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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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潘仕候脸色发白:“锦华他一早就出了门……不会的,我自幼就教导他要以贤侄为榜样,他如何会做出这种糊涂事,万不可能。”
    一盏茶的工夫后,潘锦华被下人从茶楼里喊了回来。他进到前厅,见厉随也在,眼神不自觉就闪躲到一边。
    潘仕候急忙问:“你跑去哪里了?”
    潘锦华答:“八仙茶楼,今日约了几个朋友,在那里看戏听书,新来的班子,唱得倒还不错,下回若是奶奶嫌家里闷,倒是能——”
    还没“能”出后半段,一把寒凉长剑已经架上他的肩头。
    “贤侄!”潘仕候惊得声音都变了,赶忙握住厉随的胳膊,“贤侄切勿动怒,锦华或许当真是在听戏呢,先容我把事情问清楚。”
    潘锦华也僵着脖颈不敢动,只咬牙道:“你要干什么?”
    厉随冷声:“与魔教勾结,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魔教”二字,潘锦华眼中慌乱更甚,却仍态度强硬:“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怎会与魔教扯上关系?”
    潘仕候抱着厉随的胳膊,也连声道:“是,是,锦华他虽不成器,却也不至于黑白不分,还请贤侄不要冲动行事啊!”
    “有与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厉随的语调和剑锋一样冷,“我不听废话,所以你要么承认,要么死。”
    “贤侄!”潘仕候站立不稳,浑身颤得快要筛出糠。
    潘锦华狠狠道:“我没有!”
    厉随剑锋微错,一道血痕立刻印上对方脖颈,鲜血在流淌之前,就先被湘君剑的寒气冻到凝固。潘锦华牙齿打颤,脖子僵硬得如同被套上冰套,半边脑髓都麻痹了。
    潘仕候哆哆嗦嗦滑坐在地,看那架势,估摸是以为儿子已经死了。
    潘锦华喉结滚动,想干咽一口唾沫,却发觉舌根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血液里像是游走了数千数万根冰针,带着锥心的痛苦与滔天恐惧。他惊慌地看着厉随,丝毫也不怀疑,自己要是再不承认,便会被对方活活切断气管。
    “是……”他拼尽全力,从嘴里挤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字,“是我。”
    厉随合剑回鞘,潘锦华向后倒在椅子上,双手握住冰凉脖颈,狼狈地呼吸着。
    而潘仕候此时的脸色也并没有比儿子好到哪里去。虽然已经被厉随从地上扶了起来,儿子也没死,他却依旧嘴唇发颤,不可置信地问:“什么叫,什么叫是你,你当真与魔教有来往?”
    “是……不是,不是,我没有。”潘锦华说得颠三倒四,嗓音嘶哑干裂,“他们找了我许多次,我都没有答应,只是这一回,这一回——”
    厉随替他说完:“这一回你恨我入骨,便与焚火殿勾结,想要置我于死地?”
    潘锦华眼底遍布血丝,加上鬼一样白的脸,狰狞怨恨。他胸口剧烈起伏,看起来像是憋了许多话要吼,却又被屋中浓厚的杀意笼罩着,最终全咽了回去。
    潘仕候抬高手,狠狠一个耳光打在儿子脸上,气急败坏:“你是不是疯了!”
    潘锦华脸颊迅速红了起来,嘴角渗出血丝,声音里也带上恨:“若不是你一直拿他与我比较,我如何会被焚火殿收买?”
    “混账,你还敢找借口!”潘仕候震怒,看着也是气昏了头,在屋中没找到称手的东西,到门外拿了把笤帚进来就开始责打,嘴里连骂逆子,院外家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这阵仗,都吓得纷纷不敢说话。
    厉随起身向外走去。
    “贤侄!”潘仕候丢下笤帚,赶紧追上前求情,“锦华我定会好好教训,再详细问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还请贤侄高抬贵手,放他一条活路。”
    厉随心中清楚,对方刚才的打骂都是做给自己看,却也不想多做追究。至于潘锦华,与魔教来往已久也好,还是真如他所说,是一时冲动只交易了一次也好,都已经暴露了身份。成为弃子的人,对自己、对赤天都没有太大价值。
    ……
    日头渐渐下山了。
    祝燕隐正坐在桌边,手边摆着一盏冷茶。
    和江胜临预想的不同,他虽然害怕,却并没有怕到腿脚发软,需要家丁背回卧房。相反,祝二公子是自己走回去的,虽然脚步还是很飘,但脸上已经回了血色,被祝章与祝小穗问起时,也能情绪稳定地回答一句,嗯,我去城外散了散心。
    江胜临不懂他这突然的镇定是从何而来,便试着问,二公子不怕了?
    祝燕隐“咕咚咕咚”,一连灌下三杯凉茶,才惊魂未定地说:“我怕,但万一被章叔知道,又要念叨许久,以后还会多雇几十名护卫跟着,不如瞒过去。”
    江胜临竖起拇指:有勇有谋,有勇有谋!
    祝燕隐这回虽然没见到乱飙的血,但厉宫主那句“还用剑柄敲爆了那些人的头”依旧十分吓人,偏偏外头天色还转阴了,黑漆漆一片像是要落雨,或者闹鬼。
    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不再梦到狂野爆头的厉宫主,他主动问江胜临要了一盒助眠药物,还有几滴调制花油,洒在枕头上能安神,又问:“我最近是不是要多吃一些小米粥、金银花茶、牛乳羹与绿豆,用来安神静气?”
    江神医倍感欣慰,不愧是江南祝府出来的公子,果然机智聪慧,多么让大夫省心。
    相比来说,另一个病患简直令人头秃。
    江胜临命小童取来药箱,从中翻找了一些花油出来。祝燕隐见里头还装着几个蓝瓷小瓶,便随口问:“这是什么?”
    江胜临答:“剧毒。”
    祝燕隐的手停在半空,又缓缓缩了回去,你毒药为什么要和花油装在一起,平时真的不会拿错吗,看起来瓶子都长得差不多。
    江胜临笑道:“不是剧毒,是槐花蜜糖,若有谁觉得药太苦,我便倒几粒给他。”
    “这样啊。”祝燕隐松了口气,想了片刻,从矮柜中取出一个小木盒,“这里头是松子雪片糖,神医若不嫌弃,也一并拿去用吧。”
    江胜临本想推辞,但转念一想,江南祝府的糖,保不准又是用什么八十年才能得一斤的珍贵好蜂蜜熬的,带一点也行,毕竟大家都想见世面。
    于是装了满满两大瓶。
    花油安神效果很好,这一晚,祝燕隐在满城瓢泼大雨中,睡得雷打不动,连半分细梦都没做。
    江胜临回到客栈时,厉随依旧一身潮意,墨黑湿发随意束在脑后,正坐在桌边擦剑。
    江胜临的第一反应:“你又毒发了?”
    厉随答:“没有。”
    “那就好。”江胜临松了口气,“天蛛堂那头怎么样?”
    “是潘锦华。”厉随道,“我去十次天蛛堂,有八次都能看到老子训儿子,估计他是被活活训出了毛病,才会受焚火殿蛊惑。”
    “那……就这么算了?”按照江湖规矩,与魔教私下来往,不死也得脱层皮。
    厉随放下湘君剑:“潘仕候只有那一个儿子,哪怕是个废物,打扮得光鲜好看一些,摆在家中也比没有强。”
    江胜临:明明有意要放对方一条生路,都能说得如此毒舌不讨喜,不愧是你。
    下一轮药已经煎好了,厉随闭目服下,眉头紧锁:“怎么越来越酸苦,你这什么手艺?”
    江神医:“怎么着,我还得把药给你熬得色香味俱全?”
    厉随:“……”
    江胜临从箱中取出一个小瓶:“尝尝。”
    那糖粒做得酥脆小巧,不算太甜,更多的是松子香气。厉随没耐心老老实实含在嘴里,用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没多久就空了半瓶。
    江胜临问:“好吃吧。”
    厉随懒洋洋靠在椅子上:“还成。”
    江胜临介绍:“这是祝二公子给的糖,里头除了松子蜂蜜,没准还有八百年的雪莲花,八千年的老山参,你多吃几瓶,说不定能将毒与伤也一并医好。”
    厉随:“你们神医都是这么看诊的?”
    江胜临:“先前不是,但现在是了,祝府连马车轱辘上都要涂香膏,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江南望族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厉随将空瓶丢回去:“你若走街串巷去卖假药,估摸不出三年也能吃上同款老山参。”
    江胜临:有道理,那你能不能给个面子快些好,不要耽误我卖金刚大力丸的致富第二春。
    第19章
    祝府的人都觉得凤鸣山很好,清幽静雅适合养病,但没办法,神医要走,其余人只能跟着。临行前一天,祝章找到江胜临,含蓄而又拐弯抹角地问了一下,厉宫主不会也跟我们一起走吧,他手头的事情是不是还没做完?啊呀,真是辛苦,一直住客栈总不是办法,不如这样,由我们来替厉宫主买一套大宅,也好睡得更舒服惬意一些。
    江胜临同情了一下这忠诚老管家,比较不忍心地说:“不必了,厉宫主应当不需要大宅。”
    祝章赶忙补充:“或者在山巅重新建一座万仞宫也行啊!”总之只要能把人留在远方,离我家公子远一些,那就什么事都好商量。
    江胜临觉得自己耳鸣,等会儿,你刚刚说要重新建一座什么?
    祝章还在殷殷地看着他,和蔼慈祥,全身都散发着江南有钱人的夺目光辉。
    就真的很刺眼。
    ……
    晚上,厉随也知道了“如果自己愿意留在凤鸣山,就能获得一座万仞宫”这件事,面色明显一僵。他知道江湖中许多人都怕自己,却从不觉得这种“怕”有什么不好,但祝府不一样,祝府除了与旁人一样的恐惧和胆寒,还多了一股很明显的、或许别人不觉得明显但厉宫主却能明显感觉到的,嫌弃。
    而江胜临还在喋喋不休:“你觉得祝老爷真的没可能买下魔教吗?”
    厉随冷哼一声,拂袖出了客房,黑色衣摆带起一股冰冷的风。
    院中,杂役正在收晾好的被子,见到这位惹不起的大爷后,赶忙屏息垂手站在一边,连一点最细微的动静也不敢有,准备等他走后再继续干活。
    厉随穿过小院,余光瞥见那在月光下挂着的,雪白蓬松的被子,顿住脚步。
    杂役怕得心都悬在嗓子眼。
    厉随伸出手,攥住那柔软一蓬棉絮,用力捏出深浅不一的褶皱来,走了。
    杂役眼底写满茫然,江湖中人真的好难捉摸。
    翌日清晨,祝府的车队浩浩荡荡自凤鸣山出发,没过多久,万仞宫的队伍也沿着同一条路,一起前往东北雪城。
    潘仕候与潘锦华站在城门上,目送众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
    潘锦华那日被厉随的剑气伤到脖颈,依旧包着厚厚白纱,说话也是含糊不清的:“垂柳山庄那头,咱们还要亲自盯着吗?”
    “不光得我们盯,还要叫上万仞宫留在城中的人一起盯。”潘仕候道,“张参泡在毒汤里,定是在练什么邪门功夫,你若能将他除去,也能在武林中博些名号。”
    潘锦华不以为然:“气息奄奄捆在缸里的一个病老头,想杀了还不简单。”
    “糊涂东西!”潘仕候骂道,“你现在杀了他,谁能知道?”
    潘锦华迟疑:“那……”
    “江湖里头,最吃惩恶扬善、匡扶正义那一套。”潘仕候道,“你得先等他出关,搅得白头城、甚至是整片江湖鸡犬不宁,然后再出手为民除害,方能得人敬重。这世间最忌闷头做事无人知,懂了吗?”
    潘锦华低头:“是。”
    潘仕候想起厉随那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就能天下无敌的绝高天赋,再看看面前资质平庸,只能靠自己苦心经营的儿子,又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山道上,祝府的车队粼粼前行着。祝章刚开始时还担心,担心万仞宫的人马离自家公子这么近,会不会又招来麻烦,但后来一连五六天的路程都是风平浪静,渐渐也就放心了。到了第七天下午,远处山巅压满层层乌云,祝章便在临近镇子里找了处空宅,打算避过风雨,明日再动身。
    没多久,万仞宫的人马也来了。
    祝章:“……”
    祝章看着厉大宫主“今天山里要下雨,所以我打算吃一个人”的冷酷狂魔表情,话头一滚,还是没有把“我们已经包下了这座院子”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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