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封烨同样，他们没有再争斗，只在末日的风雪中，一同凝望东方，等待最后的结局。
    而在他们视线凝聚的地方，孟醒久久没有动作。
    他已经完全呆住了，因为那个名字，温如岚说他才是梦泽君。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荒唐且不可理喻，他怎么会是梦泽君呢？系统也明明一直都存在，这就是个游戏。
    这怎么...怎么会是假的呢？
    他应该非常笃定，但事实上他却非常慌乱，慌乱的去向系统求证，可系统却再不会出声了，在编造的谎言被直白的挑破之后，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梦泽君吗？
    不，他其实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比温如岚还要早。一开始他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自己是谁，只有虚假的经历和身份。
    但在第二重梦境结束，系统说出能改变梦境规则的只有比梦泽君更强大的人之后，他就开始对能改变规则的系统有了怀疑，那段在域外之梦中看见的记忆片段更是让他的怀疑进一步加深，到了第三重梦境的结尾，他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可就像他一开始会有一段虚假的经历和身份一样，知道之后，他依然是做同样的选择。选择闭耳塞听，对愈来愈明显的真相熟视无睹。
    失忆前的他给自己编造了一段谎言，失忆后发现真相的他选择强化这段谎言。
    他给一切的漏洞找着理由，哪怕他的理由非常可笑。他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甘愿当一个在谎言中沉沦的傻子。
    因为真相太残酷，残酷到他不愿去面对。
    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只有孟醒知道答案，但他不会说，他为了逃避真相甚至编造出这样一段荒唐的谎言，他又怎么会亲口说出来呢。
    可即便他不说，温如岚却也已经知道了。
    “孟醒...你为什么要叫梦醒呢？”温如岚叹息着，疑惑着：“明明你才是最不清醒的人了，在虚假的幻梦中无法自拔，再没有比你更不清醒的人了。”
    在上个梦境中，无烬的话已经无意中将孟醒一直逃避的真相挑破，他对着温如岚说：“幻梦中没有真实，除你我之外，皆是幻影。”
    可事实上，他说话的对象是梦泽君，那时他误以为温如岚是梦泽君。
    对象错了，话却没错。除了梦泽君和那些梦外来的人以外，幻梦中，只有幻影。
    “我已经死了，对吗？”温如岚轻轻道。
    天衍四九，处处留一线的天道为何对他那样绝情，为何他一定要死在8月10日，因为生死的规则不容违背，也不容挑战。
    他终于将最残忍的真相挑破，孟醒呆愣的神情一下变了，变得极度的痛苦，他用力的摇着头，拼命的否定：“不！不是的！只要你能在梦中活过8月10日，你就可以在梦域中永远活下去！”
    他有改变梦境规则的能力，生死的规则，同样包括在内。现实的生死他无法改变，但只要将对方的灵魂带入梦中，他就可以让死人复生。
    但已死之人绝不能复生，在梦中也不行。
    这是维持世界运行的最基本的几大铁律，像是时间不可逆转，生与死的界限也不容跨越，天道会穷尽一切的追捕他们。
    他们注定失败。
    孟醒此刻的神情让温如岚不忍，不忍再说下去。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结束这一切。
    他狠下心肠，用尽量平淡的语气继续问道：“这是第几次了？”
    这是第三次梦境轮回吗？不，不是的。孟醒表现出的种种细节和举动，都证明他们已经相遇过不只三个梦境。
    但答案是第五次吗？
    也不是的。
    这是孟醒记忆里的第五次，但在他那份被忘却的记忆里，他们经历过的轮回要比这要多的多，是几十次，几百次，几千......
    三千次。
    梦有三千重，这已经是第三千重梦境了。
    所以孟醒的力量才会如此衰弱，他不是不想使用外挂卡牌，是他已经没有力量来使用了。
    所以这个梦境才会这样绝望，因为在这个虚假的谎言中，他心底其实一直都知道真相，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孟醒不说话，但他痛苦到令温如岚心碎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温如岚不由柔和下眉眼，伸手轻轻的抚着孟醒的脸。
    “很苦吧？”他问。
    孟醒想说“不苦”，但话到嘴边，却是一嘴的苦涩。
    苦吗？
    苦。
    太苦了。
    苦到他此刻说不出任何一个“不”字。
    在三千次轮回之中，一遍遍的看着温如岚在自己面前死亡，无论做怎样的努力，怎样的挣扎，都无法改变既定的天命。
    他颤抖着嘴唇，终究是一言未发。
    温如岚看在眼里，他伸手拭去孟醒眼角的泪痕。虽然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但在一起的原因...到底是因为在那个孤寂的夜晚孟醒需要一个人拥抱陪伴，而他恰好在，还是因为爱呢？
    温如岚觉得是前者，他一直觉得孟醒不爱他，或者说，不像他爱孟醒那样爱他。
    但其实不是的...其实不是的啊...
    如果不爱，又怎么会愿意在三千次轮回之中无望的挣扎，又怎么会愿意为了他与天命作对呢。
    温如岚很开心，开心喜欢的人也像他一样，喜欢着自己。也很难过，难过孟醒要遭遇这一切。
    但幸好，就要结束了。
    他的手指从孟醒脸旁滑落，他握住了孟醒的手臂，他从孟醒身上汲取着力量，和说出那句话的勇气。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用了很大的力气：“孟醒，梦该醒了。”
    他说着梦醒，可他的手却握的死紧，像是一辈子都不愿放开对方一样。
    他也确实说过，绝对不会松开对方，死都不会。但在下一刻，他自己违逆了誓言，用更大的力道，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从孟醒的手臂上掰开。
    他说：“放弃吧。”
    他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之间再没有任何接触了，风雪突然加重，呼啸着从他们中间穿过。
    孟醒怔怔的看着温如岚，他想要追上去，再次触碰对方，可这一步之遥的雪地，却远的像是天堑。
    风雪成为苍茫的幕布，隔绝着生与死。
    在愈演愈烈的风雪中，8月10日，也迎来最后的落幕。
    天际的最后一丝光线消散，大地被黑暗所笼罩，像是吞没一切的怪兽，寒潮和黑暗一起席卷大地。
    骤降的寒冷让孟醒醒过神来，他的大脑已经被冻到麻木，麻木之中，他无暇去想温如岚说的那些话，他只想要发动那张金乌卡，做最后的挣扎。
    可就在他将手指放在卡牌上之际，风雪突然开始减小了。
    有光从天际出现。
    不是太阳落下的西方，而是他们眼前的天之涯。
    在世界的极东，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鸣叫，是鸟鸣。
    冰雪在消融，有着三足的神鸟在天之涯下飞起，它周身环绕着烈焰，它甫一出现，冰雪就像是遇见了克星，在顷刻间消融。
    海面上传来冰块的碎裂声，海水冲破冰层的束缚，再一次开始奔涌，被寒潮和黑暗笼罩的大地在复苏，新的太阳出现在了极东，末日不再，春天重临。
    温如岚转过身去，看着这在自己身后升起的太阳，看着光芒中那只挥动着翅膀的金乌。
    暖意将他环绕，他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张开双臂，拥抱阳光。
    冰雪的末日得到救赎，他们苦苦寻找的希望终于到来，可孟醒脸上却是巨大的恐慌。
    他拿着卡牌的指尖有些颤抖。因为他并未发动这张卡牌，金乌的力量也依然被封印在卡牌之内，眼前的这只金乌，不是由他的力量形成的。
    他的恐慌不是没有道理的，在春回大地，万物苏醒之后，像是分裂一样，太阳的光热突然一分为二，天际出现了两个太阳。
    是两只金乌，它们的光热并不因为分裂而减小，反而跟之前一样强盛。
    两倍的强盛。
    冰雪完全失去了行踪，两只金乌的光热没有任何冰雪可以抗衡。
    天有些热了，两个太阳的出现，让温暖的春天一下变成了炎热的夏天。
    但这仍不是结束，两只金乌再次开始分裂，它们变成了三只，四只，到最后的九只。
    九只金乌环绕于天之涯，围拢着崖上的两人。
    天现九日。
    在太阳熄灭的末日，冰雪冻结大地前的最后一刻，希望降临，金乌出现。
    如果只有最开始那一只的话，那么末日就真正得到了拯救，可一下出现了九只金乌，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末日了。
    像是传说中的神话一样，刚刚恢复了流动的河流在九只金乌的热量下开始蒸发，大地龟裂，森林燃起大火。
    汗水浸透衣衫，可将衣衫脱去，裸露在外的皮肤又被太阳烫伤，浑身的麻痒，在无孔不入的光照下无处可逃。
    在距离金乌最近的天之涯，这样的感受还更加深刻一点。
    无论是孟醒还是温如岚，都在这样的热度下感到痛苦。
    可他们却也都没有动作，温如岚再次转过身，他看着一步之遥的孟醒，目光中有眷恋，有不舍。
    但他始终未曾回去，他只是默默的看着，等待那最后一个太阳的升起。
    九只金乌可以给世界带来巨大的灾难，但让这个世界真正覆灭，还需要第十只金乌。
    第十只金乌在哪？
    在孟醒手中的卡牌里。
    孟醒半跪在地，左手用力握着右手的手腕，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的压制那只在卡牌中挣扎着想要冲破封印的金乌。
    那股力量已经不受他的控制，被天道所接管。
    他透支自己最后的神力，将第十只金乌围困于卡牌里，金乌在卡牌里发出不甘的啼鸣。
    天之涯周围的九只金乌一起挥动双翼，抬颈鸣唱，喝应呼唤着它们最后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