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伶的遗物

    赵曜发烧了，他不像是人类那样发烧，浑身滚烫燥热，如果量体温的话可能要超过五十度。他撑着自己上半身，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黄金的瞳孔闪烁不定，眼睛甚至有点微微发疼。
    他喝了谢玥递过来的冰水，很急的喝进去一大杯，但没有什么缓解，他的身体像是一个怎么也喂不饱的怪物，食物水分任何东西吃进去都会消失。他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欲·望，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灵魂。
    赵曜在睡觉的时候谢玥打了几个电话，得到了两个消息，第一个吴婉玉失踪了，第二个是林也联系不到蒲潇。
    谢玥又说了什么，动用了什么关系赵曜不清楚。
    赵耀听到了也没有什么反应，事实上他现在所有的知觉都很迟钝，他一度以为自己失去了感官，谢玥的每一句话在他脑海里都延迟出现，像是看了一部电影，声画无法同步，两个错乱的时空强行拼接。
    谢玥挂了电话，从背后抱着他，说：“赵曜，呼吸。”
    赵曜手肘撑着床，他勉强撑起自己的体重，手臂都在止不住的颤抖，他眼睛眨了眨，发现自己无法排解这种痛苦，连呼吸都是疼的，像是一把火从身体内部直接炸开，他既像是重生又像是崩坏，他总觉得自己会完完全全破碎，然后再也醒不过来。
    “别怕。”
    如果赵曜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到时候能唤醒的凶兽就不止化蛇一个，谢玥一直尝试安抚他。
    他捞过赵曜的腰，让他汗津津的额头靠在自己身上，谢玥体温比他低很多，赵曜安静了一点，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胸膛，谢玥紧紧的搂住他不让他跑。
    赵耀被人抱在怀里，他努力的去识别谢玥的指令，他这辈子的经历让他下意识的想要讨好亲近的人，因为是谢玥的声音，所以他很难受的时候也去执行，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给世界添了麻烦，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给谢玥添麻烦。
    他的时间概念很模糊，一直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直到听到头顶上谢玥的声音传来：“你做的很好。”
    “特别好。”
    赵耀听到了之后，有点傻傻的笑起来。
    他不知道现在的状态算不算好，事实上谢玥也不清楚，没人养过一个十八岁的混种，尤其是对方身体里有一个朱厌的妖元。但他知道他的体温没有之前高了，他的脑袋也比以前清晰了，他艰难的开始思考一些问题。
    赵耀说：“我妈妈把我弄成这样了。”他没有情绪，只是陈述事实。
    他身上妖化的状态很明显，黄金瞳孔像是一轮暗淡的太阳。
    小时候他跟吴婉玉相处，吴婉玉把他摁进水池，他不用呼吸，一直在叫吴婉玉妈妈。吴婉玉没说谎，起码在这件事上没有说谎，她真的多次尝试谋杀赵曜，没有一次成功。
    后来他脑海里的片段变得很仔细，出现了他小时候养的那只缅因猫，平时很亲人，有一次看到赵曜释放出自己的妖元。
    猫咪受到惊吓应激反应得了猫腹水，然后就这样死掉了。赵曜心想人会不会受到惊吓，肚子越来越大，积满了液体，挤压你的内脏，然后你也死掉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应该是爽文里的男主角，拥有什么毁天灭地的力量。”赵耀想到自己之前看过的小说和电影，主角拥有常人无法拥有的力量是因为作者的私设，可以让他们大杀四方。
    “现在我明白了，我不过是个容器。”妖元属于朱厌，真正属于赵曜本身的东西只是他这具驱壳，他只是一个……玻璃罐子。
    尽管他们说赵曜的血有多厉害，他的灵魂多么强大，但他也就是一个玻璃罐子，充其量是一个结实点的，能够用来盛放朱厌的玻璃罐子。
    “我是不是很短命？”赵曜对他笑了笑，有点病态，但还是在微笑。他知道问题所有的关键，知道自己的未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谢玥不能说谎，只能抱住他，很难再说出一个字。
    ·
    “就这样看着他们？”孟极拿着一只望远镜，赵曜家的阳台小小的缩在望远镜的镜片里。他其实是有点忐忑的，因为祁休发现孟极在跟谢玥打电话，好像是做卧底被当场抓包了。
    “不然呢？”祁休给自己点了根烟，问：“你敢上去？”
    “我哪儿敢啊，这不是送死吗？”孟极说，谢玥放出了自己的神识，霸道的圈出了自己的所有物，以赵曜家为圆心一公里的范围，没人敢进去，普通妖物根本没法接近他，一进去就膝盖发软。
    孟极进不去，祁休说不定有别的旁门左道，所以孟极也弄不懂自家老大在想什么，数十个巫师散布在赵曜家的小区里，除了得到要监视的命令以外，绞杀令一直没有执行。
    三阴府的人迟了谢玥一步，谢玥先一步把赵曜带走了，他们现在只能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想？”祁休一偏头，问。
    孟极最讨厌祁休这么看他，出来打工的，最讨厌领导问的一句话：“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做？”回答的优秀，对方会说你很不错啊，半真半假的说我这个位置给你了，那你怎么可能担得起。回答的糟糕，对方会说，给你这么多钱是请你来吃干饭的吗？
    孟极想了想，觉得自己在人间一千多年，还是学不会中庸之术，最后给了一个相当蠢的回答：“直接抢？”
    果然祁休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说：“直接抢怎么抢？这个小区加上隔壁的居民楼商圈，到时候打起来，波及人口可能会超过三万。你告诉我怎么善后？”
    孟极低垂着头，心想你自己都想不通的事儿问我干什么，当年谁也想象不到要跟谢玥作对啊。你当时如果真把谢玥封印了，干嘛不弄牢固点，直接把护城河埋了不行吗？放一小小的煤油灯里，不就等着日后有人来挖吗？
    作为领导，这么不讲究，好意思问我。
    “骂我呢？”祁休吐出一口烟雾，说。
    “没有没有，”孟极皮笑肉不笑，“领导英明。”
    祁休摸了摸孟极的脑袋，孟极原型跟个豹子差不多，怎么说也是个猫科动物，很难抗拒别人摸他头，所以不怎么情愿也得受着。
    “所以啊，”祁休说：“你等着看吧。”
    等着看什么？孟极一直摸不准祁休到底想干什么。不过现在的环境确实是不好出手，民国之后就不好出手了，现代城市人口稠密，妖物打起来就是毁天灭地的，当然可以跟当局请示，清空以赵曜家为核心的地方，但是到时候建筑毁灭实在是难处理。而且现在又是自媒体时代，被拍个某音小视频，分分钟就能屠榜微信朋友圈。
    如果只有一个谢玥还好，还有一个赵曜，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完全觉醒了，现在谢玥就像是拥有核武器，真的没机会能打起来。
    现代国家都没法开战了，何况是妖物，要么这件事走和平谈判程序，要么就只能这么僵着。
    祁休转身要走，这时候赵曜家阳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孟极眼睛很尖，主要是这个人长得太显眼，他说：“唉，老大！”
    祁休转过身，他不是妖怪，目力跟孟极没得比，听了孟极的话之后拿起望远镜，在望远镜的圆形镜片里看到了谢玥的脸。对方朝自己遥遥一挑眉，勾起了一个冷笑，像是在挑衅。
    和谈开始了，谢玥和祁休在小区楼下聊天，旁边谢玥老年大学的同学张大爷看到谢玥还想打个招呼，但他看到旁边的祁休就收回了自己的手，祁休长得凶，像是一个亡命之徒，跟谢玥那股黑老大的气质不太一样。张大爷收回自己露出一半的笑，慢吞吞地挪走了。
    “你混的还不错嘛。”祁休有点讽刺的说，一个妖怪一天天混在老年大学像什么话。
    谢玥的话里听不出起伏，说：“还行。”
    “三阴府什么时候发现他的？”谢玥问，到底赵曜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在三阴府的监视下？
    祁休点了根烟，说：“三年前。”
    三年前？赵曜在美国的车祸？谢玥问：“你们做的？”
    祁休说：“是啊，我做的。”祁休着重强调了我这个字，他是人类最强巫师，上次带着十五个巫师前去美国，以车祸之名行刺杀之实，但没成功。当时祁休想着刚好赵曜在美国，死在美国，在国外闹大点也没什么，美国也没有被封印的妖兽，不会因为赵曜的召唤而觉醒，回国之后就很难操作了。
    祁休恶狠狠地说：“我修养一个月，他活蹦乱跳的。”
    谢玥听了笑了笑，觉得赵曜挺厉害。
    “你是不是一直想看赵曜的资料？”祁休摇了摇自己手里的文件袋，他做出了一些让步。
    谢玥接过文件袋，突然有点不想看里面的内容了，他撕开上面一品妖兽的封条，里面的资料跟他知道的差不多，伏妖血和朱厌的妖元，原因一栏里写着未知，特殊情况那一栏里多了点新东西，赵曜少了一魂。
    人类三魂七魄，赵曜的灵魂并不完整。
    “我其实挺佩服他的。”祁休说，“一个人类能承受朱厌的妖元活到十八岁，特别了不起。”祁休扪心自问，自己做不到，他年少成名被誉为人类最强的希望，但他觉得自己身体里存放另外一个妖怪的妖元，这种痛苦他承受不住。
    人的骨头不像妖骨，承受极端的痛苦和压力，整个人的生活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祁休继续说：“但他天生就有缺陷，他少了一魂。”
    灵魂不完整的情况下赵曜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一旦妖元出现到时候天下大乱，还不如趁着朱厌还在赵曜的身体里，一击必杀，反正赵曜本来就要死的。
    谢玥的表情特别平静，他把文件原样放回去，祁休本来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把这东西撕成碎片。
    “把他交给我，或者给他一个痛快。”祁休给了谢玥选择，爱他就给他一个干脆利索的结局。
    “你我联手，再封印他一次不成问题。”祁休真诚的建议道。
    “你是怎么觉得我会再帮你一次？”谢玥问，这是多大的脸，上次在背后捅了谢玥一刀，现在求谢玥帮他一起封印。
    祁休没有直接回答，他说：“我没弄懂，你为什么要保他。”当年大战，是谢玥和谢无悔打下的天下，他为了谢无悔才一直守护着天地和平，不然他肯定看都不想看人类一眼。按理说，如果赵曜真是朱厌妖元，这种放出去天下大乱的东西，都不用三阴府出面，谢玥不动声色的就把对方铲除了。
    谢玥说：“你没听说过我是个恋爱脑吗？”
    祁休瞪大了眼睛，差点被谢玥这句话气死。因为喜欢谢无悔，所以愿意跟他求天下太平。现在因为喜欢赵曜，所以愿意站在他那边跟天下作对。
    这是一个很敷衍的回答，但他知道谢玥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谢玥说：“据我所知，三阴府那边没死人。”
    三阴府倾巢出动逮捕赵曜，跟赵曜正面交锋的有十六个，这里面不论巫师还是妖兽，虽然下场都不太好，被发现的时候都是血糊糊的，但没有一个身亡。
    “他主动伤害一个人吗？”
    “你因为要杀赵曜，弄死了同车四个同学，你们俩谁高尚点？”
    “因为是个不确定的因素，所以你想把他弄死，去求你说的和平。”谢玥说：“牺牲一个人换取天下太平，你们都选择牺牲那个人类，如果是过去的我可能也这样。”
    “但是这次不行，我认识他，他笑起来很好看，小时候受过很多苦，长大了好不容易人生开启新篇章了，突然有一天一堆人从天而降，说你妈妈的错要你来买单，剥夺他原本就没几天的寿命。”
    “没有人去铭记他，世人不知自己会被谁拯救，不知道和平是为什么发生。”
    “公平吗？”
    “我前段时间经常看电视，从电视上学到一句台词：如果这个世界需要牺牲一个人来拯救，那这个世界不要也罢。”
    “中二吗？”谢玥说：“那就中二吧。”
    祁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试图从他刚才那句话里听出一丁点玩笑的意思，但谢玥没有，他很认真，目光很坚定，他会守护着赵曜，不管他到底还剩下几天的寿命，他到底能不能活，又能活多久。谢玥一定会保他，假如保他会让世界一起沉沦，那就沉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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