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闇火祭（二）

    【闇火祭】这天，来月一直睡到下午两点钟。
    不是他喜欢睡懒觉，而是昨天训练到天亮，苹小姐才勉强满意，放他回去休息。
    中途尾花小姐又跑过来聊了一堆有的没的，害他的睡意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他本来以为一直到晚上都不会有事情做，但苹小姐砰砰地敲门声叫醒了他。她带着另外两名侍女鱼贯入内，将来月从被窝里拖起来。
    “这么早是做什么啦……”
    “别忘了，你还要化妆。”
    苹小姐说。
    洗漱，敷脸，刮掉脸上的杂毛，她们本打算连眉毛一起刮掉的，但来月抵死不从，因此只能作罢。
    接下来是漫长的化妆和整理发型。
    发型师大概在他脑袋上抹了叁斤的发胶，顶着缀满玳瑁、珊瑚和黄金制成的发簪，整个头显得沉重无比。他抬头往穿衣镜一看，还以为自己头上顶了个巨大无比的罐子。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UFO一样的发型……
    穿衣服的时候，苹小姐说因为他身材本来就没什么曲线，因此省略了缠毛巾这一个步骤，给他穿了好几层材质不明的长衫，腰部用又厚又硬的缎子布缠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古怪的长方体人偶。
    光是这两项工作就让天色黑了下来。
    你看看怎么样？苹小姐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来月一看，差点魂飞魄散。
    镜子里的妖怪脸色像涂了漆一样惨白，嘴唇只有最中间一圈是红色，其余都是白白的，就跟没有嘴唇一样。而且眉毛也被遮住了，在眉毛的上方画了两坨黑色的东西……而且牙齿还是黑色的。
    除了他以外，似乎大家都觉得很满意。
    哭不出来的来月，只能丧这脸符合苹小姐。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他被人扶着走到门前。
    门口聚集了很多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来玩的游客和市民，还有一些警察在旁边维持秩序，尾花和叫做白面坊主的光头和尚随侍一旁，白面坊主递给他一个火把，来月胆怯地接住，本以为会很烫，结果拿到手才发现，并不是普通的那种温度很高的火焰。
    旁边的人用方言吆喝了一声，大概是开始的意思。
    前面的人抬起脚步。
    从前往后，是剃着半个光头，穿盔甲的男人；红衣服的齐刘海童子；穿有红叶印花的衣服，提着裙摆的女人；举着花伞的男人；黑色高帽，白色衣裤的男人；吹锣打鼓的四人乐手；坐在高头大马背上的男人；白衫红裤，头上顶着金冠的女人……
    神秘的乐声在深夜的巷子中响起。
    没有人说话，连观众也一语不发。只有举着火把的游行队伍，在黑暗中缓步前行。
    似乎是为了配合【闇火祭】的氛围，市政也将沿途的灯光关掉了。
    只有摇晃的火把，是照亮前路的唯一光源。
    噔噔的锣鼓声，尖锐的笛声，像是要刺穿黑衣一样，不停地响动着。
    连夏夜鸣虫的叫声，鸟儿的啼鸣也消失的祭典之夜。
    古老而哀愁的乐曲流淌过大街小巷。
    与其说是将神明的灵魂送归于天，这看起来更像是踏入冥府的鬼怪游行。
    不知为何，来月突然这样想到。
    ?
    “准备好了吗?露蒂丝？”
    “好了好了，我找了家租车行，现在到处都封闭道路，我就先绕道开过去……哦？这身装扮是怎么回事？很有节日氛围嘛！”
    桃绮的打扮让露蒂丝眼前一亮。
    她穿着的似乎是本地区一种叫做【yukata】（浴衣）的传统服装，白色的棉布上印着游动的金鱼图案，袖子和衣摆都被染成红色，看起来就像金鱼的鱼鳍一样可爱。
    “是托旅馆的老板帮我买的衣服啦。”
    “怎么突然打扮成这样呢？还以为你会选择更方便行动一点的衣服，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不是的。”桃绮说着拉开一点衣领，从中可以看到紧紧包裹住皮肤的另一层材质。“我把简易装甲穿在里面了，因为这个又不能像正式的装甲一样随时更换，到时候再换也来不及，但是直接穿上街又很奇怪对吧？”
    “确实呢。这种衣服倒是刚好可以把装甲遮住。而且要脱掉应该也很容易……”
    露蒂丝一眨不眨地盯着桃绮的衣服。
    “怎么样？你要是喜欢的话，也去买一套如何？”
    “不，我就算了，穿成这样不方便开车。”出乎意料，原本喜欢可爱事物的露蒂丝，居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而且我更喜欢所谓的欧式蓬蓬裙。”
    坦白说，如果有时间的话露蒂丝也想穿穿看，但在拯救陷入危机的好友的这个紧要关头，还迷恋漂亮衣服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露蒂丝想，再说，这种衣服没必要的贵，要是来月在的话还可以朝他借钱，不过小桃学姐的话，她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
    路费和旅店的费油都是桃绮一人承担，自己也不可能像来月一样，事事都找她要钱啦。
    看看所剩无几的存款，露蒂丝痛苦地想叹气，倒是桃绮注意到她的表情，想了想，又没有追问下去。
    “……那么，就在这里分开吧？”
    来到熙熙攘攘的街头，两名少女向着不同的方向转过身去。
    两个人停下脚步，看着对方，想说一点打气的话，却发现自己的语言贫乏地说不出什么漂亮的正论。
    而且，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和自己一样的紧张。
    果然，先前的镇定都是在逞强而已。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我先走了，露蒂丝……如果，我到天亮都没来找你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桃绮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会毫发无伤地带回恋人。
    “那是当然啦，我是那种会冲上去送人头的傻瓜吗。”露蒂丝说，在看到桃绮点点头的时候，她拉住对方的手：“还有就是……那个，祝、祝你武运昌隆！”
    桃绮回握她小小的手掌。
    少女的手心都被汗水打湿，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放开手，而是默默感受着彼此传递过来的勇气。
    “愿你的战斗充满光辉，骑士.”
    露蒂丝轻声祝福道。
    “你也一样，要加油哦，驾驶汽车的骑士（rider）。”
    什么嘛，这个时候还玩双关梗。露蒂丝露出苦笑。
    见习骑士与少女车手在十字路口分别。
    一人朝着火焰游行的队伍飞奔，而另一人则取回汽车，开往崎岖的山路。
    ?
    公共图书馆中关于【闇火祭】的书籍有很多。
    而且每年的报纸上，也会有【犀姬代】的扮演者的消息。
    根据桃绮的检索，她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每隔二十年，【犀姬代】就会由朱酉宫家族的人担任。
    而距离今天的二十年前，原定的人员突然发生了变更。
    上一代家主，也就是朱酉宫清子的父辈们育有共五个子女。
    身为长女的节子、次女政子、长男治、叁女规子，和最小的孩子，身为幺女的清子。
    清子是从小便风靡全市的名门淑女，容貌秀丽，举止文雅，一举一动都惹人怜爱。而且无论是花道、茶道还是书法，清子的获奖经历甚至在杂志上也常常被列为专题，可以说是个炙手可热的名流。
    从【闇火祭】开始前的十个月，朱酉宫家就公布了清子即将担任【犀姬代】的消息。
    而同时，长女节子与北部的酒商定亲的消息也传来，算得上双喜临门，主事的掌柜出门也被人连连道贺，那时候连报纸上都是一派欢欣喜悦。
    不过，离奇的事情发生在距离【闇火祭】半个月前。
    朱酉宫家突然登报宣布【犀姬代】的人选成了节子，而清子则下嫁一位家世不显的外市男子，从而被家族除籍。
    此后，【闇火祭】顺利举行，但是节子随即与酒商人解除了婚约，并成为新一任的家主。
    单说这一项，其实并没有疑点。
    原定的人选被家族除名，无论如何【犀姬代】都必须出自朱酉宫家，那么换成还未正式成婚的长女也无可厚非。
    不过奇怪的是朱酉宫家本身。
    现今社会对omega多数存有偏见，哪怕alpha必须成为装甲骑士，在选择家主时，古老守旧的大家族还是会选择alpha或者beta的性别、
    但朱酉宫每一任的家主都是omega。
    坠星之日前又是如何呢，那时候人类没有六性别，桃绮感到好奇便查了查，发现那时候倒是没这个说法，家主人选有男有女，只不过人类数量最少的那几年，【闇火祭】也停办了，家主则由同一人一直担任了近百年。
    坠星之日后的第一任——第一任，那时候还没有装甲骑士呢——查询到了178年前的记录，那时候担任家主，并主动承办停止多年的【闇火祭】的人，是个alpha呢。
    担任【犀姬代】的人一定会成为家主。
    而只有omega能担任【犀姬代】。
    为什么会这样决定，因为朱酉宫是司掌神职的家庭，所以有神谕一类的吗？
    因为好奇，桃绮又去查了两百年间的神事记录。
    每年都是四平八稳的祭祀、庆典……没有所谓的天降异象的记录，倒是担任家主的那个alpha，在拟定下一任的【犀姬代】的时候，用了神谕这类托词。
    而其他人的评论，也没有显示在朱酉神宫的祈福有多么灵验，也就普普通通罢了。
    那新一任的家主出现之后，原来的人会怎样呢？这方面的记录倒是很少，不过桃绮从报纸里发现，每年朱酉宫家都会给大原里的一家疗养院捐款。
    那些家主可能住到这家疗养院去了。
    但是再怎么讲，这时候他们也才四十来岁吧，不管是工作还是独自生活应该都没有问题才对，为什么早早地就住进疗养院了呢？不过，也说不定是有钱人的爱好。
    要是能找到朱酉宫的家谱，得知每个人的出生死亡日期就好办了。
    但这类信息当然也不会透露给外人。
    不、等等，虽然家谱没办法搞到手，但是墓地的话……她听旅馆的老板聊起过，朱酉宫有一块家族墓地，就在灯山上，每次做公交车过去都能望见。
    而且，是没有所谓的围墙的，只有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值守。
    看来要去一趟了。说走就走，桃绮跑出图书馆，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朝人家的墓地飞驰而去。
    当天夜里。
    收获颇丰的她与露蒂丝交换了信息，终于弄懂了大致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