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穿着整齐的绅士坐在书桌旁，手中翻着一本小说，仔细一看……他英俊的面容有些僵硬。
    “布鲁斯，笑一笑。”
    画布前的幽灵表情温柔。
    “虽然我不是很想怀疑……作画这种事情还是很需要天赋的……”
    “我不是抽象派，放心，布鲁西。”
    “这大概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
    书桌旁的男士将一缕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再伸手将书翻过一页，“如果你想用画装饰走廊，你实在不该用……”
    涂鸦和火柴人。
    画室外的走廊，布满了非常杂乱的画作，布鲁斯唯一能认出来的是一个苹果……一个圆形在加上一根梗，这种程度的苹果。
    能把这种画作挂在墙上的人，实在让人有点怀疑作画水平。
    “那是早期画作，走廊里太空了……而且也没人要求走廊上的画必须很好看不是吗？用来记录画家的绘画生涯，其实很不错的。”
    “……”
    布鲁斯微微转过头，动到一半就被呵止，“别乱动。”
    于是只有那双蓝眼睛稍微偏移，瞄着画架旁边的鬼魂。
    那副样子是少有的严谨，眼神在布鲁斯和画作之间来回扫视——这样一个完全看不到画作的角度，实在有点让人焦灼，明明胳膊以下的部分还能动，头却一点都不能……是了，稍微再偏一点，就能透过半透明的幽灵，通过门上的反光面，得以看到画布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所以，怪不得布鲁斯很不安啊。
    杨黎这样遮遮掩掩的，就是在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暗示。
    而且，那幽灵作画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他甚至有种笔尖不停划过画布的感觉，便让人更加好奇画布上到底怎样。
    “……完成了。”
    幽灵放下笔，堆在一起的笔滚落在地毯上，晕染了一块。
    布鲁斯的脚步已经踏出了一半，又在幽灵似笑非笑的表情下硬生生稳住了，装作不在意地站起来，步伐均匀的走过去——每个动作都无可挑剔的优雅，似乎稍微有点缓慢过头——这时候，杨黎居！然！抱着画跑了！
    跟着幽灵的背影冲进了走廊，看着四周的鬼画符，布鲁斯的速度越来越快，心里甚至稍微有点后悔同意杨黎画这幅画——
    假如他把那副画挂在很高的地方，每一个来到这栋奇怪房屋的人都能看到这幅抽象派作品，有人问起“这是谁”的时候，杨黎大概会坏笑着回答“布鲁斯.韦恩”吧。
    这位幽灵哪里都很好，除了非常爱捉弄人的部分。
    布鲁斯和杨黎之间的距离好像总是那么远，加速不会接近，减速不会扯远，走廊两边的画作不知何时变成了只有一边，布鲁斯努力把眼神从左边辣眼睛的画作上扯开，只看向右边——
    这走廊如此漫长。
    仿佛无尽一样，看不见终点，明明是笔直一条线，两边没有房间，只是很长很长的回廊，终结与无限的黑暗之中。
    不断重复的花纹给人一种在原地打转的错觉。
    “……”
    布鲁斯放慢了脚步，前方的幽灵似乎也放慢了速度。
    走廊并非是重复的。
    左边这一面——隔着几步，便有一幅画作，从未重复过。
    而且……已经成功由涂鸦进步为儿童画了。
    向日葵，小草，简笔画的房子……非常普通的画作，布鲁斯却隐隐约约的，莫名看出了一点温柔来。
    每一幅画都意外的认真。
    经过精心修改和加工的，每一根线条都有些许修改的痕迹，每一幅画都是初稿，简单却很美好。
    ……并且，逐渐复杂起来。
    “……”
    布鲁斯停留在一副星空画下面。
    那首关于星光和等待的小诗提在右下角，再右边的一幅画，与这幅画相似……字却被藏在了云朵与星光的间隙中。
    绝佳的创意，若非先看了第一幅画，绝对无法一眼看出这画里的奥妙来。
    “……喜欢这个吗？”
    “很不错……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没有，太多了，有点麻烦。”
    布鲁斯装作不经意地向前走——随着角度的变化，幽灵手中的画作逐渐露出真相——在和他追逐的过程中，幽灵居然还有闲心给画装裱了起来！
    他只隐约看到了一个轮廓，幽灵便和他同步向前进了，将画遮挡得严严实实，布鲁斯看到了幽灵脸上略带愉快意味的笑容，断定这个恶趣味的家伙的确在拿他焦灼的模样取乐。
    布鲁斯反而不是特别在意画上画了些什么了。
    ……能这样耐心，认真对待每一幅画的画家，水平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布鲁斯再次停留，在第一幅人物画面前。
    “……”
    之前建立起来的莫名信心一下子垮掉了。
    那是一幅少女的背影……人体比例，非常扭曲，甚至能感觉到作者修改几十次还束手无策的无奈感……
    莫非这就是，只有画风景画比较好的那种画家吗？
    布鲁斯已经在心中为幽灵找好理由了——毕竟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如此之久，幽灵本身也看不见自己的倒影，画不好人物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于是，追逐着前方幽灵，主要是幽灵手里那幅大概即将要被挂在墙上的画，布鲁斯重新跑起来。
    一幅幅少女画像略过去。
    不断修正，不断精致，不断完善。
    脖颈的粗细终于得到良好的拿捏，是二十几幅画之后的事情，布鲁斯只有一句话没说错，绘画的确需要天赋，而杨黎是非常没有绘画天赋的那一类人。
    后颈的感觉终于找到了，整个背影焕然一新，仿佛描摹着心爱之人，洋溢着作者的情绪……充满爱意与美好。
    最完美的一幅背影，后边跟着的是非常抽象派的正面五官。
    布鲁斯却再也没有加快步伐。
    他看着五官渐渐摸索着找到合适的比例，女人的表情却渐渐由蒙娜丽莎般的微笑变得悲伤。
    最后一张，甚至是完全面无表情。
    后面就变成了千奇百怪的人物画。
    各种各样的，精致，完整，画家的笔触已然成熟，再也没有扭曲的五官或者人体比例，一切看起来都是名作水准。
    然而……
    连跑带走了不知道有多久，一个人，绘画的水平从幼稚儿童变成大家水准，这条走廊……依旧看不到尽头。
    幽灵停在不远处，将新的画挂上去。
    “看起来怎么样？”
    似乎依旧沉浸于思考，布鲁斯愣了一下，似乎终于想起自己追着幽灵跑了这么远的目的——
    身材修长的男人端坐在书桌前，指尖落在书页上，目光略微倾斜，眼神是说不出的缱绻。
    布鲁斯甚至觉得，当时坐立不安的自己，在幽灵眼中也是安静平稳的，甚至非常温柔。
    幽灵面带笑意，指着画，对布鲁斯说：
    “这样，如果哪天你离开了，又有新的人踏入这里——我就看可以对他说，你也曾经来过，布鲁斯。”
    “……不是在我的梦里，你真的曾经来过，这样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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