲冲的告诉他,家里已经同意两人的交往了。
    “只要你考上大学,三年赚十万块,就让咱们订婚。”姚小姐兴奋的直跳。
    订婚……陈子锟有些迷茫了,自己刚从关东老林子里钻出来没多久,还搞不清楚自己的祖籍在哪里,父母是谁,这就要订婚了,这个……未免太快了吧。
    “怎么,没听明白?”姚依蕾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太快。”陈子锟苦笑道。
    “不管那么多了,现在你跟我回家一趟,见一见你未来的丈母娘,给我精神点,知道不?”姚依蕾欢快的跑回去收拾行李去了。
    半小时后,收拾停当,乘车离开车厂,路过胡同口的时候,陈子锟看到阮铭川还捧着照相机站在那儿,便停下车探头说道:“阮记者,送你一条新闻,姚小姐已经搬回府了。”
    等阮记者回过神来,汽车已经开走了,他赶紧捧起相机,照了一张汽车的背影。
    回到报社,找到总编邵飘萍一说,邵总编大怒:“袁世凯称帝之时,我多次撰文抨击之,都没有人敢威胁我,如今不过是采访一则花边新闻,就有人横加阻挠,这是对自由的亵渎!”
    骂归骂,他还是让阮铭川不要再去跟姚小姐的花边新闻了。
    “小阮啊,报社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邵总编语重心长的说道。
    ……
    陈子锟重回姚公馆,以往都是作为下人从侧门进的,而今却是作为上门女婿而来,身份地位有了质的飞跃,待遇也大为不同,姚家的大黑铁门为他敞开,下人们知道小姐回府,都站在门口迎接,倒把陈子锟吓一跳。
    “妈了个巴子的,这么隆重。”陈子锟感叹道。
    姚依蕾趴在他肩膀上吃吃笑道:“是不是觉得受宠若惊啊。”
    “毛,老子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去了。”陈子锟打开车门,自以为很潇洒的跳下车来。
    看到他从司机位上下来,阿福不由得心生怨恨,这小子不但把姚小姐给骗到手了,连自己汽车夫的差使也给抢了去,老天爷咋不劈死你呢。
    进了客厅,姚太太笑吟吟坐在沙发上,见他们进来也不起身,只是随手一指道:“来了,坐吧。”
    姚依蕾注意到,今天母亲穿的很气派,把钻石项链都挂上了,整个人容光焕发,仪态万方,大概是想给毛脚女婿造成一种威压吧
    陈子锟似乎没感受到什么威压,大大咧咧的坐下,目不斜视。
    “小陈是吧,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姚太太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问起,姚依蕾的心却悬了起来,不知道陈子锟将会如何作答。
    第十九章 五月
    以前当马贼的时候,绺子经常派人插千,就是潜伏到准备砸的响窑里侦查,这个活儿面目狰狞的人干不了,通常都是交给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的陈子锟来干,面对盘问,他总是对答如流,毫无纰漏,所以,在姚太太面前他丝毫压力也没有。
    “我祖籍湖南,生在广东,长在关外,自幼父母双亡,做生意的大伯将我带大,如今大伯也病逝了,灵柩还停在碧云寺。”陈子锟不紧不慢的叙说着自己的身世,姚太太缓缓点头,又道:“听说你当过土匪?”
    姚依蕾的心刚放下又再度提起,心说妈咪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陈子锟早有准备,沉着应对:“我跟着伯父的朋友在哈尔滨做生意,是正经买卖人,大概是因为我身手不错,加之关外商队经常亦商亦匪,所以会引起误会。”
    这个回答让姚太太很满意,她又问道:“你身手那么好,跟谁学的?”
    “我自幼师从精武门霍元甲,还有佛山宝芝林的黄飞鸿师傅,练得一些皮毛功夫,不足挂齿。”
    姚太太唔了一声,点了点头,其实什么霍元甲黄飞鸿她根本不认识,就是想探探陈子锟的底细。
    “既然你自幼拜过名师,那么你们陈家一定是名门望族了。”姚太太这句话倒是有些水平,穷文富武,只有富人家才有闲心,有闲钱给儿子请师傅学武,穷人家的孩子光想着读书考取功名改变命运了,通常很少有练武的。
    陈子锟不慌不忙对道:“我伯父曾经是光复会成员,交游甚广,认识一些江湖侠士不足为奇,我们陈家早年也曾辉煌过,现在家道中落,已经后继无人了,不过我从不敢忘记学海无涯的家训,来北京后,我曾拜辜鸿铭、刘师培为师,学习西文和国文……”
    “等等,你是辜鸿铭的学生,哦,my god,不可思议。”姚太太夸张的捂住自己的胸口,这个未来的女婿给她带来太多的惊喜,原来人家根本不是什么没文化的苦力,而是南方望族出身,这一点毫无怀疑,那些混同盟会光复会的,都是些有钱有势的南方佬,而且他还是辜鸿铭的学生,这可了不得了,这样的女婿拿出去说,不但不丢人,还能在交际场上博得不少面子呢。
    姚太太嗔怪的看了女儿一眼,责怪她不如实汇报,姚依蕾也有些傻眼,这些事情她可没听陈子锟介绍过,还以为他在忽悠妈咪呢。
    陈子锟此刻心里酸涩无比,提到辜鸿铭就想到北大,想到北大就联想到林文静,还有自己已经夭折的初恋。
    “小陈啊,能不能帮我约辜教授喝下午茶,我是他的忠实拥趸哦。”姚太太道。
    陈子锟道:“好啊,我先打个电话问一下。”说着当真拿起电话,向接线员报了一个号码,姚太太顺手翻开电话号码簿瞄了一眼,果真是辜鸿铭府上的号码。
    “哦,这样啊,那等辜老师回来再说吧,我给老师买了上好的南洋烟叶,明天带过去。”陈子锟挂了电话,不好意思地说:“辜教授上课去了,明天再约吧。”
    姚太太哪还有半点怀疑,此时越看陈子锟越顺眼,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对于人的相貌,她是有过研究的,大凡穷人家的孩子,总归会因为照顾不周或者营养不了,从而长的面黄肌瘦,歪瓜裂枣,而有钱人家的孩子营养和教育都跟得上,所以个头长得高,五官生的端正,看陈子锟的卖相,即便不是富贵人家出身,也是殷实人家的儿子。
    姚依蕾偷眼看到母亲的笑容,知道这事儿成了,心里乐开了花,煞有介事道:“妈咪,其实他还有一个身份呢,他和紫禁城里的那位是朋友,前几天亨利封他做了六品御前带刀侍卫,还赏了黄马褂呢。”
    姚太太吓一跳:“亨利?”
    “就是宣统皇帝啦。”姚依蕾道。
    姚太太微笑起来,看起来自己这位准女婿还真是个有趣的人,连废帝溥仪都能搭上线,她承认自己小看对方了。
    她干咳一声,谈起了正事:“小陈,你和蕾蕾交往,我们做家长的并不反对,不过我和蕾蕾的父亲都认为男子汉应该先立业再成家,况且蕾蕾还小,你年纪也不大,有的是时间,所以,结婚的事情不用操之过急,先相处着再说,你的事业方面,该帮的忙,我们也是不会撒手不管的。”
    这话一说,基本就是承认陈子锟和姚依蕾的恋爱关系了。
    “谢谢妈咪,我们出去玩了,晚上请你在六国饭店吃西餐。”姚依蕾兴奋的跳起来,拉着陈子锟就要走,姚太太说:“待会儿我去你曹伯伯家里打牌,你们自己玩吧。”
    五分钟后,姚次长回来了,一脸的倦容,看来谈判又失败了。
    “哎呀,你早来一会,就能看见小陈了。”太太说。
    “哪个小陈?”姚次长心不在焉的脱下西装外套,马甲上金表链子晃荡着,已经是五月初了,北京的春天明媚无比,可惜姚次长的心情却坏的象寒冬,日本人贪得无厌,在谈判桌上得寸进尺,让他很是气恼。
    “你忘了,就是蕾蕾的男朋友,陈子锟啊,他刚来过,我仔细了解了一下,这个年轻人真不简单,我看咱们应该重新考虑此事了。”
    姚次长正在解领带的手停下了,皱眉道:“难道你改变主意,真打算让蕾蕾嫁给他?”
    “我是有这个想法,你听我说啊,他不但是广东望族出身,还是辜鸿铭的学生,溥仪的朋友,法语很棒,家里还有一个同盟会还是光复会的伯父呢。”姚太太逻辑性很差,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反而引起了姚次长的警醒。
    他本来以为女儿看上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武人,没想到此人的背景如此复杂,这绝对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看到丈夫凝神沉思,姚太太卡开玩笑道:“怎么,吃醋了,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你是不是舍不得蕾蕾嫁人啊?”
    姚次长干笑两声:“没有的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那就这么着吧,小伙子不错,培养一下也算配得上咱们家蕾蕾。”姚太太似乎很高兴,拿起提包出门,扭头道:“我去赵家楼陪曹太太打麻将了,晚上不来吃饭。”
    “去吧,去吧。”姚次长打发了太太,沉思了一会,还是拿起了电话,要通了警察总监吴炳湘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姚次长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除了他们苦命的交通部外事谈判团,别的政府部门都在休假。
    ……
    陈子锟和姚依蕾驱车来到东交民巷,汽车却开不进去,道路全被人群封住,远远看到美国公使馆门口聚了一大群人,正声嘶力竭的喊着什么,离的太远听不清楚。
    姚依蕾下了车,扶着陈子锟的胳膊,翘起脚尖望向公使馆方向,只见白色的横幅上下翻飞,上面写着巨大的黑字:誓死力争,还我青岛。
    “是我们北大的学生。”陈子锟有些激动,拉着姚依蕾挤了过去,来到近前一看,几个大学生手捧请愿书站在美国公使馆门口,其中一人振臂高呼:“威尔逊总统万岁!”
    然后众多学生一起喊:“威尔逊总统万岁!”声浪此起彼伏。
    领头学生又喊道:“十四点声明万岁!”
    学生们再度高喊起来。
    美国公使馆门口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冷冷的看着这群激动的学生,不为所动,五月的阳光照在这些身穿黄呢子制服的士兵身上,有些热,有些烦躁。
    “他们在干什么?”姚依蕾趴在陈子锟耳畔问道。
    “他们在向美国公使芮恩施请愿,请求美国总统在巴黎和会上主持公道,不要把青岛割让给日本人。”陈子锟从容答道,他经常跟着熊希龄等一帮人混,耳濡目染了不少国家大事,居然也能说的头头是道了。
    姚依蕾又问道:“那他们为什么只向美国人请愿,而不去找英国人、法国人呢?”
    “因为他们相信,美国总统威尔逊是个正义的人。”陈子锟冷笑道。
    “其实呢?”
    “在丛林世界,长着獠牙的野兽只尊重同样长着獠牙的同类,山东是日本人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难道美国人会为了中国和日本人开战么?”
    姚依蕾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你懂得真多啊。”
    正说着,美国公使馆的门开了,一个低级职员打扮的年轻人走出来,和领头的学生交涉了几句,收下了请愿书,又回去把门关上了。
    几个领头的学生聚在一起商量半天,一人站出来说:“政府机关都在放假,无法请愿,各国公使也不在使馆,无法接受我们的呼吁,我建议游行就此结束。”
    学生们一阵骚动。
    忽然有人高喊:“去赵家楼找卖国贼曹汝霖算账去!”
    姚依蕾一惊:“不好,我妈咪今天去找曹太太打麻将。”
    第二十章 火烧赵家楼
    现场一片混乱,有人高喊去赵家楼找曹汝霖算账,还有人坚决反对暴力示威,说着说着两边人竟然打了起来,陈子锟眼睁睁看着一个胖乎乎的学生被人一拳打在脸上,眼镜都碎了,疼的当即蹲在地上。
    打人的气势汹汹地走了,学生们没有急救经验,慌成一锅粥,大呼小叫道:“总指挥受伤了!”
    陈子锟上前扶起那个受伤的胖学生,查看他的伤口,幸亏镜片碎片没有伤到眼睛,只是划破了脸上的皮肤,流了一点血而已。
    陈子锟撕下一幅衬衣,让他按住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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