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乘客

    “她睡了吗？”黄闻嘉看着她进门，把手里的书合上拿在手里，“把这书借给我，下次还你。”
    成弈看着他手里的《小狗钱钱》，哼出声音，从他手里拿出书，侧坐在床头，“黄老师，超纲了。”
    “有吗？是我在学。”黄闻嘉拉着她的手，打开掌心，对方捏着食指又蜷缩回去。
    成弈把书扣在双头柜上，“看你这么努力的份上，直接送你吧。”
    成弈缩进被窝，转身之前问：“你几点的飞机？”
    “下午五点半。”
    “睡吧，到时我停车场等你。”
    她背靠着蜷缩在黄闻嘉怀里，把自己笼罩在被窝里。
    黄闻嘉捏着她脸颊的小肉，下巴抵在羽绒被上，“转过来，抱着我。”
    窸窸窣窣的一个转身，在夜里变得浩浩荡荡。
    记忆有一个好处，被缓冲被过滤，变成自己的接受的方式储存在脑海中。
    成弈没有睡的太熟，中间有起身去看了桃桃，动身时都把黄闻嘉弄醒，最后干脆直接和桃桃一起挤上了。桃桃碍于生物钟的缘由，六点半就醒了，睁眼时真的好痛苦，整个眼睛都要酸肿的炸开了，鼻子和喉咙都是干涩的，然而世界都是灰蒙蒙的。她拿手指钉了钉只留着一窝乱头发在枕头上的成弈，“彤彤姐姐，你起来上班了。”
    “啊。”成弈钻出脑袋，双手捂着脸，“这么早就醒了吗？”
    “我生物钟就这个时候起，每天早上这半个小时要练英文。”桃桃看着背着自己坐起的成弈，又问她：“你有眼部按摩仪吗？”
    “有，问这个干什么？”成弈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桃桃好无辜，闷闷出声：“你看我的眼睛。”
    “你想说去浮肿是吧，美容仪这东西玄乎，我不敢保证立竿见影。”成弈俯下身子打量这桃桃的桃核眼，“你今天是要打算出门吗？不出门的话让它自己消呗。”
    “要，我要去看我妈妈，还有我爸爸。”
    “那我们送了黄叔叔上班之后再去，好不好？”成弈把她抱起来，问她，你害怕吗。
    小孩摇着木鱼脑袋，说，应该不害怕。
    “那我去给你找找。”成弈突发奇想，问桃桃：“你有JK制服吗？”
    “什么是JK制服？”
    “就是现在小女孩都喜欢穿的日本校服啊，就有蝴蝶结百褶裙那种，还要搭配小皮鞋。”
    桃桃听了成弈的描述，脑子里有新期待，手里却比划着，“我们学校的校服算吗？”
    “算？吧？现在小孩子还喜欢穿汉服。”
    “我都没有，但是汉服我同学有，很像是在演电视剧。”
    “周天参观了科技馆，我带你试一试怎么样？”
    “是要穿成丫鬟头吗？”桃桃在自己头上描出两个小髻。
    “不不不，公主给你安排一下。”
    黄闻嘉出来时，正看着成弈半跪在桃桃面前，拿着奇怪的按摩仪在她眼睛上轻轻按压着，还一边问道，你觉得凉快不。桃桃问她这个东西对她肌肤有损害吗，成弈说纯物理原理早年入的烂坑，你放心用。桃桃头上戴着小兔子发圈，成弈则是迪士尼的发圈。
    黄闻嘉斜靠着墙边，摸着自己后脑勺，“早。”
    “早啊，黄叔叔，是我们吵醒了你吗？”桃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黄闻嘉打招呼。
    成弈把桃桃脸转过来，继续帮她敷着另一只眼睛，也跟着说了一句早。
    “没有吵醒，我生物钟也是这个时候。”黄闻嘉问道，“桃桃早餐想吃什么？”
    桃桃乖乖闭着眼睛：“我不挑的，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你想吃饺子吗？”成弈换了下脚，麻酥感差点跌在地上，还好黄闻嘉眼疾直接把双脚垫在了她屁股下，顺手牵了一把，自叹跟拎小弱鸡一般。
    都不知道成弈到底在问谁，但两人一大一小异口同声道，想。
    桃桃喝了一口牛仔，嘴边还留着奶渍：“黄叔叔，周末我们要一起去科技馆吗？”
    黄闻嘉用手指在嘴边画圈，提醒她嘴边有东西：“可以期待下次。”
    “下次就没有这个展啦，西城是最后一站。”桃桃粉色的舌头扫过自己的唇边，甚是可爱。
    “那挺可惜了。”黄闻嘉松松肩膀，“不过，这本小说的电影项目在筹备中，你明年还能在大荧幕上另做体验。”
    “那不好说，我妈妈说，被电影化的文学作品基本都降维了。”
    黄闻嘉低着头笑得欣慰，“降维？你也懂吗？”
    桃桃抿着嘴点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啊？”成弈端着饺子盘出来，看着两个人对坐聊的不亦乐乎。
    桃桃等着大人动餐，“在说你今天哪里有点奇怪。”
    成弈拉着脸问黄闻嘉：“有吗？我很奇怪吗？”
    “小孩子的眼睛比较厉害。”
    桃桃在一旁笑得咯咯响，成弈抽过纸巾帮她擦还留在嘴边的奶渍：“你笑什么笑，他并没有在夸你。”
    送完黄闻嘉，成弈驱车去市医院，婷婷做好笔录等相关被安置回了病房，虽然鉴定只是轻伤，但是由于双方身份已经造成的社会影响，院方建议病房观察一段时间，俗称，心理治疗。
    成弈牵着桃桃，恍恍惚惚中，觉得桃桃的手真的好小好软好柔。她想，大概是这一周被黄闻嘉牵着，所以体感差才被无意中放大。
    电梯门关上时，成弈问她，你觉得你妈妈等下看到你会哭吗？桃桃挺直腰板说，我猜，不会。
    婷婷坐在病房的沙发上，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房间里插着两束百合，以至于发着闷臭香。
    “妈妈，你早餐吃了吗？”桃桃进门后，先扑进婷婷怀里，舐犊情深。
    成弈合上门，把两束百合拿到窗台前，留出一道小缝隙。她转身问婷婷：“这样行吗？”
    婷婷笑而默许，成弈问她：“学校领导什么时候到？”
    “半小时后吧，你带她坐一下就走。”
    婷婷病服里套着雾霾粉的高领衫，她还让成弈给她带了化妆包。在成弈看来，这很好啊。
    聊了一点和主题不沾边的话，成弈再开口：“我帮你找好了律师，下午的时候会过来。”
    婷婷接过成弈递来的名片，眉梢间多了势在必得，又抬着眼盯着她。
    陈律师，西城有名的陈par，致力于各种有头有脸的人物打离婚官司。他研究生时期一直呆在导师的律所，本是罩着导师光环下的平平无奇应届毕业生，但帮着导师一富婆朋友搞离婚案让狡黠的凤凰男净生出局，富婆更是对他宠爱二分。
    “好，谢谢。”婷婷拿着名片掂量了两下，“周天结束了，你送桃桃来医院吧，我让我爸我妈接去。”
    “你先问问她这段时间想不想和大人一起生活。”
    成弈想到小时候的那段日子，外公外婆会有意无意说，你爸最近晚上都在家吗，你爸上周接你了不，你爸在外面有家了你知道不。不是说老人守不住嘴巴故意挑是非，同样生为父母，子女受到不公时，情绪总会有把控不住的时候，这个时候，和教养都统统没有关联。
    “我早上问过她喜欢汉服不，她说有兴趣。我网上找个了汉服文化工作室，假期都专门针对学生做出的体验课。我想每天让她在那里呆半天，这样子我就能兼顾的过来。”成弈一脸认真等待回复。
    “费心了，还是小孩子更懂小孩子。”婷婷看着桃桃在窗前沙发上跪着的侧影，腼笑，“小孩子也懂大人。”
    “但愿她一辈子都不要懂。”成弈看过去，桃桃正在试探百合的馨香，“好像，来不及了。”
    成弈牵着桃桃走出大楼时，在碎碎的树隙间回望婷婷的房。她大开窗户，她脱下了高领衫，风吹得病服紧贴肌肤。成弈看着那张脸，白惨浑沉，又，光透明净，秀发落在脸上，怎么都是点缀，在簌簌的树叶之间，完整又独立；像立在竹林间的玉娇龙。
    李扬被暂时停职，关于成弈原博下不知名网友揭露的工作劣迹，他将在周一接受内部调查；
    一己之力，整个银行以及业内那些事儿都被带上热搜榜。不过，李扬外人看着是涸辙之鲋，谁手里都有牌；缩小说，比如，婷婷穿衣打扮那些事儿势必开启新舆论，直男抱怨，背房背车背孩子的生活，有多难，你花钱的时候想过吗；比如，此刻虽然胡茬发青眼神狼狈，但也不妨碍他和桃桃促膝长谈，就从嘘寒问暖开始。
    桃桃昨晚上告诉成弈，爸爸待她很好，但是他和妈妈之间的事情，她不能插手，更不会中间求合。她问成弈，她这样想示正确的吗。成弈说，我不知道，不过聪明的小孩知道，该怎么爱还是就怎么爱。
    成弈带着桃桃去看了李扬。
    李扬说：“我对自己的行为，表示抱歉。”
    “爸爸，不用对我说抱歉，你对我来说，自始至终都是个好爸爸。”桃桃知道，她如果说出“没关系”叁个字，变相在代表着妈妈表示原谅。
    李扬哽咽，如果在桃桃身上捞不到一丝丝偏爱，他便是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十有八九
    ，会丢掉前半生拼到的种种。“这是我第一次做爸爸，在重要的时刻，犯了不光彩的错误，我...非常抱歉。”
    “我也是第一次做你们的小孩，不管你们要怎么选择，我爱你爸爸，我也爱妈妈。”
    桃桃的台词，和多年前的成弈面对父母是否要离婚时，如出一辙。成弈拉着桃桃离开时，告诉李扬，放心，我这段时间会照顾好她。
    她们在KFC简单用餐，又去了商场新开的JK主题馆，玩了半个下午。蝴蝶结，剑桥包，百褶裙，过膝袜，小皮鞋，还有假睫毛，桃色腮红，嘟嘟唇彩和麻花辫。
    “我这样好看吗，可以吗？”桃桃坐在书桌前举手定格等着成弈拍照。
    “哎，你傻不傻，入乡随俗啊，哪个日本学生提问还用这个手势，你拿本书立在面前。”成老师早年搞公众号留下的职业病，拍照不好一定会一直嫌弃到对方OK才闭嘴。
    “你头收着点，嘴巴笑自然点。”
    “捡钱了！”
    “怎么笑得这么慈祥？”
    “别看我，看窗户那边，眼珠子回一点。”
    ......
    “你真的好严格哎。”桃桃在手机上翻着成弈拍的一张张照片，新鲜的体验感，让她暂时忘掉了来之前发生的种种不愉快，承认了，原来自己还能这么可爱。
    成弈脱下自己的toteme大衣，吸着手里的饮料，“你这拍起来都算省心的了，主要是怎么拍都好看。”
    又自言自语道，“我开个副业吧，专搞儿童摄影，搞不好还能接点私活。”
    她最后给桃桃买了一套价格适中的JK服，带回家时，小姑娘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
    “你慢慢玩，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下。”
    成弈在停车场等着黄闻嘉下来，后视镜里出现他和李昊的身影时，两个人谈笑都很轻松，成弈脑子里出了一个想法，大佬中生巨C，买定离手，断层出道。
    “Hello，要一起吗？”成弈开了锁，降下车窗。
    李昊弯下半个身子摆手打招呼：“不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黄闻嘉开门，手里捏着一个Cartier的小袋，对着窗外李昊说，早点下班，升起了车窗。
    他把袋子递给成弈，成弈淡淡回了句，太正式了吧。黄闻嘉想到第一次送她礼物的场景，那时候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现在不一样了。
    拐出停车场，黄闻嘉问她：“饿不饿，饿的话可以先吃点再去。”
    “不饿，你饿吗？”
    “那走吧，你还要回去照顾小的。”
    成弈在心里念着，你家里也有个小的，call你飞回去。
    车里随机到《深夜港湾》，黄闻嘉伸手去切歌，又是《多得他》，不满，再切，屏幕上显示《一拍两散》，他嘶了一声，倒回椅子上。
    成弈在边上看着他这系列操作，很无奈地宽慰道：“就有些事情，很巧？我也没办法。”
    “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很想看你的歌单了。”
    成弈笑出了声问他：“哪里学的？这样的话从你嘴里吐出来真的很搞笑。”
    “是吗？”黄闻嘉在手指上转着小袋子，问她：“我以前也说，你怎么不觉得搞笑。”
    “大概就是，爱屋及乌？”成弈笑的好牵强。
    她上了通往机场的高架桥，加快速度，希望路灯在亮起之前，车窗下坐着是快乐的男孩。
    *
    《乘客》王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