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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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情地舒展身体,让身体的每一起伏,都吻合曲调的节拍。乐声仿佛是一双翅膀,能带着人飞向平时不可抵达的高处。
    想跳舞。
    想飞翔。
    想自由。
    彻底的、毫无挂碍的自由。
    但是不能。
    这里可是京城。
    那些高楼后的栏杆旁、弦窗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认得她。
    于是她轻轻让心中的渴望平息,就像她这么多年一直在做的那样,安静地祥和地看着花车驶远。
    “走,去政元楼抢灯喽!”
    百姓们对于灯节的每一处耍头十分稔熟,这边看完,一窝蜂往政元楼方向去。
    风长天瞧了瞧密密麻麻的人群,微微一弯腰,就打算上手抱起姜雍容走捷径。姜雍容止住他:“我不想上房顶。”
    风长天眼睛忽地一亮:“雍容,要不要喝点酒?喝了酒你就不怕高了。”
    “……”姜雍容,“多谢,不了。”
    其实他误会了。
    她不想上房顶,不是因畏高,而是因为……想继续牵着他的手,跟着他一起走在人海当中,被乌泱乌泱的人群淹没。
    这样她便感觉自己不是姜雍容,他也不是风长天。
    他们好像就是京城里一对普普通通的男女,约在上元灯节这一天,待看灯之机,私下走在一起。
    既磊落,又隐秘。
    风长天到底还是依了她。
    她牵着他的手,跟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向政元楼走去。
    京城的舆图浮现在脑海里,从这里过两条街是政元楼,从政元楼过一条街是太学,过了太学,拐一个弯,再走不远,就是福安桥。
    那是她今夜的终点。
    风长天原本还有点遗憾不能抄捷径,但此时手里握着她柔若无骨的手,只觉得若是握松一点,她的手便要滑下去,可若是握紧一点,又怕握疼了她,满心都是胀胀的香香的甜甜的气味。
    “哎,糖葫芦。”他眼尖,一下瞅见不远处的小巷口有人树着一大把的糖葫芦,红莹莹圆溜溜的果子在灯光下如同一颗颗红宝石。
    他立刻拉着她偏离了大部队,拐到那巷口,买了两串,递一串到姜雍容面前。
    姜雍容却没接。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巷。
    小巷不算幽深,尽头是堵墙,换而言之,这是个死胡同。
    两边有几户人家,其中有一户门前种着一棵柿子树,一只只红柿子像小灯笼似地在树梢上。
    时空转换,她看到那株柿子略微矮小下去,回到了十二岁的那个上元灯节,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哭着跑进这条小巷。
    一直高高在上心高气傲的她蒙受了人生当中最初最大的污辱,她不允许随从们跟着,自己冲进了人群。
    然后才流下了眼泪。
    当时,这条小巷就和现在一样冷清,因为它偏离了人们看灯的主干道,只在家家户户檐下挂着灯笼,灯笼也普通得很,只发出一点喜庆的红光,以示今天是元宵佳节。
    她冲进来时没有想到这里是个死胡同,尽头好像堆着许多杂物,黑黝黝的,看上去隐然像是一只巨形的野兽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有点害怕,打算离开,然而一转身,才发现真正该害怕来了。
    “小美人这是要去哪儿啊?”两名衣衫不整的地痞笑嘻嘻挡住了她的去路,一人道,“陪大爷们玩玩再走呗。”
    另一人道,“啧啧,这脸蛋儿生得,现在就这样了,长大还了得!”
    两人相视一笑,笑得极度淫邪:“想不到今儿晚上咱还有这等艳福!”
    一面说,一面就要动手。
    姜雍容从来没有见过种阵仗,她做出了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回想一次便后悔一次的举动——尖叫。
    寻常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尖叫很正常。
    但她是姜雍容,她受过诸多教导,每个人都说她是天赐奇才。
    后来她回想过,她还有别的法子,而不是用最丢脸的一种。
    但最丢脸的,好像就是最有用的。
    “什么东西……吵死你爷我了……”
    就在那两双肮脏的手快要碰到她身上的时候,胡同尽头传来这样一个声音,应该是少年正值变声的时期,声音十分粗嘎,还因为倦意带着几丝含糊。
    紧跟着墙角那堆阴影里,一个人站了起来。
    那是灯笼的光芒照不到的暗处,姜雍容只看到一条高高瘦瘦的人影,一手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向她走过来。
    第53章 .  再见   再见了,风长天。
    “臭小子, 给我老老实实挺尸去,别坏了大爷们的好事!”那两人道。
    “要不是你们吵,爷睡得正香呢。”那人说着, 用力甩了甩脑袋,人更晃得厉害了, 踉跄一下差点把自己摔了。
    姜雍容心中一阵绝望,如果尖叫能引来帮手, 这个帮手显然不怎么靠谱。
    那两个流氓也哈哈大笑, 只分了一个来对付他, 另一个继续抓向姜雍容,姜雍容惊慌之中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向他刺去。
    可惜簪头圆润,那人嘴里怪叫:“哎哟哟, 小美人扎人好狠呐。”脸上却是笑嘻嘻,皮不疼肉不痒,像猫逗老鼠似地逼近她。
    姜雍容转身就跑。
    可她只是个小女孩,怎么可能跑得过一个大男人?还没跑得几步,肩头便被搭住, 地痞的声音就在耳边:“小美人, 我看你往哪儿跑——”
    一声惨叫打断了他的话。姜雍容和他同时回头,就看到另一名地痞已经躺在地上, 捂着腿呼号挣扎, 也不知是腿断了还是怎地。
    那少年再一次甩了甩头, 扭动扭动脖子,伸展一下手脚, 吐出一口长气:“唔,活动活动筋骨果然还是要舒服一点啊。”
    剩下这名地痞一惊,朝地上的同伴骂道:“老六, 你搞什么鬼!怎么被个小毛头欺负了?!”
    “这家伙不是人!”地上人的哀嚎,“三哥,带我去看大夫,我的腿,我的腿……”
    那人懒洋洋地走来,依然是一晃三摇的姿势,漫不经心的步伐,还未完全长成的身体十分削瘦,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锋利之感,像一把已经出鞘的宝刀。
    刹那之间,地痞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要逃跑也晚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抓住这女孩子充作人质,伺机脱身。
    然而他一伸手,抓了个空。
    姜雍容早已悄悄地、轻轻地、无声地挪开几步,待他一动手,她拔腿便跑。
    她从来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下面街头的灯光也从来都没有那么明亮过。
    “啊啊啊啊!”
    身后很快传来了惨叫声,随后又很快变成了和之前那位同款的哀嚎。
    姜雍容停下脚步,转身。
    檐下的灯笼发出微光,但黑暗太过浓重了,这点光照出来都是雾蒙蒙的。巷子里的三个人好像三道剪影,两道躺地上,一道站着,站着那道瘦瘦长长的,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姜雍容后退一步,觉得他脑子好像不大行。
    “妈的,不就是五坛酒么?怎么还能醉人?”那少年咕哝着,向她扬了扬手,“哎,问你个事儿。”
    姜雍容下意识又后退一步。她明白了一个真理——这种陋巷不是她的世界,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可能是危险。
    但不管怎么说,这人好歹是救了她,她身为姜家嫡女,自幼承训,不能连这点好歹都不知道。
    而且她之前的表现太过糟糕,自己都对自己相当不满意。这会儿凝神微微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往日的神态,端庄道:“恩公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人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这个姑娘说话这么文绉绉,忍不住再晃了晃脑袋,可白天在北里喝的酒像是全灌进了脑子里,整颗脑袋晕晕荡荡,一晃都能听见水声。
    “那什么……我就想问问,京城是不是有个西山?”
    姜雍容道:“是。”
    “西山是不是有个瀑布?老高老高,老深老深那种?”
    “是。”姜雍容颔首,“那是西山银瀑,乃是十景之一,十分著名。”
    “很好。”他点点头,“这西山到底在城里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姜雍容再次确认了这位恩公脑子不好的事实,不过她很有耐心:“西山不是京城内,而是在京城西郊三十里处——”
    “我草!”那人骂了一声,好像就准备动身,他左右看了看,原地转了转,然后望定她,“哪边是西?”
    “……”姜雍容伸出根手指,指明方向。
    “谢啦!”那少年说着,轻轻一跃就上了旁边的屋顶,转眼消失不见了。
    姜雍容呆呆地望着屋顶半晌,不敢相信人就这样在她眼前消失了。
    她原本还想问问他的姓名,好报答他的相救之恩。
    世界真是奇妙啊……居然会有这样的人。
    她心中这样想着,转身准备离开。
    “哎!”身后传来这样一声,屋顶上的人去而复返,一手扣在屋脊上,朝她道,“小妹妹快回家去,以后别一个人乱跑了啊!”
    姜雍容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开口,他的脑袋一闪,人又不见了。
    姜雍容站着没动,等了一盏茶功夫,手脚都在寒风中冷透了,屋顶上再也没有人影冒出来。
    她到底还是没能问到恩人的姓名,甚至没能看清恩人的长相。
    “阿容!”
    姜安城带着人冲进小巷,抓着姜雍容的肩,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又惊又急又忧心,“那帮废物居然把你弄丢了,看我回去怎么教训他们!你有没有怎么样?”
    姜雍容摇摇头,指向身后小巷里的两名地痞,他们已经熬不过疼,晕死了过去,“那两个人送府衙吧。罪名是欺凌幼女,逼/奸未遂。”
    姜安城整个脸都变色了,恨不能把妹妹从头发丝查到指甲尖,看看有没有损伤一星一毫。他再三细问过程,姜雍容都没有回答,只是在离开小巷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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