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无言的对望

    四儿的药碗就端在尹拓的面前，他一向淡漠的眼带着鲜少露出的吩咐，注视着她，几月的相处，与她自是有了相当的了解的，她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就破了红蔷的计谋，又有至于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的境地？
    “为什么要骗我？”冷清的声音把久违的温暖又驱散了不少，他的痛苦，只因她，又多了几分。
    皇宫的夜，悄然来临，玉辰宫内，两两相望的人儿，无言的对望。
    “唉，不要问了罢，看我不是好好的吗？”终是承受不住心底的那份愧疚与他无声的谴责，于是，慢慢的靠近，抬手，抚摸他因疲惫而日渐清俊的脸庞，纵使不愿承认，她也不得不赞叹这如少年一般的肤色，让人爱不释手。
    惊讶于她的举动，一双隐忍的眸子内怒火渐渐褪去，心，也愈渐放松，然而下一秒，僵直的身体却是再也不能动。她看似无意的划过他的眼睑，他的嘴角，最后落在他的肩胛骨……
    “为什么？”似乎，他习惯了询问，而答案永远是未知。
    “因为你不听话。”娇俏嫣然如画，却暗藏深深的无奈。缓缓拉开他的衣襟，腰上缠绕的纱布，本是洁白如雪，现在却是沁满了血丝，手中湿巾慢慢在他的伤口周围滑过，解罗裳不禁在心底自问，难道她真是要伺候他吗？
    专注于他腰间的伤，于是错过了他眼中的幽暗，在宋太医的协助下，匆匆处理了伤口，方为他系好素衣盘扣，披上外衣，转而把四儿手上的药碗端过，仰头，起唇，毫不犹豫的将雪莲含入嘴中，娇艳的红菱上满布点点清凉，于无声处，把唇奉上。
    微暖的药汁顺着他的唇被甫入喉头，两唇相接，一道电流在心中闪过，时光寂静无波，唯有交接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震惊与颤抖，那些久远的岁月，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每一寸光阴，都寂静的在眼前划过。
    三年之约，如今尚且过了三月不到，曾经的誓言犹言在耳，他们在不停的前行。
    这三月看似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波澜壮阔，诡谲莫测。机警如她，一开始仍是着了道，好在毒娘子教导有方，而偷食了她不少珍贵药材的身体也早已对各种毒药有了一定的免疫力，不然，她当如何，不曾预料。
    甩甩洁白的宽袖，把最后一滴药水喂入他的喉头，方动手解了他的穴道。不闻不问，各过各的，并不代表一无所知不是吗？同床共枕的人，又岂会真的一无所知，只是，他防备着她，她警惕着他，所有的一切，不过为了活命罢了。
    累了，转身，命若儿伺候她沐浴。
    然，她终究错估了他的实力，骄傲如尹拓，又岂能这般任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下去罢，”屏退了所有的人，沉香袅袅的屋内，是两双对视的眼，“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呢？”
    淡然的笑容下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与她自己都疑惑了，“尹拓，我们之间，什么时候才可以坦诚不公呢？”
    因着这一句话，再加上一双哀怨的秋波，震慑的他向后一个趔趄，情难自禁。
    “与我，你又究竟隐瞒了多少？”不是她不愿意告诉他，而是本就互相防备互相警惕与利用的两个人，怎样才能丢下这种种的种种？
    起身，转入屏风之后，洁白的素衣飘然零落，滑腻的肌肤，雪白的胴体，在屏风后面形成一道暧昧的美色。甫入温暖的浴桶，上面布满了层层的玫瑰花瓣，因着她的动作，散发出阵阵的香气。
    青丝如瀑，散落桶边，缓缓浸入这一方温暖的包围，沉淀了多日来疲惫的神经。世人当知“银狐公子”之血，百毒难侵，这开始的一切，不过都是假象罢了，而时至今日，她方收手，却也控制不了这结局。
    琦薇，尹天，画像……原来，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
    不多时，一双温柔的手覆上她的背部，顷刻，缓缓的暖流便由她的四肢百骸延到全身。
    “谢谢……”沉重的吐纳，把体内的毒素慢慢的逼出来，终于，世界得以清静，她的身心得以安宁。然，汹涌的皇宫内，各种势力蠢蠢欲动，只靠他们一己之力，怕是难于力挽狂澜。
    “拓，你当真关心过我吗？”
    明显地，背后的力道一滞。
    苦涩中，微微含笑，一滴清泪，悄无声息的滴落脸庞，汇入浴桶，尘封的，破碎的，是飘摇如浮萍的念想。
    这个五月，多事之秋，最难将息。
    红蔷被交予了皇帝处理，解罗裳不知道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因为关于她这次的中毒事件，皇帝只是对外宣称，她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于是，对于真正的下毒之人，就成了一件不了了之的谜案。
    只是，她想皇帝的心里还是明了的吧，因为几日之后，纳兰婉儿就被皇帝以不适宫廷生活为由给遣送了出去。
    至于琦薇，关于尹天在御书房内勇担罪责的事情虽然被皇帝下了令严禁传播，但还是有微微的风声在宫廷中流传，于是有关太傅大人的女儿会成为四皇妃的留言也开始甚嚣尘上，不绝于耳。
    皇宫，从来就是掩埋罪证，毁尸灭迹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卑微的宫女的离开，并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甚至于连一颗石子落入一汪清湖的声响也比不上，只是她不知道很多时候仍会有一个人呆呆的临窗而立，回想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步态愈加雍容柔美，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感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嫩可爱，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今日的她，刻意的妆容，美得不似人间烟火。
    莫竹林里，玉手轻佻，只见那芊芊玉指在琴弦上风快的弹奏着，琴声尖利，高昂，却不突兀。犹如无数烈马跑去，壮怀激烈……
    “尹拓，你会吹箫吗？”清越的声音不绝于耳，惊扰了后面兀自看书的人。
    一袭宝蓝的绸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硬朗不少，风过处，带起他的鬓发，展眉轻笑：“会，但是我更喜欢笛子，”他的手间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只笛子，与她的琴音相和，奏出天籁。
    一曲毕，手指还按在琴弦上余音袅袅，惹来侧目：“你吹得不错啊，以后可以多吹。”
    “你弹得好。”放下书笺，拾起桌上的青梅递给与她的唇边，“吃吧。”
    张嘴，含住，青涩的酸水在唇齿间裂开，引得她呲牙一番：“你故意的。”
    久违的笑意含在嘴角，耀眼的阳光下他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好吃吗？”
    “不好吃。”解罗裳倔强的撇过头，不愿迎视那炽烈的烫伤她的目光。
    “为什么要假装中毒？”她不曾知，他为她也肝胆俱裂过，那疼痛的感觉让他不愿意尝试第二次，像一柄利刃，寒到心尖的凉。
    “我哪有，我是真的中毒了好不好，”嘴硬的软语，听起来更像撒娇。
    “罗裳，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尹拓微微叹气，“我只是担心你。”
    “尹拓，你我本是夫妻，我本无意隐瞒你，只是宫中多狡诈，阴诡多变，人心隔肚皮啊，凡事还是应谨慎为好，所谓‘人之初，性本善’，不过书中的空话而已，成大事者，必先断情绝爱，切不可妇人之仁，你做到了吗？”她冷了声音，冷了脸，冷了眸光。
    “请你，不要为我担心，这次的中毒事件，本就是一个圈套，一个阴谋，但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于是，将计就计，设了个局，请君入瓮，但是很多事情还是超出了我的估算，所以也有了时至今日的局面，只有这时，我在明白权力的重要性，尹拓，想想我们的约定吧，三年，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而你，也没有时间可以强大起来，我们所有的，不过是一个机遇，一场兵变的时机，而你，就是那至关重要之人。”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心，还是刺痛了，他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难道对她的怜惜，也错了吗？
    “是的，尹拓，这就是我想要的，最是无情帝王家，难道你还没有体会到权利的可怕吗？那生杀予夺操之在我的无上荣耀，你可曾想过那些依附着你而活的人，你，必须成为帝王，一代帝王。”陡然迸发强烈的冷意，这是她进宫的目的，她必须助他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没有一般女子的温婉，没有平常女子的和蔼，有的只是母仪天下的怏怏之风，淡定从容，这一刻，尹拓才知道，也许能与他一起睥睨天下的，世间唯解罗裳一人。
    “普天之下，唯有一人，可一言胜九鼎，尹拓，你会成为那个人吗？”
    她说的没错，即使不是为了自己，而仅仅为了那些依附他而活的人，他也必须舍弃骨子里的温情，拱手河山，为母妃，为自己的族人挣得一席之地。
    “那时，你还能与我携手吗？”是问句，却无人回答。
    “不知。”
    林外，墨云赴剑而立：“爷，皇妃，皇上请你们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