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鱼

    赵曜在等待他的回答，很长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谢玥拿走了赵曜手里的烟，碾在旁边垃圾桶上，问：“你为什么要在乎我信不信？”
    赵曜被他夺走了烟也没有反抗，嗤笑一声，问：“所以你信谁？”
    “你吧。”
    “为什么？”因为你是个恋爱脑吗？你这不是还没爱上吗？
    “因为我不认识你妈。”赵曜被他弄乐了，这什么狗屁答案，因为只认识你，所以只相信你。赵曜本来心情挺沉重的，现在轻快了不少，问：“所以，依你之见我是个什么玩意儿？”
    谢玥回答的很快：“不知道。”他选择了说实话，建木与天地同寿知晓世间一切，但他不知道赵曜是什么，赵曜像是一个谜团，给出的线索太少了，任何轻易得到的结论都不负责。
    这个回答反而更糟，赵曜的手抖了抖，问：“是人吗？”
    那一瞬间谢玥觉得自己挺无能的，赵曜以为谢玥能帮他解答问题，结果他给赵曜带来了更多的问题，他摇头，又说了一遍：“不知道。”
    “可惜了啊，”赵曜听到这个答案也不失望，估计是失望的次数太多了，“我还以为你知道。”
    “不过，这里有个最快的方法，”谢玥顿了顿，他本来也想过这样做，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看到你的过去。”最快的方法，谢玥直接共情赵曜的记忆，透过小赵曜的眼睛还原当时的真相。
    如果是一周之前，赵曜说不定就让谢玥直接看算了，但他最近对谢玥有点乱七八糟的想法，万一被看见了，他也太无地自容了，斩钉截铁道：“不行。”
    意料之中的回答，谢玥并不意外，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自己坦诚在对方面前。
    “伸出你的右手。”赵曜突然说。
    谢玥捏了捏拳，最后把手掌在他面前展开，露出被灼伤的手心。
    “我的血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赵曜之前一直不想直接问，现在决定跟谢玥来一次交心的谈话。“我记得你之前手指上也有一点黑，说实话你就是因为这个来我家的吧？”
    赵曜比谢玥想象的要聪明，原来他一直都观察到了谢玥手心的焦痕。
    谢玥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赵曜跟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最后说：“我猜测可能是伏妖血，但伏妖血最大的来源是血统继承，我认识上一个拥有这种血统的是巫师谢家的当家谢无悔。你跟你爸妈……”谢玥说着一顿，吴婉玉自己本人不可能拥有这个血统，如果吴婉玉拥有伏妖血，她一定不会对发生在赵曜身上的事情大惊小怪。谢玥猜测过赵曜是不是在出生的时候就出了差错。
    从出生那一刻就出错了，然后步步错。
    “别多想，我做过亲子鉴定，百分之九十九亲生。”赵曜直接掐灭了谢玥的猜测，却让谢玥更加好奇，谢玥虽然没了解现在的技术，但想着应该比古时候的鉴定方式科学很多。赵曜到底几岁感觉到自己不正常的？竟然做到这个程度，连亲子鉴定都做了。
    “唯一的解释你是初代血统。”谢玥说，非常纯粹意味着纯粹的强大，所以就连青鸾都能伤害。“我接近你确实是你猜的那样。”
    谢玥最初接近赵曜的目的就是因为对方的伏妖血，蕴含着比谢无悔更强大的力量。
    现在拥有伏妖血的人太少了，除了知道可以遗传继承以外，人类并不知道如何通过其他途径获得，而且遗传的概率也不高，一整个家族可能只有一位，很多家族在世代传承的过程中失传了，谢无悔的血统来自他父亲，上一任谢家家主。
    “很坦率啊，谢玥小朋友，我这样——”赵曜握紧拳头，不确定问：“有什么用吗？”
    “自立宗派，成为巫师。”谢玥跟赵曜坦白之后反而轻松不少，说话都变得轻快很多，赵曜完全拥有可以自立宗派的能力，找个名师稍加打磨修习日后将会成为了不起的存在。
    “还有呢？”赵曜的人生规划里绝对没有成为巫师这一条。
    “……如果运用合理的话，你可以杀了我。”谢玥还是说出来了，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
    谢玥想到了蒲潇的话：接近他，看着他长大，唤醒他的能力，让他依赖你，喜欢你，然后——让他杀了你。
    “啊？”赵曜说：“我杀你干什么？”
    谢玥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跟自己不是一类人，笑了笑，“你那么弱，弄死我很有难度的。”
    “当然很难啊，你可是拥有一整本死亡笔记的人，战绩斐然啊。”赵曜很诚恳的说。
    “什么笔记？”谢玥问。
    “算了，”赵曜已经习惯他跟不上了，问：“还有呢。”
    谢玥犹豫了片刻，说：“林也看不见你的寿命。”林也是全知的妖，他能感受一切，却看不到赵曜的寿命。
    赵曜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似乎没有对这个问题过于纠结，“怪不得啊。”
    赵曜把右手平摊在谢玥面前，他在给谢玥展示自己的手相，他曾经在美国给一个吉普赛人看过，那个长相怪异的老太婆说他没有生命线。
    她说：you are a superfluous person, you don't belong to this world（你是多余的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青春期的孩子，表面上装的再大大咧咧，内心都很敏感，十四岁的赵曜直面这句话：你是一个多余的人。
    赵曜垂下眼睛，他不想聊这个话题了，有点失望，他正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反手握住，谢玥握住了他的手，牢牢的，没有一丝缝隙的贴上赵曜没有生命线的手掌。
    谢玥轻轻扯了一下，赵曜便不得不抬起头去看他，看到他绿色的眼睛里有光。
    “喂，教你一点做人的经验。”谢玥挺拽，看着像是老大哥一样，对着自己刚进帮派的小弟说。
    一个妖，要教他做人的经验。
    “你是谁我会慢慢查。”
    “但你是谁跟我没关系。”谢玥说着可能觉得这句话太冷了，显得不近人情，又补充道：“和所有人都没关系。”赵曜的人生不需要任何人来下定义，唯一有这个资格的只有他自己。
    万物有灵，由天地孕育，赵曜尤其特殊，他并不是妖兽，没人知道他是什么，但不一定是坏事，人们把他归结于恶魔、凶煞是因为害怕，害怕未知的东西，迫不及待的想要先消灭他。
    他是一粒种子，一个胚胎，未来可能会成长为让人恐惧的存在，也有能这样平凡的过完人类的一生，但他是一个有理由存在的生命。
    赵曜跟这只大妖怪相处的时间不多，大多数的时候谢玥都是无所谓的表情，谢玥不是冷淡不是冷酷，他只是觉得芸芸众生渺小，但他从未贬低过人类，现在赵曜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极为认真的东西。
    我是谁？这个难倒了古今中外无数哲学家的问题，赵曜无法解答。
    谢玥说，这个问题应该赵曜自己说了算，他是谁应该是赵曜自己说了算。
    赵曜想到了谢无悔，那个人类巫师，谢玥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是谁他该去爱谁，哪怕有天罚在上头压着，也应该是谢玥自己做主。
    某种程度上来说，赵曜跟谢玥要反抗的东西是共通的。
    “我知道了。”赵曜感觉到了一阵轻松，以前这些话他无法跟别人说，只能一个人闷着去想。有谢玥在他身边，他会感觉安全，不管未来发生什么，谢玥应该都有能力接住他。
    “喂，”赵曜一挑眉，凑近了问他，“憋了这么多事儿，偷偷看了我多久了？”
    谢玥下意识的想朝后躲一下，赵曜离他有点近，他的眼角有点下垂，像是狗狗眼一样无辜。事情是那么一个事情，他确实观察着赵曜，但被他说出来就像是完全变了味儿。
    谢玥移开自己的目光，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个问题：“你刚才说的年轻气盛是什么？”谢玥很好学，每次赵曜说了什么他不懂的话，他都会私下去查一查，尽量缩短两人之间的代沟。
    赵曜看他转移注意力了，也就顺坡下驴了，说：“一部电影，你没兴趣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兴趣？”谢玥又问：“你很喜欢看电影？”
    赵曜说：“谈不上吧，小时候家里做生意，都是生意场，钱没那么好赚，我爸跟我妈离婚一半财产都给我妈了，另外一半我十八岁之前不能动，我跟老赵那年穷得叮当响，那时候家里被追债，去意大利之前我跟我爸跑c市躲了九个月，天天听我爸跟人打电话，住的倒不差，就是不能出门，只能看电视，幸亏那家电视能通网，我在上头看了一年电影，不过都是什么蜘蛛侠什么的，有时候翻到文艺片也看不懂，把我无聊死了。”
    谢玥眼看着他越说越偏，说到后头还有点乐呵，赵曜说：“艺术细胞从小培养，那段时间我特想以后当个导演。”
    “现在还想吗？”谢玥没想到赵曜竟然会有想朝着艺术方向发展的倾向。
    赵曜摇了摇头：“不想，这行能混出几个名导演来？”艺术的道路太狭窄了，赵曜知道自己的天赋在哪儿，这辈子到头也就那样了，他不像谢玥拥有某种极致的天赋。
    “那你想干什么？”
    “啧，”赵曜仔细想了会儿发现这问的有点深，他按理说应该能顺手接他爸爸的班儿，好多人觉得做生意难，做小老板的生意没有大生意难，他爸爸也就胜在上车早敢闯敢拼撞上好时候了，他家有一部分地产生意还是他帮着打理的。他能顺手接这个班儿，一辈子也继续不愁吃喝，但这问题是谢玥问的，他就不想用这个答案去搪塞他。
    他想了会儿最后自个儿先笑了，“我想干个什么呢？不知道啊。”
    他从来没有什么特别极致的梦想，一个平庸的人类。他现在明白自己还是想学点东西的，他一个学渣，以后能选的路也就他爸爸那条路，真要想自己闯荡出点什么东西，还得考试，起码给自己争取个选择权。
    赵曜自己想明白了，打个哈欠，说：“我回去把作业写了。”谢玥之前给他制定了国庆假期计划，每天都有要学习的任务。
    “你现在回去写作业十二点之前应该能写完。“谢玥看了看天，目测现在应该已经六点了。
    赵曜早就发现了他这个神奇的能力，谢玥完全不需要看钟表，他具有很强的感知能力。
    “走吧，”赵曜站起来，说：“回家。”
    赵曜以前读青春文学的时候，男主角的自行车座后都会有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黑长直女生，起风的时候，女主角的头发会迎风飘扬。
    而现在，他的自行车后只有一个千年老妖，没有丝毫美感，还要催着自己回家写作业。赵曜一边吃力的上坡，一边只想骂：“你为什么这么死沉死沉的？”
    赵曜怀疑谢玥是不是偷偷吃了秤砣，点评道：“你要是个女生，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他觉得自己像是驮着二百斤大米的毛驴。
    谢玥听了也不下车，一动不动的站在车后，问了句：“要帮忙吗？”
    “怎么帮……卧槽！”
    赵曜话都没说完，感觉脚踏板突然就跟安了发动机一样，车轮极速飞驰，几乎到达肉眼看不清的地步。赵曜不是在骑车，他是被车骑了，动感单车都没这么带感，他的两条腿被脚踏板带动着像是坦克履带一样上下前进。
    在众人的目光中，自行车飙出了90码车速，甚至比旁边的奔驰还快，赵曜第一次知道风驰电掣这四个字是啥意思。
    自行车在车道极速穿行，路人只感觉什么东西从身边略过，根本没看清是什么就没了。自行车路过测速器的时候，交警都懵逼了。
    “停停停！”赵曜大喊。
    谢玥没理他。
    “超速了！”路过交警的时候他还在喊。
    谢玥还是没理他，他对自己的力量控制的很准确，不可能会出事。
    脚踏板旋转的太快，赵曜怕受伤腾空了自己的双腿，双脚腾空之后就有点不真实了，有点像两个幼稚的小孩儿，赵曜嘴上骂骂咧咧的，但其实挺受用。骑着自行车飞驰，背后有一个大妖为你掌握航向，很自由。
    耳机里是苏联国歌，他跟谢玥就像是坚不可摧的联盟，要去击碎小布尔乔亚和大托拉斯。
    自行车腾空而起的时候，车子在空中形成了一道抛物线，身体感觉到失重，心脏被揪起，砰砰砰的胡乱跳动。赵曜一度以为要直接飞到月球，和谢玥来一场月球旅行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