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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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人回头一瞧,却见周嬷嬷面如寒霜地站他们身后,目光盯着元吉,一字字道:“国公有令,四郎既然病重乏力,就回去好好休养,不必再来这边了!”
    父亲这是不让元吉参加母亲的葬礼了?建成惊道:“这怎么行?我去找父亲说说!”
    元吉却在一怔之后,尖声怒道:“不来就不来,当我稀罕呢!”说完转身闷头往外就冲,建成叫了两声,怎么都叫他不住,左右为难之下,到底还是先追元吉去了。
    世民瞧着他们的背影,恨恨地长出了一口气,又向凌云点了点头:“阿姊,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再去看看三郎如何了。”
    凌云默然颔首,眼见着世民也越走越远,这才转身对周嬷嬷道:“嬷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嬷嬷犹自死死地盯着元吉消失的地方,心神激荡之下,不假思索道:“夫人原本就说了,不让他来奉尸举孝,是国公不忍,这才让他有机可乘!夫人果然没有看错,她从来都没有看错过,他就是来让夫人生死都不得安宁的!”
    没有看错?生死都不得安宁?凌云心里一跳,猛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这一刻,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让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声,她不由轻声问道:“嬷嬷,四郎为什么会让阿娘生死不得安宁?”
    周嬷嬷恍然回过神来,心知自己是说错了话,但此刻瞧着凌云清澈的眸子,这些日子的哀痛惊惧悲愤竟是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所有的人都夸赞夫人孝顺,却又认定夫人不慈,就连她的儿女们都是这么想的吧?这是何等的荒谬,何等的可笑!
    看着凌云,她突然轻声问道:“三娘,你还记得老夫人的样子么?”
    老夫人?她祖母的模样?凌云有些茫然,她记得祖母是在元吉出生前几个月去世的,那时她也不过七八岁,对祖母的印象自然模糊得很。何况她从记事起就很少见到祖母,祖母似乎也只喜欢在她身边长大的兄长建成,对他们几个都很不待见,她只记得祖母很爱生病,更爱生气,那瞧着人的眼神……对了,那种眼神,她不是刚刚才瞧见吗?
    仿佛一股寒气从背后升了上来,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嬷嬷轻轻点了点头:“三娘也想起来了对不对?
    “就是那一年,老夫人在去世前发誓说,夫人别以为终于赢了她,她会让夫人生死都不得安宁。四郎的眼睛,就跟她生得一模一样,夫人从他一睁眼就看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谢谢大家的体谅……
    第137章 覆水难收
    祖母临死前发誓要让母亲生死不得安宁?母亲厌弃元吉, 就是因为这句诅咒和他酷似祖母的眼睛?因为这让母亲认定,元吉就是恶咒的化身, 是祖母的怨恨凝结,是一个生来就是要让她不得安宁的讨债鬼?
    凌云恍然间有了几分明悟,难怪母亲会对元吉如此绝情, 而大家对此又都如此讳莫如深, 因为事情的由来实在是……太荒谬了!
    而且就算这样, 事情还是有些不对, 凌云不由脱口问道:“祖母为何如此?”母亲不是一直对她恭敬有加、孝顺无比吗?她为什么要这么恶毒地诅咒母亲?
    周嬷嬷沉默片刻,轻声反问道:“三娘觉得,老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祖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凌云愣住了。
    隔了这么久的时光,她已经根本想不起来祖母的模样了,唯一还记得的, 就是每次她看着自己的时候, 眼里那股冰冷的戾气……
    不过有些事情,倒是不用她怎么去回想, 也能看得出来:
    比如说,祖母和祖父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待人也算不上宽容——她的三个伯父都是庶出,前程都不大好, 几个庶出的姑母也都嫁得不大如意,跟祖母也都十分疏远;她唯一的嫡亲的姑姑嫁得倒还不错,却同样跟祖母并不亲近,同样很少回家。
    比如说, 祖母对父亲格外疼爱——父亲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能跟她亲近的孩子,父亲不到七岁,祖父就过世了,是祖母独自带大了他,父亲曾说过,祖母一直把他看得如同心肝眼珠一般。
    所以,祖母是什么样的人?
    夫妻缘薄,年轻守寡,爱子如命,性情乖戾……
    凌云只觉得心情一点点的沉了下去,有些事情却一点点的浮了起来,不,那些事情从来都是昭然若揭,只是她竟然没有认真去看过,想过。
    她明明一直都知道,母亲待祖母很是恭谨,甚至曾为了侍奉祖母而整月地衣不解带、足不释履,她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是因为母亲天性纯孝,却从来都没想过,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心安理得地使唤儿媳?可以让儿媳几十天疲于奔命,甚至都没时间去换身衣服?
    她明明一直都知道,兄长建成是祖母一手带大的,跟母亲从不亲近,她从前总觉得,这是因为祖母格外偏宠长兄,就像母亲格外偏宠二郎一样,却从来都没想过,在之前的那么多年里,母亲其实只有阿兄这一个孩子,祖母却从来都不让她沾手阿兄的事……
    原来祖母真的一直都痛恨着母亲,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让她痛苦难熬,临死都要诅咒她不得安宁,而自己这个女儿,对此居然毫无察觉!
    看着周嬷嬷悲哀而了然的眼神,凌云几乎用尽全力才透出了一口气来——这些明晃晃的,却被她,被所有的人视而不见的真相,是如此的沉重,重得足以让人窒息。沉默良久,她才轻声问道:“祖母这样待母亲,有多久?”母亲在嫁给父亲之后,到底过了多久的舒心日子?
    周嬷嬷的神色愈发凄然:“从定亲之日开始,到她死的那日为止。”
    凌云纵然已有心理准备,也被一句震得变了脸色,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主动求亲,父亲射中了门屏上孔雀的双目,才被外祖看中的?”
    这也是他们从小就知道的一段佳话:当年母亲美名远播,求亲之人络绎不绝,外祖父就定了个规矩——要向她求亲,先要去射门屏上的孔雀。雀屏一设,轰动长安,无数子弟慕名而来,铩羽而归,父亲也鼓起勇气去试了一次,结果射中了孔雀的双眼,当场中选……
    周嬷嬷摇了摇头,涩声道:“的确是国公主动求亲,但这并不是老夫人的意思。”
    “那时候,国公主动上门,一举射中了两只雀眼,大将军也是喜出望外,当场便应允了他。谁知此事竟是国公自作主张,等到老夫人知道时,事情已经传开,国公也已认准了这门亲事,她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消息传回,长公主就有些犹豫,大将军却觉得,女人之间不过小事,国公有门第有爵位,还是独孤皇后最疼爱的外甥,有这么几重保障,以后谁还能慢待夫人?便是窦家也能得到一路强援。因此,他还是一力做主,把亲事给定下了。”
    “国公自是欢喜之极,但也就是从这一日起,夫人就成了老夫人的眼中钉。”
    凌云几乎没苦笑出来:原来所有的佳话,真相都是如此不堪!外祖父或许觉得是为女儿选了佳婿,但在祖母眼里,这桩莫名其妙当众定下的婚事,这个莫名其妙让父亲倾心的儿媳,根本就是对她的冒犯和挑衅吧?她的性情,就连亲生女儿都敬而远之,母亲这样嫁入李家,待遇可想而知!
    是的,现在她想象得出来了。从小她就不爱去祖母跟前,因为祖母看她、看二郎的时候,眼神总是那么充满厌恶,其实就是因为他们都长得更像母亲吧?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想不起来祖母的模样了,却还记得她那种让人如坐针毡的眼神,而母亲却一直要面对这样的眼神,面对这样的厌恶和挑剔。因为祖母是她的婆母,也是权倾天下的独孤皇后的亲姐姐,她不但不能有丝毫反抗,甚至都不能让祖母、让任何人挑出她的一点错处来!“这么多年,她是怎么熬下来的?”
    仿佛也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周嬷嬷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惨痛之色,半晌后才哑着嗓子道:“夫人是个倔脾气,别人对她狠,她便对自己更狠,老夫人动辄要她侍疾,日夜使唤,不得休息,她便能几十□□不解带地侍奉下去,累到昏厥病倒,也绝不求饶,绝不退缩。”
    “这么多年里,不管老夫人怎么挑剔,怎么磋磨,她都能用自己的法子应付过去,忍耐下来,她不想让大将军不得安宁,不想让人说长公主教导出来的女儿有任何不好。只是后来,遇到了大郎的事,她才再也忍不下去了。”
    阿兄的事?凌云心头一凛,母亲对长兄不像对元吉那么厌恶排斥,也不像对玄霸那样避之不及,却一直都是冷冷淡淡,客客气气,根本就不像是母子;以前她只觉得母亲当真是偏心都偏得分门别类,如今看来……
    周嬷嬷的声音果然变得更沉了:“老夫人见不得夫人跟国公相处,变着法子的折腾,夫人成亲七年才有了大郎,之后七年也再无所出,而大郎一落地,老夫人就把孩子抱走了。平日里夫人莫说想抱抱大郎,便是跟他说几句话都不容易。但老夫人训斥谩骂夫人时,却从不避着大郎,日子久了,大郎对夫人便不大敬重了。
    “这也罢了,老夫人对大郎终究是好的,夫人也就忍了。可到了大郎七岁时,老夫人还是一味溺爱,对他的学业并不上心,夫人心里担忧,好容易找机会劝了大郎几句,大郎却学着老夫人的语气道,夫人不过是个贱妇,凭什么管他?”
    贱妇?凌云彻底呆住了,一时之间,她说不出心里是惊多一些还是痛多一些,她也无法想象母亲在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
    周嬷嬷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片刻,这才接着道:“夫人听到这句话之后,转身就走了,然后一个人在屋里坐了整整一夜。她说她总算明白了一件事,世上最大的仇恨,是夺子之恨,所以,无论她怎么做,老夫人永远都不会原谅她,而她从此也不会再原谅任何人。就是从那天起,夫人的性子就变了。”
    “她让自己大病了一场,老夫人原本没当回事,后来外头却慢慢地有了传言,她这才慌了,因为夫人若是就此被大郎气死,大郎这一生也就彻底完了,老夫人也不会有好结果。她第一次向夫人服了软,甚至表示,可以让夫人来管教大郎,夫人却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去武功老宅养病,无事不回长安。老夫人不得不点了头。”
    抬眸看着凌云,周嬷嬷脸上总算露出了轻松的神色:“到了老宅没多久,夫人就有了三娘你,后来又有了二郎和三郎,虽说三郎身子不好,老夫人也时不时会寻些借口生事,但夫人那时已没什么顾忌,十回有六七回不会动身,就算回去,也能很快找到理由离开,继续过自己的清静日子。”
    “倒是老夫人,在长安越过越是无趣,夫人走了之后,老夫人做的事反而传开了,就连独孤皇后都有所耳闻,还因此训诫了老夫人两回,老夫人又羞又怒,索性带着大郎回了河东老家,没过两年就病重不起。
    “三娘恕罪,我们这些下人无知得很,不晓得什么大义,只觉得夫人总算能苦尽甘来了;却没想到,老夫人磋磨不到夫人之后,更是恨毒了她,临死前还那么诅咒了夫人一句,偏偏四郎,又生了一双跟老夫人一模一样的眼睛……”
    是啊,元吉的眼睛,和祖母实在是太像了!凌云一直都觉得,母亲对待元吉太过冷酷,哪怕刚才知道了这个诅咒,认出了这双眼睛,她也没有动摇过;但此时此刻,她却突然有点犹疑了——如果换了自己,换成她在这双眼睛下煎熬了那么多年,最后以为总算得到解脱了,却在幼子的脸上又看到了这双眼睛,她能有勇气继续面对这一切吗?
    不,她没有把握,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三娘,不是老奴替夫人开脱,夫人这辈子都不曾认过输,但老奴却知道,在看到四郎的眼睛时,夫人大概在心里就觉得,她已经彻底输了,她这一辈子的要强好胜,终究都成了一场笑话。
    “夫人打小身子就好,性子也好,在老夫人身边那么多年,她都没有垮掉过。但从大郎和四郎的事情之后,她的身子就越来越弱了,性子却越来越强,强到不管大郎如何后悔,如何弥补,她都无法再对大郎生出一丝母子之情;强到就连你们姐弟,都对她有了隔阂。如今老奴也不敢说,夫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希望三娘你能明白,夫人没有别的路好走,她若不是这样的性子,只怕根本就活不下来!”
    “夫人说过,她不需要任何人的谅解,可是三娘,老奴总觉得,别人也就罢了,三娘最好还是能多明白她一些,明白夫人为何会变成这样。夫人对三娘格外严苛,也是因为太过清楚,身为女子,一生何等艰难,她那样的人,都没能过上几天好日子,她担心你会吃更大的苦头。”
    “夫人到最后,最歉疚的是三郎,最不放心的却是三娘,她希望你不要走她的老路,不要为了所谓的名声家族后人,委屈你自己。她也不希望你知道她受过的苦,可老奴却想,三娘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明白夫人的一片苦心?”
    “老奴也不知道,三娘如今是不是明白了,但老奴总算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就算立时去死,去见夫人,老奴也能瞑目了!”
    说到这里,周嬷嬷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冲着棺木所在的方位伏倒在地,痛哭失声。
    凌云也静静地看着那个方向,虽然隔着重重院墙,她却仿佛瞧见了那具冰凉的棺木,瞧见了母亲冰凉的面孔。
    是的,她终于听懂了母亲的话,这世上的一切,名声,孝顺,佳缘天成,儿女满堂,对于母亲来说,原来都只是一场漫长的酷刑,站在人生的尽头往回看,一切都无意义,一切都不值得。
    唯有解脱是真的。
    她应该为母亲感到高兴,或者像周嬷嬷一样,为她大哭一场,只是此时她的眼里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有一把熊熊的烈火,她只想用这把火烧掉眼前所有的虚文伪饰,让人们都看到这花团锦簇下头的,那丑陋而惨烈的真相。
    然而她知道,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甚至什么都不能说,这把烈火,也只能在她的五脏六腑之间疯狂燃烧,将她对往日的执念,对未来的向往,彻底烧成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看史料的时候,就觉得,窦毅为什么会给他女儿选择一个地狱模式,虽然窦夫人生了好几个出色的儿女,开创了一代盛世,但对她而言,值得吗?
    第138章 离经叛道
    用生麻裁成的齐衰丧服, 穿在身上,会磨得皮肤生疼。这种疼痛并不强烈, 却是细细密密,无处不在,行动之间会蓦然加剧, 睡梦之际也难以安宁……这样的滋味, 总要过上好些日子, 才会慢慢的习惯。
    就像她终究会慢慢习惯于, 阿娘的离开。
    只是眼下……
    看着镜子里一身麻衣的自己,凌云只觉得依然有些恍惚——她换上这身衣服已有整整半个多月了,这十几天里,她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阿娘已经走了,已经彻底解脱了, 她应该为阿娘感到高兴, 然而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这个身影,她还是会觉得陌生, 觉得刺痛,觉得怀疑——
    如果自己以前能早点醒悟, 如果这回自己能早点赶到,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就算结果还是一样, 她是不是能让阿娘少操点心,少生点气?让阿娘不用撑得这么辛苦……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她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了!
    凌云深吸了一口气, 转身出门,向着主院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和往日一样,清晨的主院依然是一副肃穆景象,棺木处的缯布明旌都已整理完毕,朝夕祭的供品也已准备妥当。不过凌云一走进院子,便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异样,仔细一瞧,她顿时明白过来:今天的堂屋前多了一个人——元吉就跟在建成的身后,脸色紧绷,一言不发,神色比之前更为阴戾。
    凌云心里不由微微一沉,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如今她已无法再责怪母亲的决绝,却更知道这一切无论如何都怪不得元吉;只是眼下他这一身的戾气实在是让人担心,尤其是待会儿遇到世民之后……
    仿佛应验着她的担忧,身后一阵脚步声响,世民和玄霸已一道走进了院门。这半个多月里,两人都瘦了一圈,身形更加相似,气度却愈发天差地别:玄霸脸色苍白,眉目之间多了几分病容,世民却是稚色尽退,五官轮廓愈发显得刚毅。
    一眼瞧见了元吉,世民的脸色蓦地冷了下来,眉梢眼角,竟多了几分不属于少年人的威势。玄霸也是大吃一惊,随即便担心地看向了世民,原就有些发紫的唇色仿佛也更深了一些。
    凌云心情顿时更加沉重:这半个月以来,玄霸一直在吃药调养,但不知怎地,身体竟没有太大起色,唯一效果显著的应急药丸又决计不能多吃。见他脸色愈发不好,她忙走上几步,示意世民稍安勿躁,又低声向玄霸问道:“你今日感觉如何?”
    玄霸忙笑了笑:“好多了,阿姊放心。”
    他哪一日不是这么说的?凌云心里一阵发闷,此时到底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和他们一道走到堂屋的台阶下面,尽量将他们和元吉隔得远些。
    元吉自是瞧出了她的意图,冷笑着冲他们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挑衅之意,溢于言表。好在世民早已冷静了下来,目光淡淡地从元吉脸上扫过,并没有露出半分气恼。元吉的脸色顿时愈发阴沉,冷哼一声就想开口,建成忙瞪了他一眼。元吉显然还有些不忿,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暗潮涌动之间,李渊终于从外头走了进来。这半个多月,他自然也不好过,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鬓边的白发也多了好些。不过抬头看见几个儿女都站在堂前,他的眉间顿时一松,神色又是伤感又是欣慰,仿佛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带头走进了堂屋。
    有他主持祭奠,这晨间的哭临之礼倒也完成得平平顺顺。凌云心里松了口气,虽还有些不解父亲为何会让元吉过来,但见他瞧着棺木呆呆出神的模样,到底不忍开口打扰,当下看了看玄霸和世民,示意他们和自己一道悄然离开。
    玄霸自是点头,世民却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开口叫了一声:“阿耶?”
    李渊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转头瞧了瞧几个孩子,仿佛愈发感慨万千,良久才长叹道:“今日我让你们都过来,是因为……是因为你们的母亲交代过,她的后事要一概从简,殡期有七八日便已足够。这半个多月,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违背了她的意思。你们几个都去准备准备,就这两日,你们要准备启程护送你们母亲的棺木回乡。”
    现在就要启棺回乡?兄妹几个顿时都愣住了——这停棺待葬的殡期历来都有讲究,就是寻常人家也得停上三五个月,更别说窦氏了。以她的身份,就算要长途跋涉回乡安葬,也断然没有这么仓促启程的道理。
    建成忍不住道:“阿耶,这虽是母亲的意思,到底还是粗率了些,只怕日后会惹人议论吧?”
    李渊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说得不错,平日里若是如此行事,自然是太过粗率。只是……你母亲临终前有些担忧,眼下瞧着竟是都能对得上了。我也实在不敢再等下去,若一切真如她所料,这葬礼如何,殡期如何,都不过是区区小事,断然不会有人议论。”
    他这话说得云遮雾罩,建成自然更是一头雾水,凌云心里却是一动:母亲的决定是不是和他们一路上见到的那些异状有关?难道洛阳那边真的出了惊天动地的变故?以至于母亲的后事都要权宜从事了?
    世民沉吟片刻,也问道:“我听阿姊说,如今大驿路上盗匪横行,如今我们就算要回去,只怕也难以顺利抵达河东,若再有什么变故,事情就更不好说了。”
    李渊的神色愈发复杂,半晌才叹道:“不,不是回邢州。你母亲的意思是,她想回长安,想葬在武功老宅的那片竹林边上。”
    母亲竟然不准备进李家的祖坟?如果说之前李渊的话已是突如其来,这句话当真就如一道霹雳响起,就元吉一时都呆住了。凌云也是心头剧震,随即却是一股悲怆从心底翻涌而起——原来母亲真的,真的半点留恋都没有了,就算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也不愿跟祖母葬在一处,她只想躲得远远的……
    建成脱口道:“这怎么成!这也太、太……荒唐了,母亲一定是糊涂了才会这么吩咐,阿耶你不能也跟着糊涂啊!”
    李渊脸色显然也有些尴尬,却还是叹息道:“此事你不必多说,你母亲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总之你们几个回去各自准备,这次要取道太行,从山西绕回长安,路程虽然会远些,好歹比大驿道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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