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朝着无人的故乡

    “桃绮小姐，我其实是很喜欢你的。”
    它说。
    “在森林中见到你时，我的心中浮现出了一股强烈的情感——人类会将之称为感动吧！这种悸动、这种热度，驱使我不顾一切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它说。
    “因为，你是为我而诞生的礼物。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你就不会出生。如果我不出现，你也不会成长到今天的地步。”
    它说。
    好开心呐。它的眼睛闪闪发亮，脸颊如同怀春少女般泛着鲜艳的粉色。
    天外的巨人，用恋爱似的眼神看向人类。
    “你为我而生，我孕育于你。毫无疑问，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了。”
    强烈的眩晕，以及随之而来的呕吐感。
    【虹】的告白，如同诅咒般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桃绮用理性维持着站姿。
    “这样说，你也有人类的感情吗？”
    她刻意用讥讽的语气问道。
    “当然啦。”【虹】之巨人展颜一笑：“毕竟我也作为社会的一份子，和大家生活在一起嘛。你们带给我的温暖、关怀，对我而言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本以为成为了灾厄的它，是不会有作为“纳西姆”时的记忆的。但从巨人的表述中，她竟然认同着那个小孩子的自己。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破坏——”
    哪怕知道是无用功，桃绮也想得到它的回答。
    “没什么理由啊。就像大家明明吃饱了饭，却还是嘴馋想吃零食一样。人类就是这种生物，我也是这种生物嘛。”
    它百无聊赖地说。
    桃绮无言以对。
    “不要被它误导了。”
    在桃绮动摇的当下，「青」之骑士提醒道。
    “虽然能进行对话，却不是可以沟通的对象。”
    桃绮点点头。
    在来时的路上，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虹】是否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孩子，都改变不了要打倒它的事实。
    然而，她那狂乱的情感，以及对生命的漠然，却依旧让桃绮的心口微微发痛。如果名为‘纳西姆’的孩子彻底消失了该多好！那么她就能将【虹】作为纯粹的敌人看待。然而事实上，【虹】不仅记得孩子时的一切，还从中萌发了人类的情感。
    “纳西姆”不是消失了，而是成长了，明悟了。
    桃绮将心中那点伤感抑制住，将思路转回打倒敌人的方法上来。
    “【虹】不是无法造成伤害，而是她的躯体全部由固态化的anma能组成，就算有一星半点的缺损，也可以立即从大气中进行回复。”桃绮将自己的思考分享给「青」，“换句话说，要想打倒它，要么就截断【虹】的补给能力，它自身的能量总会用尽。”
    “但是，消耗战对我们而言是极端不利的。”
    「青」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
    先不说要怎么才能阻止虹的补给，伪典天使们的圣域虽然有类似的功效，范围却极其有限。更何况，在消耗完【虹】的能量前，人类的城市就会先被它破坏殆尽。
    “没错，这个方法实际上的可行度很低。”桃绮也没想过选择这条路：“要么就是用一击彻底击溃它，让它失去恢复的可能性。”
    “那样做的前提，一个是火力，二个是——”
    两人的想法在此刻同步。
    “核心。”
    【虹】之巨人依然好整以暇地观望着骑士们的密谋。
    ‘但我没有观察到它的核心所在。’
    这是最大的问题。
    将细胞全数替换为anma能的桃绮，对于同物质当然有着无与伦比的感知性。
    “是呢……或许是藏起来了……”
    不是空间意义上的藏，而是更加形而上的。大概是借用了【升降舞台】或【浮游法庭】的规则模式。不达成某种特殊的条件的话，核心就不会上浮……正当「青」如此思考地时候，巨人猝不及防地发动了攻势。
    将中指与拇指弯曲，指尖重迭，然后对准小小的骑士军团。
    “啵在——”
    一边发出可爱的拟声词，一边弹起手指。
    灼热的气流朝三人扑面而来。
    防护层在同时展开，准确地将三人保护了起来。
    “哎呀，失败了。”
    偷袭失败的结果，让巨人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装乖的举动不仅没惹来谅解，反而令人更加觉得恐怖。
    气浪吹过的下一秒，三位骑士再次发起了攻击。
    「青」之骑士的剑，与翡翠骑士的刀，交织为华丽的光影。这道弧光朝着巨人的胸口飞去。
    与此同时，桃绮再度将能量化为长弓，箭尖直指巨人的咽喉。
    连遮挡的动作也没有，【虹】之巨人张开双臂，如同十字架般迎接了骑士们的攻击。
    和上次一样，攻击穿透了她的身体。白色肌肤的表层破开了一个小小的伤口，从中看不见任何生物意义上的组织或器官，却得以窥见其身后的风景。
    简直就像轻飘飘的纸片那样。
    伤口在瞬间愈合了。
    【虹】之巨人用力地一跺脚，地面随即开裂。尘土扬起，石砾飞溅，有如摩西分海那样的长长沟壑，在刹那间，蛇一般袭击了骑士脚下的土地，
    三个人慌忙在碎石间跳跃，试图稳定身体。
    “看来核心也不在那里……”
    不是头部、也并非胸口或咽喉。究竟藏到了哪里？疑问笼罩在众人的心头。
    说到底，为什么要将核心藏起来？如果说【虹】的力量真的强大到无所不能，那么就算把核心明晃晃地显露出来，人类也不能对其造成威胁吧。
    还是说，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巨大的核心？
    没得到任何答案，震荡的地面如波浪般起伏，三人的装甲虽然都有着长时间浮空的能力，但翡翠骑士的动作却显得格外迟缓。
    在先前的攻击中，不仅是身体的机能遭到破坏，装甲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损伤。
    虽然勉强浮了起来，却无法做到另外两人那样灵活的移动。
    说到底，纵使她有着常年战斗的经验，beta的anma能适性也限制了身体的融合等级。如果像「青」那样八成都替换为拟造品倒还好说，她却是不上不下的和anma能融合着，只是个生命流动迟缓的血肉之躯。
    这只迟钝的小虫子，很快引起了【虹】的注意。
    “哦哦！这就是制造出桃绮小姐，提供了素材的母亲大人啊！”巨人不知为何一脸感动，它眯起眼睛，小巧的鼻翼轻轻抽动着：“嗅嗅、嗅嗅——嗯，怎么说呢，虽然形状颇有些相似之处，但味道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桃绮小姐是甜甜的蜂蜜糖，那么母亲大人就是龙角散。虽然都是金色的，但比起甜味更多的是冲击力啊。
    【虹】之巨人引以为豪的比喻并没有赢得喝彩。
    她弯下腰，伸出纤长的手臂，想要将这块糖拈起之后，塞进嘴巴里。
    死亡的恐惧在此刻笼罩了桃曳。
    脊骨涌上了恶寒。
    成为骑士以来，每一天都做好了丧命的准备，也经历了数次生死考验。但这和真正的死亡却相去甚远。巨人的指尖传来的强烈压迫感，以及身体的无力，让她几乎要颤抖起来。
    躲不掉的——如此的感想浮现在脑中。
    然而、
    如果仅仅因为恐惧就选择放弃，那么她早就死在了之前的战场中。
    翡翠骑士低下头，将意念收回动摇的心中。
    摒除杂念，忘却肉体的存在。
    借由这天外的物质，将精神与手中的刀联系起来。
    巨人的手已近在咫尺。
    anma能侵蚀的疼痛又蔓延而上。
    桃绮经历的那种痛苦，身为母亲的她早已尝试了无数次。而在这种痛苦中，新的自己也随之萌发。
    呼吸都不需要的这个当下——翡翠骑士用尚存的右手举刀，要瞄准的仅有一点。
    巨人的指尖被削掉一截。
    “哎哎！”
    巨人轻轻地惊叫，如同去触摸火焰却被烫到的小孩子，条件反射地将手缩了回去。然后，它呆呆地看着这个咬掉自己手指头的虫子，像是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指尖在几秒内就恢复了，但巨人的精神似乎还困在那一刀之中。
    自己到底是怎么被伤到的——这样的念头让它停止了动作。
    只是单纯去思考这样的事，它就无法行动了。
    但是——捉摸不透的伤口让它产生了新的感情。本以为是食物的东西，竟然做出了反击。它的游刃有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高涨的情感。人类会将其视为“瞋恚”的愤怒吧。
    小孩子会因为拉开易拉罐时，被划伤手而哭闹。也会因为想要踢动树干，却撞伤了脚趾而发火。正是自己的行为带来了伤害自己的后果，心中明白无从谴责别人，才会怒火越炽。
    【虹】决定不再品尝这块糖果，它打算即刻将其碾碎。
    翡翠骑士已经无法动弹了。
    “妈妈——！”
    桃绮扑身而上，将从空中坠落的女人抱着怀里，奋力躲过了巨人的一击。
    “桃、桃绮……”
    女人的声音中，出现了从未见过的虚弱。
    “如果说妈妈能伤到它的话，那我也能！只要能造成伤害，就一定可以打倒它。”桃绮将母亲交给了「青」之骑士，她决定不去思考所谓的核心了。只要将巨人的全身上下都砍个遍，不管核心在哪里，迟早都会浮现的。
    “不、桃绮，等下……”
    母亲的呼唤被她抛之脑后。
    桃绮默默调动全身的能量。
    血液的流速、呼吸的频率、心脏跳动的瞬间——她的身形在现实中出现又消失，与身影一同浮现的，还有从不同角度射向巨人的箭矢。
    “我喜欢把最好吃的放在最后品尝。”不知为何，【虹】有些悲伤地说：“但要是桃绮小姐这么迫不及待，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桃绮已经明白，对方不包含任何通常意义上的人性，它的悲伤也只是被打乱用餐顺序的烦恼。
    箭矢不停地穿透巨人的身躯，留下缝隙的同时又被anma能修复着。
    因为她以毫秒为单位跳跃，【虹】的躯体并不能立刻抓住她。
    而这片大气中的anma能正在急剧减少，导致巨人的伤口恢复的速度越来越慢。
    如果它是没有思考能力的野兽，那么这样做迟早能打倒它吧。
    遗憾地是，【虹】也有着与人类同等的思考能力。
    承受着伤害的同时，它也在寻找着对策。
    和它承受的伤害比起来，骑士面临的问题要大得多。
    桃绮的身体在空中出现了虚影，似乎是想要凝结，却出现了迟缓。
    “桃绮！够了！”
    再这样下去，打倒【虹】之前你就会消失的。「青」一边看护着翡翠骑士，一边说。她明白这样的战斗自己插不上手，只能在后方寻找机会进行支援。而一旦桃绮消失，她进入战场也只是拖延时间。
    确实是这样，巨人也点头表示认可。
    桃绮并不打算听从前辈的意见。
    她再度凝结出一把巨大的光箭，远胜于之前所有的产物。
    “桃绮小姐想用这招来决胜吗？可是，不管被你贯穿多少次，我都会复活的。”哪怕伤口恢复的速度慢下来，巨人依旧不慌不忙。
    “……那具身体只是个影子。”
    翡翠骑士细小的呢喃传入两人的耳中。
    “什么？”
    “影子……？”
    桃绮手中的光芒越来越强。
    她和【虹】之巨人都没有动弹。
    只是静静地对峙着。
    核心的位置……难道说不在这个庞大的身体里吗？
    纷乱的思绪扰动着她。
    片刻后，桃绮放下了弓箭。
    金色的光芒在她的身周熄灭。
    “核心，在那孩子身体里吧。”
    叹息似的说着。
    面对着拥有同样面孔，少女模样的灾厄，桃绮问道。
    “……”巨人惊讶地长大了嘴。“桃绮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手感吧。这个身体不管哪里，浓度都很平均……而且你的态度也令人生疑。”桃绮卸去了战斗的紧绷感：“那孩子确实是人类，就算从中诞生了灾厄现象，却没有留下尸体。羽化成仙也有遗蜕残留，用了这张脸，干嘛还特意把尸体藏起来呢。”
    “啊，不愧是桃绮小姐，真聪明啊！”
    那么，我有个提议。
    巨人兴致勃勃地说。
    “要是核心被破坏，我也会很苦恼呢。不如咱们暂时休战吧，我去吧核心藏起来，桃绮小姐就去找出那孩子，如何？”
    “打算逃跑吗？”
    “才不是，人家只是想解决后顾之忧啦。”
    就算让它继续破坏都市，也没有什么好处。而且桃绮也有自己的打算。她略微思考了几秒钟，同意了巨人的提议：“好吧，从攻防战转变为捉迷藏了呢。如你所说，我会找到那孩子——”
    然后，破坏掉核心。
    在包含着杀意的话语中，巨人的身形渐渐变得虚幻，最后消失在了大气中。
    “……逃跑了呢。”
    “逃跑了啊。”
    还留有力气的「青」感叹道。
    “总觉得世界的灾厄居然是这样，也太掉价了。”
    “以人类的判断标准来说，它就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桃绮将话题转回另一人身上：“妈妈的情况怎么样？”
    “还有一口气。多亏那家伙跑掉了，如果能及时送医，她还有得救吧。”
    尽管很担心妈妈的身体，但桃绮知道自己并没有时间伤感。她想尽快动身，去寻找纳西姆的所在。不过在她离开前，「青」拦住了她：“一起回去吧。”
    你的武器，似乎有结果了。
    「青」指了指远处的城墙。【虹】之巨人消失后，圣域似乎也解除了。一身黑裙的修女站在城墙上，似乎在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