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善后事宜

    哪怕是夏天，夜晚的山上也是很冷的。
    篝火被浇灭后，原本漆黑一片的树林，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抬头一看，原来快到黎明了。
    来月把假发和束缚住身体的礼服扔到地下，身体的负担总算减轻了不少。虽然因为高浓度anma能的侵蚀而有些咳血，但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因此不良反应还算在忍受范围内。
    在朱酉宫大人的躯体消散后，白面坊主也随之失去了战斗力。晕倒在地的男性，原本大家以为他正值壮年，但现在一看，被涂成白色的脸上藏着许许多多的皱纹，他已经是个将行就木的老人了。
    “最开始我就在想，虽然有着[神佛合一]的说法，但朱酉宫家明明是神道的家庭，怎么还会有僧人出现呢……”
    荆棘之骑士，尚未脱掉装甲的尾花说。
    “唔，我好像听苹小姐说过，上上上代的家主，曾经救过一位僧人，那个人就留下来帮助朱酉宫家了。”来月倒是对此略知一二，“既然有人愿意尽心尽力地追随，这样看朱酉宫大人也没那么坏吧。”
    “是啊，我也不是出于正义什么的来讨伐她的。”尾花叹了口气。
    “这样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吧。”
    来月伸了个懒腰，随即又因为扑面而来的冷风，打了个寒颤。
    “没想到学姐会来找我……”他笑嘻嘻地说：“要是没有小桃学姐在，今天恐怕真的会小命不保耶。”
    “你胆子也太大了。”
    桃绮说。
    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居然会亲身上阵地玩命，你就不害怕吗？
    金色的太阳从视线的另一端缓缓出现。
    伴随着越来越亮的天色，叁个人开始沿着下山的小路前行。
    “这个人……就这样扔在这里没事吗？”
    桃绮回头看了看仍躺在地上的和尚。
    “没关系，我已经报告给了骑士团，大概半个小时后，伦理审查委员会出来善后的。”
    尾花的声音中藏着深深的倦怠和冷漠，这大概是她的本性。脱掉那副爽朗的面具后，她的身上有着与朱酉宫家如出一辙的无情。
    “比起这个，应该要把你们两个尽快送走才行。”
    发现灾厄现象却不上报，还让一般市民和实习骑士以身涉险，这次肯定会吃个大处分。尾花开始烦恼起即将到来的处罚了，不过，这也是早有预料的事情。只要让桃绮和来月先行离开，把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至少可以让他们两人不受影响。
    “……”
    有那么一瞬间，桃绮想要不要找母亲帮忙，如果翡翠骑士开口的话，肯定能让尾花小姐免于处罚的。不过，一直以来就让母亲失望的自己，也实在没有脸面开口。因此这个想法只是在脑海中闪过一秒，连痕迹都没留下就消失了。
    再说，这件事说白了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抱歉了，来月，是我原来想的太简单了，幸好这次有你朋友出现，否则我也没信心能一举成功。”
    “哪里哪里，只要结果好就OK，我这不是没事儿嘛。”来月倒是一脸笑容地摆摆手：“不过说好的报酬别忘了啊。”
    “那是当然。”
    尾花点点头。
    “报酬？”
    这个词语引起了桃绮的注意。
    说起来，来月为什么会和尾花合作，以他的才智，就算发现祭典不对劲之后，溜掉或求助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不对，这种一听就很可疑的祭祀活动，他最开始那么轻易的答应才让人觉得不对劲吧。
    来月朝桃绮伸手，比了四个手指头。
    “四……什么东西？”
    “【闇火祭】的前一天，尾花小姐找到我，说了祭典的真相。她威胁我说，不和她合作的话，就等着被那妖怪占据身体吧。我本来想拒绝的，如果我真的要跑，什么朱酉宫家肯定拦不住我。”来月镇定自若地放着大话，但怎么看都给人以一种“事后诸葛亮”的感觉。
    “结果，她跟我说——”
    朱酉宫的家的财产，我可以拿走四成。
    “——什么？！”
    饶是桃绮也不禁大惊失色。
    “这次的事件结束后，失去了家主的朱酉宫家，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愿意站出来担当大任。我之前试探过政子阿姨他们的口风，大家表示，如果能够分家是最好的。”尾花接过话头，“我会拜托律师清点财产，因为朱酉宫家产业众多，短时间内还不能解决，不过，大家配合的情况下，  应该能尽快完成。”
    至于朱酉神宫那边不必担心，家里有预留处理神事的份额，到时候成立所谓的宗教事务管理委员会，就能继续经营下去。
    “所以呢，我妈妈的那一份，当然是由我笑纳了。”
    “至于我的话，虽然已经改名了，但法律上还是现任家主的女儿。我不打算继承这份财产，所以会当做协助的报酬，将我的那份分给来月。”
    就是这样，来月说。
    虽然只是个地方上的家族，但长年累月的经营，早就让朱酉宫家累积起一笔不菲的财产。其中的四成也是很可观的，难怪来月会这么容易就答应协助尾花小姐了。
    不——他最开始就是觉得有利可图，才愿意主动担任【犀姬代】一角吧。
    总觉得桃绮的眼神有点冰冷，来月做作地移开视线，装作欣赏山道旁的风景。
    “不过，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站出来继承家主呢？一般来说，这种大家族，不是都会为了这个职位争个你死我活吗？”
    “你电视剧看太多了吧？”
    尾花难得笑出来。
    “几个叔叔阿姨本来就有各自的产业，朱酉宫家经营的事务也有相应的股东会管理。家主不仅要担任神职，处理宗教上的事情，还必须驻守本家，不能随意外出，也不能随意支配钱财。总的来说，是个弊大于利的职位。”
    再者，以前的家主都是由【犀姬代】晋升而来，一般人对此唯恐避之不及，怎么可能还想要去担任家主呢。
    “是这样啊。”
    桃绮明悟般地点点头。
    “清子的事情，你应该已经了解了吧？”
    尾花突然问道。
    询问的对象，当然是来月。
    “什么？哦……你说我妈妈啊，那个，当然啦。”
    来月的语气相当无所谓。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尾花偏过头去看他，离开祭坛前，他接了点水来擦干净脸，褪去浓厚妆容的脸显得清秀美丽，不过，比起清子的柔软，他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洒脱。
    “不觉得幻灭吗？”
    其实，尾花是想说，不觉得怨恨吗？
    自己的母亲，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光明磊落，父母也有这样阴暗的一面，对小孩子来说，这是相当难以接受的事情吧。
    “多少有点吧，不过，也没那么严重。”
    来月想了想，还是认真地回答她了。
    “那种觉得父母都是圣人的想法才不正常吧？只要是人，多多少少都有着弱点，也不是说她就不爱我了，只是比起爱小孩，她更爱自己而已。”
    这不是挺好的吗？人总要先着眼于自己的幸福才是。来月一派轻松地回答。
    “是吗，这样我就放心了。”
    像是终于满足了那样，尾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抬起脸来时，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那种阴霾。
    听来月这样一说，她也觉得自己多少有些钻牛角尖了。对清子阿姨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
    等到一切都结束后，应该回去跟清子阿姨道个歉吧。
    苛求她乖乖的牺牲什么的，自己和朱酉宫家的人其实也没区别。她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幸福，在那个当下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桃绮静静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
    她身上的简易装甲被白面坊主的一击完全损毁，无法再次使用了，但来时的浴衣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也找不到合适的衣服，因此只能维持着狼狈的姿态下山。
    来月也好不到哪里去，脱掉假发和外衣后，他身上就只剩一件薄薄的襦袢，不便行走的草履被他踢掉，穿着白袜的脚不时被山路上的石子硌的生疼。
    不过，大概是因为即将到手的钱让他心情很好，一贯怕疼怕累的来月，竟然也没有多抱怨几句。
    叁人沿着石板路缓缓下山。
    因为走大路可能会被蹲守的摄影迷拍到，因此他们从山后的小路下去，穿过密密麻麻低矮的民居，就是连接高速公路的外环快捷道路了。
    “到这里打个车就好，尾花小姐和我们一起回朱酉宫家吗？”
    “我吗？我等一下吧，我要先去委员会那边述职才行。”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来月说要先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再回朱酉宫家收拾行李，桃绮先陪他回去。两个人就站在路边叫出租车。
    尾花则绕道去另一边的车站，等待委员会的人派车来接应。
    “哎，学姐，说起来，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边的啊？”
    桃绮因为担忧他的安危，亲自跑过来，来月是很高兴。
    不过，他来这边的事情，好像并没有跟几个人说过吧。
    “当然是因为，露蒂丝……”
    呃，露蒂丝。
    桃绮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露蒂丝？她怎么了  ？哦，对了，我好像是跟她说过，要来第二都市玩之类的。”
    “惨、惨了……”桃绮的表情看上去快哭了：“她跟我说你有危险，所以……这些现在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让她在山腰的公路旁边等我，说如果一晚上都没来的话，就说明我已经遇到了危险，她就直接回去把事情告诉我母亲，然后报警……之类的。
    “学姐？！”
    来月也不禁惨叫起来。
    “现在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我马上回去找她！你还能走吗？要不然现在在这里等我？！”
    “怎么不能走，别小看我啊！”
    两个人开始沿着来时的路，往山上飞奔。
    但愿、但愿露蒂丝还没有离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