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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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泽让吕释之在厅内作陪,他带着人亲自去书房处理藏书,将各类书籍分拣完毕,又去吕公房间询问他房间内可还有禁·书,而后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带回房间的书籍整理好,又到儿子房间讲明利害,让他们把书都拿出来,不要藏匿。
    经过这一番动作,阖家上下都知晓了焚书之令,但也知晓得并不分明。
    吕二嫂在房里转圈,怎么没人到她这里取书?从小妹言她儿子可封侯后,她可取了不少书回房给禄儿看,也不知道这其中有哪些是违禁的。
    吕泽之所以没到二房,是因为各人房中有哪些书,各人最是知道,所以将书房、吕公和自己房内的书籍过滤完毕后,他带着十几箱竹简到厅中换了吕释之。
    吕释之带着人刚踏进小院,吕二嫂便迎了出来,又慌又急的说道:“禄儿房里有不少书,我也不知哪些要缴,那些个奴仆也传不明白话,你赶紧去看看。”
    吕释之习惯了妻子的急性子,笑说了一句,“别慌。”而后有条不紊的先从两人的房间内翻出不少书,又去儿子房内清理书籍。
    一盏茶后,吕二嫂看着清理出的五箱书简,咂舌道:“这些全都是?我给禄儿挑的全是禁·书?”
    吕释之苦笑,“诸子百家,你以为呢?”
    一枚竹简一般写三十个字,只一部《论语》就能装满一车。
    不理会呆怔在原地的吕二嫂,吕释之招手让奴仆把书抬到前头去,自己抬脚也往正厅去,刚要迈步跨门槛,却不防被吕二嫂猛的一拉,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吕释之皱着眉头看她,等她给他个缘由,却见吕二嫂却状若疯癫的大声惊叫道:“不对!”
    吕释之揉了揉眉心,“哪里不对?”
    吕二嫂看了一眼屋外抬着箱子的奴仆,闭紧了嘴巴,没有说话。
    吕释之便对奴仆们挥了挥手,道:“你们先把书都抬过去,我一会过来。”
    奴仆们应诺走了,吕释之这才看向吕二嫂,带着点无奈的说道:“可以说了吧?”
    “哼!”吕二嫂面色不善的一旋身往屋内走。
    吕释之叹了口气,也跟着往屋内走,他站在吕二嫂身后,双手搭在吕二嫂的肩上,一边把她的身子转过来,一边哄道:“这又是怎么了?我不是都依你了吗?”
    这一转过来,吕释之却骇了一跳,吕二嫂竟是捂着帕子,流了满脸的泪水。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又是两情相悦求娶回来的,吕释之见她哭得可怜,便放软的声音问道:“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又哭起来了?”
    吕二嫂就势埋进吕释之的怀里,双手扯着吕释之的衣襟,哭声便溢了出来,“我怕!”
    吕释之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问道:“怕什么?”
    “应验了,小妹的话又应验了!”吕二嫂抬头看着吕释之,双目盈泪,颤声道:“我怕我们的禄儿,若他,也应了小妹的话,那我可怎么活呀!”
    吕释之闻言,双手搭在吕二搜的肩上,把她推远了一些,俯下身子与她平视,面色郑重的问道:“什么又应验了,小妹还说过别的谶言?”
    吕二嫂点了点头,抽抽噎噎的说道:“那时我们还借住在沛令家中,你跟我说小妹好好的学起了父亲,必是被父亲的话伤了心,叫我去劝她,我去寻她时,她正在看书,我就随口说了一句‘小妹在看书呢’,她说……”
    吕二嫂用帕子捂着嘴,又哭了起来。
    吕释之着急的晃了晃她的肩膀,“她说什么?”
    “她说,‘明年就看不得了’!”吕二嫂带着哭腔吼出了这一句。
    吕释之怔怔的松开手。
    吕二嫂道:“我那时候也没多想,只以为她是说等嫁了人就没有那么多空闲,哪里知道,哪里知道这竟然也是谶语!”
    吕二嫂越想越怕,“小妹的话全都应验了,我们的禄儿!我不管,以后那个姓刘的不能登我家的门!”
    吕释之心里也乱了,乔迁宴和吕雉的婚事还可以说是小妹根据他家的情况的推测,是赶巧了,可这样的国之大政……
    小妹可没法子知道始皇身边的人事情况。
    所以,这都是小妹算的?!
    小妹她,能算国运!
    吕释之心中震动,片刻,他双手搭在吕二嫂的肩头,郑重的嘱咐道:“你再想想,小妹还有没有说过别的什么?”
    吕二嫂静了静,末了,哭着摇头道:“我不记得了,我心里乱乱的,就想着我们家禄儿,什么也想不起来。”
    “好好好,你别着急,这事不是小事,我知道了,也放在心上呢,等衙役走了,我就和大哥商量这事,小妹不是说他们家吕产和咱们禄儿一样么。”吕释之一边揽着吕二嫂往床边走,一边哄道。
    “你先歇会,平静下心情,再好好想想小妹还有没有说别的,我去看看那衙役走了没有。”
    吕释之好不容易安抚住吕二嫂,便急急往前厅走去。
    吕泽将所有整理出来的书籍装车,送走了衙役,此时也正回到前厅,见二弟面色沉重,便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可是二弟妹出什么事?”
    吕释之摇了摇头,而后郑重的对吕泽说道:“大哥,我有事与你商量,事关我们吕家的生死富贵。”
    吕泽猛然抬头看他。
    吕泽的院子里,一张案几,吕泽、吕释之相对而坐,奴仆都被远远的打发了,吕大嫂亲自提着茶壶坐在侧边为两人添水。
    若是小妹能算准国运,那么把小妹说过的话串一串,就能推出一个很惊人的结论。
    秦会灭亡、刘季会贵不可言、他们家满门王侯、她嫁给沛令家活不过五年,连起来……
    五年内,秦会亡,而刘季会建立新朝,称帝!
    室内静默久久,吕释之开口问道:“这事,要不要说与父亲?”
    吕泽摇了摇头,“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咱们全家都……,再说,父亲对小妹还有怨,怕是不会相信。”
    吕释之又问,“那台儿和禄儿怎么办?”
    吕泽双手捧着茶杯,蹙眉低头,没有说话,满门王侯是喜事,可儿子侄子的性命也叫他很为难,他们家还好,二弟家可就禄儿一个独子。
    室内又陷入沉默,吕大嫂垂眸温声说道:“孩子们都还小呢,小妹不是还说面相会变的吗?”
    先谋了满门王侯的富贵,再小心谨慎便是,即便真……
    至不济,他们家还有一个儿子。
    用一个儿子换泼天的富贵,她觉得值。
    吕释之闻言,笑道:“还是大嫂想得明白,不过五年的时间,孩子们都还小呢,我们先得了富贵,往后教他们小心行事就是了。”
    二弟都如此说了,吕泽只得点了点头。
    吕大嫂又道:“原先我们都以为小妹独自离家,怕是会凶多吉少,可如今看来,小妹连国运都能算到,这样的本事,怕只是离开了沛县,在别处活得好好的。”
    “大嫂的意思是?”
    吕大嫂笑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都是一家人,小妹一个人在外头,到底孤单,不如劝劝父亲,若父亲对小妹改了看法,想来小妹算到,就会回来了。”
    吕释之看向吕泽,他也是大嫂的意思,小妹还是回家的好。
    吕泽沉吟片刻,摇头道:“怕是很难,父亲对小妹偏见很深。”
    吕大嫂劝道:“哪里有不爱子女的父母,父亲不过是生气小妹私自离家,一时面子上过不去罢了,我们将小妹算中焚书令一事告诉父亲,再替小妹说说好话,天长日久的,总能化解。”
    吕泽皱眉,父亲不喜小妹,可不光是因为她逃婚这一件,而是从小到大都不喜她。
    吕释之道:“我觉得大嫂说得有理,父亲对小妹有偏见,咱们做儿子做哥哥的,就算最后化解不了,也得尽力试试,才算尽了为人子、为人兄的心。”
    吕大嫂笑道:“正是如此,也叫小妹在别处算到了,心里有些安慰,别以为做父亲的对她有偏见,哥哥嫂嫂们也忘了她。”
    “好吧。”吕泽终于应下。
    吕释之回自家小院,一边走一边还想着心事,除了小妹那边,二妹那边也要多来往,还有刘季……
    “嘭!”
    “哎哟,疼死我了!”
    吕禄揉了揉屁股,他在院子里疯跑没看路,撞到自家父亲身上,摔了个屁蹲。
    “怎么了?”吕二嫂闻声,紧张的奔出来问道。
    吕释之把儿子拉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笑道:“没事,孩子跑快了,摔着了。”
    吕二嫂看着吕释之,问道:“那事?”
    吕释之看了看妻子,他和她还年轻,往后还能有别的孩子,他也是为了他们两个好。
    吕释之摸了摸儿子额前的软发,温声道:“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桂花糕吗,父亲叫人做了,你去厨房拿吧。”
    吕禄眼睛一亮,欢声道:“多谢父亲。”
    看着儿子蹦蹦跳跳的出了院子,吕释之对妻子笑道:“我和大哥商量过了,告诉父亲小妹算中了焚书令这事,平时再多说说小妹的好话,等父亲对小妹改观了,想来小妹就会回来了。”
    吕二嫂闻言大喜,连连点头,“对对对,小妹若是回来了,别说这一劫,就是有七灾八难我也不怕!”
    她是一直觉得小妹没死的,只是因为公爹对她不好,所以回天上去了。
    吕释之拉着吕二嫂往屋内走,一边走一边道:“都是妹妹,你也不要厚此薄彼,有空也关心关心二妹过得怎么样。”
    吕二嫂马着脸,一把甩开吕释之的手,“刘家人的门,我可不敢登。”
    吕释之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退一步道:“那你多寻二妹回家说说话,刘家条件不好,她嫁过去也过得不容易。”
    “呵!”吕二嫂冷笑一声,“你可别这么说,那可是公爹千挑万选的好人家呢。”
    再说,她现在哪里有功夫,她自己不方便和公爹说话,便打算和吕母说,再让吕母和公爹磨,迂回的改变公爹对小妹的看法,好叫小妹知道了,赶紧回家。
    除了这一桩事,吕家还有一件烦心事。
    焚书令有时间限制,凡命令下达三十天仍不烧书者,黥为城旦。官吏知情不报,同罪。
    负责此事的官吏生怕担责,等各家都自查上缴一遍后,又一一上门检查,尤其吕家,他们查得特别勤。
    从吕家自查缴书后,已连着三日上门检查,查得吕公烦不胜烦,心火大胜。
    这日,他们正吃暮食,衙役又来了。
    吕公脸色难看,吕释之乖觉的出去应对。
    吕二嫂想着和吕母说了有两日了,也没见有什么效果,便小声的提了一句,“若是小妹在就好了。”
    然而这一句却将吕公连日来积攒的憋屈和怒火全部点燃了,吕媭预言过焚书令的事,吕母已经告诉他了,还说什么若他对她改观,想她回来了,她必定是能听见的、会回来的。
    又说她如今这样的本事,回家了对全家都好,家里必定事事顺遂。
    他听完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以为自己听岔了,等冷静下来也是又惊又怒,独独没有悔。
    就算她真有那个本事又如何,吕雉与沛令的婚事确实因她而毁,他与沛令的交情也确实因她而灭,那就是个灾星!
    她还瞒着他,是不屑他么?她看着自己为她批命,心里一定觉得很可笑吧。现在全家人都认为她远胜过自己,她一定很得意吧。
    这个眼里没有父兄的孽障!
    吕公压着火气,点着吕二嫂问道:“你是想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慈,逼走了她?”
    这不明摆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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