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胡伟，何运，你们几个，男生都来帮忙啊！”
    何运被叫走，其余女生也跟着下楼去查看情况，教室里很快就变得空荡荡。
    古绫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也消失在教室里，回到了自己的寝室门口。
    寝室正好熄灯，夜风吹过，她刚洗湿的头发黏在皮肤上，有冰骨的凉意，古绫颤了一下，进了宿舍带上门，钻进下铺的被子里躺好。
    她把铁片项链从枕头下摸出来，攥在手心里，湿发铺散着垂在床沿，整个人却还泛着冷。
    隔壁床的女生似乎察觉到她的动静不对劲，探过头来问：“古绫，你怎么缩在被子里啊？”
    古绫牙关都在打颤，听到这句话，“嗯”了一声，就说，“好、好冷啊，你们，你们不觉得今天很冷吗？”
    她是真的冷，一开口才发现，人都在发抖。
    “不冷啊……”稀稀落落的回应声响了起来，“虽然九月了，但是还是晚上要吹风扇的天气啊。”
    古绫闭上嘴，缩在被子里，眼睛却睁大着，瞪着黑暗。
    她，在解开陈熙的命运网的时候，太轻易了。
    就那么轻轻一抽，就解开了，就好像一个小孩拆开礼品盒一样轻松，就好像蝴蝶落在花瓣上那样自然。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陈熙险些崩塌的命运网，是他痛苦的憋在喉咙里喊不出来的嘶吼，是他差点被救护车送去医院也救不回来的一条命。
    这是很严重的后果，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在她手上这么轻易？
    古绫第一次对自己感到恐惧，她的能力，是上辈子在炼丹炉里被那群怪物用丹药折腾出来的，她之前从来没想过，那些人创造的，怎么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那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古绫，古绫！”芯片中，周今书察觉到古绫在发抖，不由得一直出声唤她。
    古绫闭上眼，在心里跟周今书对话。
    “今书姐姐，没事的，我只是有点冷，我睡一觉，就会好的。”
    “不对啊，古绫你现在很不正常你知道吗？刚刚发生什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周今书离她最近，也最能察觉到古绫的异常。古绫把她放在枕头底下，出去了一阵子，回来就浑身发抖，周今书自然而然地怀疑是不是有人欺负古绫。
    对周今书来说，她不知道古绫的“超能力”，只把古绫当做又漂亮又甜软的可心小妹妹，可不能让她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古绫不再回应她的话，她努力地闭上眼，让自己睡着。
    她现在的感觉确实很奇怪，所以，才要赶快睡觉。睡一觉就会好了，睡一觉，就像手机重启一样，就可以修正掉很多错误的程序，就可以把她现在这种奇怪的感觉抹消掉！
    古绫紧紧闭着眼，过了不知道多久，真的睡着了。
    她在做梦，古绫无比清晰地知道这一点，她足下是冰蓝色的水面，一直延展到视线的尽头，在彼端，冰蓝的颜色逐渐淡化成了白，与天际融为一体，分不出彼此。
    古绫全身皆白，迈着小小的足尖，在水面上走动，脚下荡出一圈圈的细线。
    这个梦境，是她熟悉的，她想起来了。她在这里，看到过很多个曾经被她帮助过的人，大家后面都过得很好。
    她做得没有错，对吗？她的存在，对于这些人来说是好事，她不应该被惧怕。
    古绫在梦境中，模模糊糊地想着。
    她的思维，在这个梦境里就被带到了一个半真空的状态，脑海中反反复复只回旋着几个执念的问题，对于其它的事，是什么，为什么，却思考得不是那么清楚。
    她只是执着地念着一句话，她不是坏东西，她不是。
    “那你以为，你是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
    一道有些粗噶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古绫几乎灭顶的恐惧。
    她见过这个人，她见过！
    那道声音继续说着，以嘲讽的口吻：“报恩？大错特错。”
    古绫急促地喘息着，她没错，她是因为岑钺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她是为了岑钺才活在这个世界的。
    那道声音在暗处游走着，冰蓝色的水面上，倒映出黑乎乎的移动着的影子，却看不到他的身形。
    “古绫，你想想，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做了什么？那才是你的天性。”
    古绫彻底僵住，她的双眼变得僵滞，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倒塌的屋梁，呼哧着燃烧的门帘，在烈火中翻滚求饶的人群。
    还有半空中，看着这一切的她自己。
    她……她杀了那群人。
    用那群人日日炙烤她的火焰，把他们全都烧死了。
    那道粗噶的声音再度逼近，在古绫耳边留下诅咒一般的低语：“人性本恶。古绫，你被制造出来，本就应该是恶中之恶。”
    古绫猛地睁开眼。
    她醒了。
    被子还蒙在头顶，古绫慢慢地把它揭下来，看着已经亮起的窗外。
    窗外传来轻轻的鸟儿啾鸣声，清晨的阳光清新透亮，周围时不时响起室友的梦呓和呼噜声。
    古绫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阳光，这一次，她没有再忘记刚刚那个梦。
    梦里，没有什么大蟑螂，那个“人”，虽然她还没有看见，但却真实地存在着。
    他留下的话，也清晰地印在古绫的脑海里。
    ——你被制造出来，本来就应该是恶中之恶。
    古绫抱住自己的头，用力地摁压。
    “预备！跑！”
    晨练的队伍中，古绫双眼无神地往前跑着，半圈后，古绫前面的女生摔倒在路边，膝盖上磨出了大片的血迹。
    古绫下意识地扶起她，把她带出队伍。
    女生揉了一会儿膝盖，被老师允许去医务室，古绫陪着她去。
    上完药，女生好了许多，松了口气，对古绫笑着说：“古绫，谢谢你，你真是好人。”
    古绫扶着她的手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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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把女生留在医务室里休息, 古绫沿着操场往教室走。
    周今书察觉到古绫不高兴，连连问了几句：“古绫，你怎么了？从昨天晚上起就很奇怪。”
    古绫摇摇头, 她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告诉周今书, 又怎么敢跟她倾诉自己的苦恼？
    在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岑钺。
    这个世界上只有岑钺知道她的来历，如果说有一天她再也没有容身之处, 唯一能躲避的地方就是岑钺的身边。
    古绫忽然脑海中蹿出这个想法，这都是她以前从来不会思考的事情, 但这个念头同时又无比确切。
    古绫不敢再去查看陈熙和何运的情况, 在陈熙倒下的时候，何运眼中闪出的快意让古绫意识到, 对于陈熙的“意外事故”，何运确实是乐见其成的，这让古绫感到恐惧。
    古绫记得，自己身上冒出黑色的光芒, 并不是第一次。在家里第一次见到岑天南时，她当时差点解开了岑天南的绳结, 后来是被岑钺喝止。
    那天，她在镜子中看到, 她曾经全身变成黑色, 就跟昨天的情况一模一样。
    她差一点，差一点就没停住手，如果陈熙当时没有撑过去, 那就是她杀了人。
    古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不住地微颤。
    她要杀一个人那么容易，原来她的力量是破坏，而并非守护。
    她当时代入的是何运的情绪, 何运的愤怒值，高得能够导致陈熙的死亡，如果她没有控制自己的力量，就会让何运得逞。
    古绫一直自诩要维护这个世界的善恶公平，可是这个天平到底掌控在谁手里？
    她曾以为满足受害者的愿望就会使一切正常，可现在她才明白过来，有的受害者，只是因为目前处于弱势才无法反击，他们的愤怒很可能会扭曲他们的价值观，一旦当他们拥有了力量之后，就有可能成为加害者。
    这就是恶生恶。
    世界上的被剥削者，或者继续被剥削，或者强壮起来剥削别人。
    没有绝对的善恶。
    一旦到了这样混沌的边际，古绫手里的天平就成了“凶器”，一旦使用不当，反而会造就更多的恶。
    她拿着的并不是保护盾，而是锐利的刀剑。
    而且，她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掌控这把刀剑。
    能够控制她的人......
    古绫脑海中响起了很多年前，岑钺尚且稚嫩的那声呼唤。
    他喊她的名字，于是她立刻清醒过来，不再被愤怒掌控。
    能够控制她的人，只有岑钺。
    古绫决定，在下次见到岑钺之前都不再使用自己的力量，因为她很难控制。
    于是古绫再也没有去查看过何运和陈熙的状况，她一直忍耐到了放假的时候，回到家里看到徐博士，有些小心地问了一句：“爷爷，上次来的那个陈叔叔，你们有联系吗？”
    徐博士很惊讶古绫怎么会想到陈熙，不过小孩子嘛就是这样天马行空的，他也没多在意，想起陈熙的事，忍不住感叹道：“哎，他前阵子进了急诊，好像身体状况很不好。”
    古绫眼睫颤了颤，迅速地垂下来看着地面。
    “后来倒是没什么事情，很快就出院了。现在工作压力大，出毛病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场病来得太急了，得休养好一阵子了，他手里还有一批研究生要毕业呢，听说都由教工委安排给别的导师了，让陈熙好好休息一阵子。”
    古绫默默地想，陈熙休病假，离开了学校，也就是说，陈熙无法再阻挠何运毕业了，但何运被陈熙夺走的成果也没有办法再拿回来了。
    这算是好的结果吗？古绫抿抿唇，她没有收到橙球，也就是说，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