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那时候伊蒂丝就觉得，如果放现代，大概母亲的形象就是那种能踩着十寸高跟鞋健步如飞的超级女强人，当她们彻底收起软弱的时候，骨子里的强大是能让你避退的。
    一切并没有发生多少改变，只是母亲的右手大拇指多了一个古朴的戒指——宣告了她城堡主人的身份。
    伊蒂丝那时候对这枚代表维尔利家族最高权力的戒指抱有强烈的好奇心，波琳娜就纵容地将戒指摘下来让她仔细看。
    伊蒂丝认不出戒指的材质，想也知道不平凡，比起那些镶嵌了名贵宝石的首饰，这枚戒指相比之下过于简单，上面只篆刻了维利尔家族繁复的族徽。
    约莫是花的形状，被荆棘簇拥着。
    母亲告诉她，荆棘里长出来的花是玫瑰。
    低调，优雅，且强大。
    波琳娜的语气很轻很平静，可伊蒂丝却不自觉地在心底刻下了这七个字。
    等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伊蒂丝觉得，在塔格玛特还是相当舒适的，城堡中的长辈，也就是卡丽老夫人与她原本想象中古板教条的老太太形象并不一样，相反，她十分温和，伊蒂丝这么跟波琳娜说的时候，波琳娜微微一笑，评价得简单又犀利，“因为她是个聪明人。”
    伊蒂丝深以为然。她觉得这城堡从上到下，几乎个个都是都是聪明人，哦，或许在这个大环境中，唯一显得不太那么聪明就是普兰迪舅舅——他几乎毫不掩饰地将对她的不喜写在了脸上，就差没从鼻腔中窜出一个哼字来表达他的不满。
    也许是因为忙碌，母亲对她的管教也不像以前那么严格，很多以前她会亲自教授的东西现在也交给了家庭教师，伊蒂丝乐的清闲，因为相比于母亲来说，家庭教师说话的语气要温和克制得多。
    伊蒂丝以为她还会快活好一段时间，可是波琳娜却在百忙之中分出了一丝目光放在了自己女儿的——贴身女仆身上。
    女儿的贴身女仆玛丽没有上过管家学院是波琳娜心里一直存在的小疙瘩，当初在秋吉小镇就不说了，条件不允许，可现在回了塔格玛特，身为她唯一的女儿，伊蒂丝至少该配置两名高素质的贴身女仆。
    波琳娜的强迫症让她瞬间做出了决定。
    她再一次问伊蒂丝：
    “亲爱的，需要我为你找两个贴身女仆吗？”
    伊蒂丝：“……”
    伊蒂丝：“妈妈，我已经有了玛丽。”
    波琳娜皱起眉，“看来你还是没有换掉她的想法。”
    “是的。”
    “但你还是缺了一名贴身女仆。”
    伊蒂丝刚想说一个就够了，但是波琳娜这次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我会要康德帮你物色人选。”
    伊蒂丝还是很了解自己母亲的，这个语气就是没法更改的意思了。她在心里给玛丽点了个蜡，估计她得恐慌好一阵了。
    大概是解决了心里的一个疙瘩，波琳娜的脸色和缓了一些，她最近的气势是越来越强了。将目光投在伊蒂丝身上，波琳娜凝神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
    “宝贝，你想去学校上学吗？”
    上学？伊蒂丝僵硬地啊了一声。
    风水轮流转，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看来她还需要给自己点根蜡。
    第5章
    波琳娜离开的时候，玛丽正好回来，她刚才去厨房为伊蒂丝取来她每日必吃的蓝莓奶油布丁。
    伊蒂丝有点庆幸，幸好刚才玛丽不在，不然要是母亲当着她的面说出再找个贴身女仆的事，这姑娘估计能把脸给吓白。
    不过伊蒂丝之后设想了一下，又觉得这场景不可能发生，因为母亲的贵族教养不会让她做出这种行为——即便她面对的对象只是一个女仆。
    伊蒂丝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心的享用她的甜心，擦得锃亮的银质小勺在手里捏了一会儿还是放了下来。
    玛丽疑惑，“小姐？”
    伊蒂丝将身子靠在后面的椅子上，歪头思考着措词，想了半天她还是决定委婉点说，因为据她了解，玛丽这姑娘有点玻璃心。
    “咳……那个，玛丽啊，最近回塔格玛特，你过得怎么样，有人找你麻烦吗？”
    麻烦？这当然是不可能有，她作为小姐明面上唯一的贴身女仆，城堡的佣人不会蠢到当面给她找麻烦。所以玛丽诚实地摇了摇头。
    伊蒂丝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这样，那就好，我想，我有件事需要告诉你，母亲说我身边按规矩至少要配备两名贴身女仆，而现在的情况就是，还差了一个空位。”伊蒂丝抬眸看玛丽的神情，“所以，你明白的吧？”
    玛丽的确愣了一下，但是却没有伊蒂丝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她反应慢半拍的点了点头，“哦！这样，以小姐的身份，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这当然是个不大好的消息，但是玛丽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像她之前说的，她在塔格玛特的确没有人给她找麻烦，但是玛丽并不傻，她能感觉出来城堡中的佣人看着她的异样眼光。
    就好像再说，你一个连管家学院都没上过的人，凭什么侍奉伊蒂丝小姐？凭什么侍奉城堡未来的继承人？
    玛丽从小陪着自己长大，伊蒂丝还是能看出来她的情绪的，她知道这姑娘现在十分害怕，伊蒂丝想了想，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胳膊，认真的说：
    “玛丽，你不用担心，没有我的允许，这个城堡谁都不可以换掉你。”
    或许从业务能力的角度来说，城堡中的很多仆人都比玛丽优秀，可是玛丽在伊蒂丝心中是不同的，她跟自己一块长大，伊蒂丝能看出来这个姑娘心中始终有一份诚惶诚恐与胆怯。
    就像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一样，诚惶诚恐，小心翼翼。
    对于玛丽来说，没有什么话比这个更让她感到安心，她在心里默默的想，小姐是全世界最好的贵族。
    有伊蒂丝这句话做打底，玛丽的确不慌了，她冷静下来后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要跟姨妈说一下。
    莫格里太太似乎总有办法达到她想要的结果，比如这次，她就顺利混进了塔格玛特的厨房，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灶台，她打出的理由很简单，伊蒂丝小姐最喜欢她做的甜点，巧的是那天伊蒂丝小姐还真点名让她做，厨房的管事当然是有眼色的，二话不说给她分了一个灶台，还拨了一个女仆给她打下手。
    比起忧心的玛丽，莫格里太太显然对这一切游刃有余。
    “你是说，夫人的意思，是打算为小姐再找一个贴身女仆了。”莫格里太太语气平静。
    玛丽点点头，此时她们正站在一个角落里，城堡大的好处就是，有些地方甚至一整天都不会看见什么人。
    “这不是一个坏事。”也许是感觉到侄女的情绪不太高，莫格里太太故作轻松的说，“玛丽，你需要知道，在这样贵族家庭，以小姐的身份，是不可能只有一个贴身女仆的。”
    “正常来说，你都是应该被换掉的，可现在的情况是没有，夫人只是为小姐再添了一个女仆，你应该觉得庆幸了。”
    玛丽垂下头，“是小姐保住了我。”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
    “我，我怕新来的那个女仆太优秀，而我连管家学院都没……”
    莫格里太太挥手打断她，语气冷静甚至有些残忍，“那个女仆必然会比你优秀，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个城堡里多的是想顶你位置的人。”玛丽张了张嘴巴，被莫格里太太的直言不讳给打击到了。
    没管侄女的脸色，莫格里太太抬了抬下巴，“可那又怎么样？你只要想想，那些人有的东西，其他人不一定没有，可你有的东西，那些人一定没有。”
    “玛丽，我的傻孩子，你要搞懂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只要你能保持住自己的优势，就没有人可以替代你。”
    莫格里太太的话像是给玛丽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以前总是自卑于自己没有上过管家学院，自卑于自己不够精明能干，可她忘了，几乎城堡中的每一个佣人都接受过专门的训练，这些条件在主人们的眼中并没有什么特别，也不算什么优点。
    她需要做的，就是找到自己特别的地方，然后放大，保持。
    “姨妈，我要是能像你这样聪明就好了。”玛丽感慨的说。
    结果莫格里太太却摇了摇头，她古怪又遗憾地说：“或许正是因为你现在的样子才能被伊蒂丝小姐看中。”
    傻也有傻的好。太聪明太有心思，主人们反而不敢放心。
    所以，玛丽能阴差阳错的成为大贵族的贴身女仆，而她只能在厨房里打转。
    这大概就是命吧。
    康德老管家的行动力一流，几乎在波琳娜刚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筛选合适的人选了。
    首先，肯定要是维尔利家族的世仆，不然不放心。上过管家学院，业务能力优秀这是基操，就不更多说了。
    当天，城堡上下的佣人都知道伊蒂丝小姐要挑选新女仆了。
    ——这当然是早晚的事，众人只着急这天来得太迟。
    从夫人带着伊蒂丝小姐回到塔格玛特的那一天起，就有不知道多少人盯上了这个位置。原本她们以为会有两个空缺，因为听说伊蒂丝小姐原本从外面带回来的贴身女仆，对就是叫玛丽的那个，连管家学院都没上过，众人以为她肯定是要被换掉的，结果却没有。
    对她们来说这不算好消息，因为少了一个空位就代表她们的竞争压力更大了。
    伊蒂丝并不清楚城堡中的女仆是如何使尽浑身解数的，这不是她该烦恼的事情。甚至在波琳娜问她要不要自己挑选的时候，伊蒂丝摇头拒绝了，她是觉得自己挑和母亲给她挑并不会有多大区别。
    波琳娜对她的选择没有意见，所以一切非常顺利，在第二天，伊蒂丝就见到了自己的新女仆。
    康德老管家亲自领着她来见伊蒂丝，他腰背笔直，目光精利，伊蒂丝一直觉得康德在这些仆人中最有范儿，仔细想想，这大概就是管家的派头。
    康德微微躬身，温和又恭敬地说：
    “小姐，您看她怎么样？”
    他招招手，后面一个高挑清瘦的少女走了上来，令人侧目的是，这女孩是黑发，黑发在这个世界可有点少见。
    这让伊蒂丝意外又觉得亲切。
    “尊敬的维尔利小姐，我是离西，愿意为您献上所有的忠诚。”她朝伊蒂丝行礼。
    离西能被康德带到她面前，显然母亲那边已经看过了，现在，只要伊蒂丝点头，她就会正式成为她的贴身女仆。
    如果伊蒂丝不愿意——这当然也没什么，再换一个就是了。
    刚照面自然看不出什么东西，伊蒂丝本来就不是多苛刻的人，反正母亲为她挑的人各方面肯定都是值得信任的，这么一想，她就对离西露出一个笑。
    “离西是吗，很高兴认识你，那么以后，你就是我的贴身女仆了，希望你能和玛丽好好相处。”
    不久之后就是家庭教师为伊蒂丝上课的时间，因此她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康德非常有眼色的告退，离西出来送他，走到门外的时候，康德还是忍不住提醒：
    “你跟小姐身边的另一个贴身女仆，相处还是要和睦一些。”
    康德的语气是很真诚的，因为在他看来，离西与玛丽对上并没有什么好处，如果闹得难看，甚至会让她丢掉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离西是他挑出来的，到时候连带他也丢人。
    离西点点头，真诚说：“康德管家，我知道的。”
    她当然不可能傻乎乎的跟玛丽对上，离西心里清楚得很，无论玛丽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被换掉，她从外面来没有接受专业训练也是不争的事实，而且人看着也不像是很精明的样子，这样就挺好，不然，把她挤下去，再来一个更聪明的和自己竞争怎么办？
    她才没那么蠢。
    伊蒂丝并不知道仆人们私下的小心思，她此时正在想着母亲刚才和她说的话。
    家庭教师为她上课之前，母亲走了进来，一贯温和的魔法基础女老师就聪明地避退到门外。
    波琳娜温柔的摸了摸伊蒂丝的头发，告诉她：
    “还记得之前跟你说的上学的事吗？”
    伊蒂丝僵硬地点点头，比较尴尬的一件事是，她都八岁了，到今天也没有上过学，她所有知识的学习都是通过家庭教师来完成的，这一度让伊蒂丝以为，这个世界的贵族都是不用上学的。
    但现在看这情况又好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