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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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喻辰撂下那句视他如父如兄的话, 杨无劫在最初的恼羞成怒过去之后,很快就将那份不合时宜的情愫定义为误会——他本就是误以为喻辰对自己一往情深在先,因而才触动心肠,对她生出怜惜爱护之意的。
    既然她对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一场误会, 那么他一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好纠缠不放的。
    杨无劫自问这两年多来严守分际, 言谈举止绝无任何不妥之处, 当下便冷冷道:“你说的这些, 和光明坦荡没关系, 只看要不要脸罢了。”他盯着喻辰的眼睛, 一字一顿道, “我要脸, 所以你放心。”
    喻辰没明白,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这跟她也没关系啊!
    “此事该说的我都说了,到底怎么办, 你自己决定。”尊主大人已经不想再跟她多说, 手一指门, “我要从今日起闭关,没别的事, 你去吧。”
    喻辰更懵了:“闭、闭关?那范烨,到底放不放他走啊?”
    “我说了,你自己决定。”
    “这么重大的事,就交给我一个人吗?”喻辰有点慌, “我还想再和您商量商量……”
    杨无劫不耐烦:“出去。”
    喻辰晕头转向地被赶出炽盛殿,还没等想明白哪里出了错,李辛就借着送她出去的机会,把何丹霞被撤职的事说了,“尊主还说,以后都不用她来值守。属下看着她去了肃杀堂,领了禁闭十日的罚。”
    白童两长老之乱处置结束后,项越带着如今的三长老一起,细化了魔界律例,并将相应刑罚加以改动,用各种磨练人的禁闭法阵代替单纯体罚——当然这种法阵也会攻击被关禁闭的人,若是实力不济,还是免不了皮肉之苦。
    “不光免去副队长,连值守都不用了?”喻辰有点惊讶,以她来看,这两个取其一,已经够何丹霞受的了。
    “是啊,她还不服呢……”李辛把何丹霞当众质问卫孑、以及卫孑怎么回的话又学了一遍。
    喻辰若有所思:“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李辛停下脚步,目送她离开天魔宫。
    喻辰边走边思量,其实何丹霞这个事,她当场就已经料理过了,还留了话让何丹霞去肃杀堂领罚,尊主完全可以让事情到此为止——何丹霞毕竟是尊主亲自提升的副队长,刚上任,就因为和喻辰有冲突而被免职,损害的其实是尊主的威信。
    何丹霞问的那些话,其实也是对喻辰权力过大,甚至隐隐侵入尊主个人势力范围的质疑。
    但尊主显然不光没有收回权力的意思,还为喻辰撑腰,更助长了她的威势——经此一事,天魔城内是再不会有人敢明着质疑喻长老了。
    还有与范烨合作的事,单站在杨无劫的角度,此事有百利而无一害,毕竟尊主本来就不怎么待见风逐。
    他有事跟喻辰谈的时候,从来不让风逐靠近,而且不止一次提醒喻辰,说风逐不是人,只是个傀儡,叫她要有所防范。
    那么以这么一个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分量的傀儡,换取同灵通阁的合作,其中还包括克制反噬的药方和灵药,简直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但他见自己担忧风逐,竟直接说“那就不答应”,不是“不答应也行”,也不是“要不就算了”,而是非常肯定地说:“那就不答应。”
    天下真有这样的反派大佬吗?真正的反派大boss,不是都只顾自己,根本不管别人死活吗?天魔烈火的反噬有多可怕,他亲眼在邢昭身上见过的啊,怎么还会如此轻易就放弃得到解药的机会?
    喻辰走着走着,突然停住:我日!他说“你放心”难道是指?
    她霍然转身,往天魔宫方向疾冲——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尊主!我可没有内涵你,我只是想暗示你根本不是欧阳桀的儿子罢了!
    天地良心,她真没有那么自恋,认为自己有多么大的魅力,能让尊主欲罢不能、连骄傲都放下,学范烨那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只求得到人了就好。
    再说她又没活腻,哪来的狗胆敢当面暗示尊主单相思啊
    喻辰一路冲回炽盛殿前,感觉汗都要下来了,却根本没能见到尊主——刚刚送她出去的李辛,陪着笑拦下了她:“喻长老,尊主闭关了,谁都不见。”
    “我不进去,我就在门外说句话。”这事不解释清楚,喻辰寝食难安啊!
    “尊主不在殿内,下到密室修炼了。”
    “……”这动作也太快了,不是让她那话给刺激的吧?不对,她明明啥也没说,都是他自己脑补的!
    喻辰怏怏离去,一直到回去自己府邸见到风逐,才想起还有个范烨等着她呢。
    她打发人去把钟鹊找来,叫风逐坐在一旁,对钟鹊道:“有关云上宗苏昀,你知道什么,都说来给我听听。”
    钟鹊不明白喻总为何突然问这事,愣了一下,才一边回想一边说:“苏昀……她没受伤之前,听说是又有天赋又很刻苦,功法修为早早就超过了许多比她早入门的师兄师姐。”
    “可知道她原是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
    “没听说,也许是孤女吧?我记得她是王宪带回云上宗,求赵澜收入门下的。”
    “你说是王宪带回去的?那时她多大?”喻辰攥紧拳头问。
    钟鹊回想着,神色渐渐浮上阴霾,“好像是十二岁。我记得她们说,陶致允是结金丹时,第一次见到来道贺的苏昀,那时她刚十五岁,入门还不满三年。”
    喻辰知道她是想起了伤心事,伸出手拉她到身边,解释道:“鹊鹊,我知道娥陵派是你的伤心地,有些事你不想说可以跳过,我们只说苏昀和云上宗就好。”
    钟鹊却苦笑道:“喻总有所不知,我当年会被逐出师门,其实就与苏昀有关。”
    “是吗?”喻辰惊愕,下意识看一眼风逐,却见她如平常一样安静坐着,毫无触动,便试着感应她的心念,问她记不记得有关苏昀的事。
    那边钟鹊已答道:“陶致允对十五岁的苏昀一见倾心,但他自己也知道,此事多半无望,当时苏昀正同王宪修习剑法,心思全在修炼上,拿他只当长辈看。而且苏昀回云上宗后再没下山,陶致允就借口刚结金丹,想下山历练,出了娥陵派。”
    风逐听了喻辰的问题,没有即时回答,直到钟鹊说完这番话,才回喻辰:好像记得。
    喻辰心情复杂,也不知道她是想起来好,还是现在这样……呸,现在这样有什么好的?范烨那个大尾巴狼还等着呢!
    钟鹊自己略一停顿,接着说:“然后他机缘巧合救了我,我当时十四岁,还没开始修炼,天资也平平,但他还是带我回了娥陵派,并将我收入门下。”
    懵懂无知的小姑娘,突然得遇名门大派的金丹真人收入门墙,自是激动不已,更让钟鹊受宠若惊的是,师尊门下已有许多弟子,却仍亲自教导她修炼进阶,半点不肯假手于人,连她的住处都安排在自己左近。
    如此殊遇,若钟鹊于音律上有过人天赋,或者其他方面出类拔萃,倒也说得过去,但她偏偏都没有,时候一长,同门师姐妹就都看她不顺眼起来。
    “最开始她们只是明里暗里地给属下挖坑下绊子,属下自小家境平平,早早就在外面讨生活,这点儿小伎俩,自是应对自如,偶尔还会反击一二。她们有时候告到陶致允面前,陶致允也都护着属下,久而久之,属下便不自觉对他生了痴念。”
    修仙界重师徒名分,尤胜父母子女,钟鹊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痴念,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但她正是情窦初开年纪,情意既生,哪里压抑得住?
    “现在想想,陶致允一个金丹真人,又同属下朝夕相处,怎么可能连小姑娘的思慕都看不出?他只是装傻,然后心安理得享受属下那样仰望他罢了。”
    听到现在,这似乎只是一个为师者龌龊无德的故事,但因钟鹊前面提到她的故事与苏昀有关,喻辰不由得生出骇人猜想:“你……你是和苏昀……”
    钟鹊神色木然,点了点头:“据说苏昀十五岁时的样貌,同属下刚入门那几年,有六七分相似。”
    草!还真是!
    “王八蛋!”喻辰忍不住再次骂出这三个字,“都是一样的王八蛋!没一个好东西!”
    钟鹊回过神,竟还笑了笑,反握住她的手安慰:“喻总莫生气,都过去了。”
    “后来呢?你怎么又会被逐出娥陵派?”喻辰按捺下怒气,追问。
    “后来苏昀魂魄受创,陶致允急匆匆赶去营救,再回娥陵派,就不大理会属下了——想是那时我们两人样貌已大不相同。周艺嘉迫不及待落井下石,很快就将属下与苏昀长相相似的话说了出来。”
    钟鹊初时并不相信,直到苏昀心脉被剑气所伤,虽有云上宗灵药治愈,但魂魄也因此不安稳,不得已来到娥陵派,请陶致允日夜以《安魂曲》镇抚。
    周艺嘉自是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告知钟鹊,钟鹊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偷偷跑去看苏昀的样貌,却不小心惊动了陶致允。
    “他当时勃然大怒,将属下一通大骂,还要罚属下闭门思过十年。属下当时倔劲儿上来,当面逼问他为何将属下收为弟子,他恼羞成怒,当场将属下逐出门墙……”
    喻辰展开手臂,将红了眼圈的钟鹊圈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安抚,“别难过,这种王八蛋,早离了他门下早好。而且他的报应已经来了。”
    钟鹊现在其实已经不难过了,她只是愤怒,所以听了这话,立刻双眼发亮问:“是吗?什么报应?喻总快说给属下听听。”
    喻辰看向风逐:“和他有婚约的那个,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这才是真正的苏昀。”
    风逐一下抬起头:我……是苏昀?
    钟鹊同时问:“谁?您是说……风逐吗?”
    喻辰依旧看着风逐,微笑点头:“对,你才是那个天资出众、专研剑法、令人一见心仪的苏昀。现在的冒牌货,其实是你在云上宗的同门肖苒,她魂魄总是不安稳,只是因为她夺了你的身体,还有所谓的心脉剑伤,依我猜测,应该是你伤的。”
    风逐心里一瞬间掠过无数东西,最后剩下四个字:不错,是我。
    第122章 第 122 章
    范烨煎熬了三夜两天, 才终于等到来答复他的喻长老,更令人欣喜的是,她还带了风逐来——看来今日有望彻底解决此事。
    灵通阁阁主振奋精神, 起身到门外相迎,并笑道:“我还以为喻长老将我忙忘了呢。”
    “我哪有那么健忘?”喻辰挽着风逐手臂,见这位藏头露尾惯了的范阁主又戴上了面具,便似笑非笑, 意有所指道, “只是想花点时间,看真正忘了的人, 能不能想起什么来罢了。”
    范烨一惊, 目光看向风逐, 却见她还是之前那副当自己是陌生人的漠然态度, 忍不住探问:“不知……结果如何?”
    喻辰脚步不停, 挽着风逐直接登堂入室后, 才道:“要是那么容易就好了。”
    范烨跟着进来, 见喻长老已经挑了位子坐下, 风逐默默立于她身后,一时摸不清喻辰意图, 只好先烹茶待客。
    喻辰却道:“不过我确实很忙, 就不同阁主绕圈子直说了, 您提的条件,大体上我们都同意, 但有些细节,还需要再同您商议。”
    范烨看一眼风逐,没有做声。
    “啊……”喻辰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也回头看一眼风逐, 笑道,“我回去问了风逐的意思,她不抗拒跟你走,但不愿糊里糊涂就换了主人,想听听我们怎么谈的。”
    范烨微微皱眉,自己问风逐:“你真的想听?”
    风逐点了点头。
    “而且我要提的细节,本来也是风逐的关切。上次我跟你说过,她以前人魂受损,不光什么都不记得,威能也大为削弱,我杀了梁修后,我们魔界姜长老以阳炎之火拔除了梁修同她结的血契——说来此事范阁主应当有所感应才对,姜长老说,那时风逐与原主人的联系还在,只是已非常微弱。”
    范烨点头道:“是魔界围了斗元宗之前吧?”
    “不错。当时姜长老顺便就把风逐同您的联系也清除了,还从那时起,每隔一段时日就以阳炎之火为风逐修补人魂,她到如今多少能记起一些事来,威能也日渐恢复,都是姜长老的功劳。”
    范烨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喻辰道:“范阁主这两年陪着风逐练剑,应当也有所察觉吧?”
    范烨没接这话,直接道:“我明白了,喻长老的意思是,风逐可以跟我走,但须要时常回魔界疗伤。”
    “也不算时常,我特意问过姜长老,他说以风逐现在的情形,每两次治疗的间隔,最好不超过半年,当然若阁主实在不便,拖个一两月也不是不行,只最好别拖得一年都来不了一次。”
    范烨不置可否,继续追问:“血契呢?”
    “血契等风逐彻底好了之后再解。”
    “彻底好了……要多久?几年?还是几十年?”
    “以姜长老如今的修为,再有个十几次就差不多了,阁主要是不想拖得太久,尽量每半年过来一次,也就是七八年的事。”
    范烨就笑了:“喻长老是不是还想要范某在这七八年间将灵药全部找齐,双手奉上?”
    喻辰一脸正气:“范阁主多虑了,您只要找到其中十味辅药即可。”
    范烨冷冷看着她不说话,喻辰就笑眯眯问:“怎么?范阁主觉得吃亏了?”
    这话当着风逐的面问,真是用心险恶,但范烨身为灵通阁阁主,当然也不是吃素的。
    “喻长老说笑了,我只是在回想那张秘方。不瞒你说,我新雪山庄也经营丹药,自问在灵药方面,多少算个行家,但那秘方上提及的十二种辅药,我知道是什么的,只有五种。”
    这时水烧开,范烨提起壶冲了三杯茶,一杯给喻辰,另一杯放到喻辰旁边,然后抬头叫风逐:“是你喜欢的梅子茶。”
    喻辰看见茶汤中泡着一颗青梅,转头也叫风逐:“过来坐吧,你还会喝茶吗?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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