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灯

    车速很平稳，快但平稳。赵曜和谢玥一起坐在车门旁的位置，车上没有其他人，他们刚坐下来的前五分钟都没人说话。主要是赵曜不想说话，他需要消化的东西有点多。
    车虽然已经旧了，但车里并不脏，干净整洁还有点花香的味道。赵曜刚开始以为这辆车不会是从民国时期开来的吧？但等他定睛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是现代的公交车，只不过车型跟h市现在的公交车不太一样，车型要小得多。
    赵曜突然有了一个灵感，他百度了一下，果然这是六年前交通便利工具改革的时候淘汰下的那一批。六年前h市要办一个重大活动，店面整修，原来质量参差不齐的公交车都统一换了新款。
    赵曜和谢玥两人并排坐，他悄悄往谢玥的方向挤了挤，问：“他是鬼还是妖？”
    谢玥感觉赵曜的大腿贴上了他的，他穿着短裤，薄薄一层笼着，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停了好一会儿，才说：“物老而能为精怪。”
    公交车日复一日的在城市中穿行，突然有一天被迫报废退役，但他总觉得自己还活着，每天夜里仍然出现在道路上，沿着车道孤独的前进，会捎一程来往的妖物。
    万物有灵，天地之间孕育出新的生命，但汽车废弃场每年报废那么多车，也鲜有几辆车能化成精怪。这辆车要么被扔到了风水宝地，要么就是经过高人点化了一番。
    赵曜点了点头，说：“妖怪啊。”
    谢玥终于觉得两人贴着有点不妥，往旁边躲了一下，有点焦躁了，“你可以问他。”
    “我怎么问？”赵曜自己嘀咕了一嗓子。
    谢玥扶着栏杆的手指，轻轻扣了一下，在汽车车顶突然裂开了一条窄缝，一双巨大的眼睛从汽车顶上张开。外面的路灯在漆黑的眼珠上急急掠过。
    “卧……槽？”赵曜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是看到了个什么妖魔鬼怪，他又往右边挪了挪，再挪半寸能一屁股坐谢玥大腿上。
    “这什么玩意儿？”
    谢玥皱了皱眉，推了推赵曜的肩膀，“你离我远点。”
    “不要。”赵曜跟他贴的更近了。
    ……
    谢玥无奈的叹了口气，手指又在栏杆上扣了一下，“你吓到他了，退下吧。”
    “是，青鸾大人。”年迈的声音自公交车响起，在空旷的车厢内竟然还有杂音。
    车顶上的眼睛缓慢的眨了眨，睫毛像是老鹰的翅膀一样，扇出了一阵小旋风，然后又变成了裂缝的形状蛰伏不动了。赵曜被风吹了一脸，第一反应竟然是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妖车空调？
    “他叫你大人啊。”赵曜吹了一声口哨。
    谢玥已经懒得再说这句话，说：“我求你回去好好看看书。”
    在《山海经》中有名有姓记载详细的妖物都可以叫一声“大人”，他们开眼即为神兽，在天地间灵气最强盛的时候出生，修为是后世修炼成精的妖怪无法比拟的。
    赵曜听了谢玥的解释，嘟囔了一句：“难怪是谢大佬。”
    “这会儿不叫小哥哥了？”
    赵曜啧了一声，心想着这孩子真记仇啊，刚才自己叫了一声他小哥哥，他一定要回自己一句小弟弟。
    “小哥哥是现代人的称呼，我这是帮你入世。”赵曜打了个哈欠，他总算是有点困了，说：“你叫我小弟弟是占我便宜。”
    “你本来就比我小。”谢玥还是不明真相。
    赵曜想给他上一课，现在的小弟弟跟以前的小弟弟不是一个小弟弟，但话到嘴边就又不想带坏他，谢玥这样天真也挺好。
    “我睡一觉，到了叫我啊。”赵曜脑袋往后一靠，真的有点困不行了，他往后靠去，却意外的靠上柔软的东西。他眨了眨眼睛，判断他刚才后仰的同时，谢玥一把托住了赵曜的后脑勺。
    ？？？
    赵曜维持微愣的表情，用余光看了一眼谢玥，看他神色淡然，好像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别睡，到了。”他松了手。
    赵曜哦了一声，他站起来，顺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谢玥手掌的触感一直留在那里，有点冰凉凉的，好像烙在那儿了一样。
    “你在干嘛？”谢玥走了两步也没见他跟上来。
    “来了。”赵曜放弃了思考，他提着书包跟上了谢玥的脚步。
    梅花十三弄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热闹，夜间灯牌亮起，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充斥着这条小弄巷。他们放肆的露出原型，明明是妖怪，摆出的夜市跟人类也没什么分别，卖小吃的，卖小物件的，还有一些赵曜看不懂的交易。巷子里热热闹闹的，赵曜眼前就走过一只猫妖，是个穿着皮衣皮裤的御姐，路过谢玥的时候对他叫了一声：青鸾大人。
    谢玥淡淡点了点头，他带着赵曜在这群妖物中行走时，那些妖怪总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赵曜，目光一直跟随赵曜的身影进了八宝斋。
    赵曜进了八宝斋之后才松了口气，来过一次也不适应，刚才那群人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活吞了。
    八宝斋里还是老样子，头顶一盏昏黄的灯，他们一起走到收银台，林也还在坐在书后，脚搭在书桌上，脸上盖着一本漫画书，后颈靠在椅背上，他脖子微微扬起，露出脖子上蓝色的血管痕迹。
    他八成是在假寐，等谢玥走到他跟前了，也没把书拿下来，还维持着这副样子，说：“大半夜来找我？您是要销赃还是要杀人？”
    谢玥懒得跟他打嘴炮，把赵曜的书包放在他桌子前那堆垃圾里。
    书包砸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林也脸上的漫画书被震掉，林也的脸总算是露出来，他看着桌上的书包，笑了笑，“呦，销赃啊。”
    谢玥听了赵曜的话没让这只土偶妖元神俱灭，但又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么个东西，思来想去只能送到八宝斋。
    相比土偶，林也明显对谢玥更感兴趣，他看了看谢玥，问：“你竟然没一巴掌把他捏死？”谢玥竟然没有把土偶挫骨扬灰，仅仅只是封印住，还不嫌麻烦的送到八宝斋。谢玥不是那种人，赵曜不知道但林也知道，他是妖物中最“残忍”的存在，只有他会这样残杀自己的同类，这一次谢玥竟然手下留情了。
    谢玥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麻烦的问题，他偏过头，一点都不想回答，说：“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林也笑了笑，谢玥就是典型的傲娇。他把目光落在桌前，眯着眼睛把土偶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跟个古董商人差不多，嘴里念念有词，“东西不错啊，有点年代了，清朝时的物件。”
    赵曜心中腹诽，您老下一句是不是要评一评这东西包浆怎么样？
    林也掂了掂重量，问：“她收了几个灵？”
    “不知道，”谢大佬还是很拽，“没仔细看。”
    赵曜想了想，说：“大概十五个吧。”
    林也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说：“业绩一般啊，几百年了才收了十五个。”
    赵曜闻言心中默默吐槽，业绩？您老这发言有点政治不正确啊。
    林也品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五万。”
    “五万？”赵曜咂舌，这东西竟然这么值钱？真跟一般小古董的价格差不多了。
    “等等，你收他五万，秦时月多少钱买的？”赵曜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林也不跟赵曜藏着掖着，说：“现在的市场价十五万吧。”
    赵曜咬了咬牙，“她花十五万就为了这么个东西？”为了骗赵付舟可真是下血本了。
    “你不懂，这东西挺金贵的，有钱也买不到，要有关系才行。”林也一派自己是行家老手的做派。
    明星商人都挺喜欢搞这一套的，拜土偶养小鬼，这些物灵能够在自身能力范围之内帮人类实现愿望，不过大多数都是假的，秦时月能找到一尊真的也挺厉害的。某种程度上来说，秦时月也算是人脉资源丰富手腕高超的狠女人。
    赵曜可不这么想，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觉得秦时月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傻，他沉吟片刻，又问：“所以你从我这儿五万买走，转手十五万卖出去？”
    “爱卖不卖。”林也笃定了赵曜没有脱手的渠道。
    赵曜还真的没有，鬼知道把这东西放哪儿，他咬牙切齿的：“奸商啊。”
    林也咧出一口白牙，笑的明晃晃的，“过奖过奖，谈不上。”
    赵曜只能说：“成吧。”反正也算是一笔不小的钱，怎么说赵曜成本是零，怎么算也是赚的。
    林也拿出了一个孙悟空样子的计算器噼里啪啦按了一会儿，说：“扣完税，三万八千八百零五，亲是支付宝还是微信呢？”
    赵曜：“……”
    果真是模范商户，合法纳税，为我国税收民生大计做出优秀贡献。
    赵曜败下阵来：“……支付宝。”
    土偶妖被安放在最尾端的架子上，八宝斋虽然看着是乱了点，但其实内在有一些规则和秩序，十天干十二地支。越是重要的东西放的越靠前，比如谢玥的那箱子古董，放在甲组的架子上。而土偶妖连天干的标准都够不上，只能被安放在最尾端的地支的酉组，和一堆落灰的物件放在一起。
    他瞥了一眼谢玥，对方有点不耐烦的跟他一起过来，心想难怪这东西对谢玥来说就跟个苍蝇没什么区别。
    赵曜把土偶放在架子上，说：“等会儿我给你建一个支付宝账号，转账给你。”
    “什么？”谢玥没听懂。
    “你的钱啊，”赵曜心中一笔账算得明明白白，说：“妖是你收的，力是你出的，钱当然给你。”
    谢玥无所谓，那点力不算什么，说：“随便吧。”
    赵曜差点要夸一夸谢玥，不愧是活了成百上千年，果然不把俗物放在眼底，再修心养性两年就能直接立地成仙了。
    赵曜在货架中穿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决定去看看那个转角，他上次来的时候撞到了清朝小玩偶，但回去之后梦到了一面镜子。
    他决心去看也是因为谢玥，有谢玥在应该不会出什么灵异的事件。
    果然谢玥在的地方老旧的灯都不像上次来的时候那样闪烁了，天花板上的电灯乖乖的各司其职，跟要在谢玥面前表现一番一样，憋着一股劲儿，努力的亮着，一点乱子都不敢出。
    赵曜不知道这些门道，心想谢玥不愧是祥瑞之兆，走到哪儿都只会有好事发生。
    “你要找什么？”谢玥边走边问。
    赵曜努力按照记忆在货架中穿梭，说：“前面那个拐角转过去应该有一面镜子。”
    谢玥闻言皱了皱眉，表情竟然有点严肃，问：“你怎么知道？”
    赵曜没察觉到异样，说：“看见了啊，还能怎么知道的？”
    “你……”谢玥迟疑了一下，问：“你亲眼看见的？”谢玥的重点在于亲眼两个字。
    “也不算吧……”赵曜这回听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说：“你别告诉我根本没有镜子是我自己的幻想，或者那玩意儿是什么鬼镜，看见的人就身中诅咒要死吧？”
    赵曜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总觉得接下来没什么好事。
    “那倒没有。”谢玥说。
    他停了停才继续说出后半句话：“不过人类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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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公交车妖怪明显就是我瞎编的，我们国家的说法是“物老而能为精怪”，在日本有个更清晰的概念叫做付丧神，指的就是器物放久了会自己变成精怪。国内我翻了很久没有找到对应的概念，唯一找到了一个概念是一种“宅物”妖，家里的东西放久了会变成妖怪，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