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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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海清晰冷静,连呼吸和心跳都是冷的, 每一个动作都变慢了。她感觉到了身体的倾斜,然后地下坠, 然后重重地落地。
    她抱着头,迅速朝掉落的方向滚了好几滚, 才勉强化解那股下堕之势, 大脑一阵晕眩, 更糟糕的是,右腿一阵剧痛。
    她死死忍住了已经到嘴边的一声惨叫,想努力站起来, 可惜剩下的那条左腿无法支撑,失败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她看了一眼——方才明明已经被塔师抽得远去的阿都竟然折返回来了。
    快!
    她咬紧了牙,用尽全身力气,爬向身边的大树。
    这是她选中的位置。
    草原上的树木不多, 十分醒目, 她必须留下一点印记,这样风长天才会知道她的消息。
    “夫子, 这样可不行啊。”
    阿都捉住了她的手臂, 将她扯到身前, 姜雍容发出一声闷哼,阿都低下头, 发现她的右腿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屈着。
    “你……”阿都愣了一下,转瞬勃然大怒,“你这女人有没有脑子?不要命了么?!”
    “王子, 我是不小心的……”姜雍容额头沁出一粒粒的冷汗,唇上疼得颜色发白,不需要任何伪装,便能让任何男人心生怜惜,“我只是想马儿跑快一点,好把那个塔师扔下,可我……不大会骑马……一不小心,就……这样了……”
    阿都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蹲下身看了看姜雍容的右腿,眉头深深皱了起来,骂了一声:“妈的!”
    “不小心?”塔师翻身下马,绕着树干转了一圈,从树皮上剥下一粒小小的翡翠耳环。
    他将那耳环托在掌心,送到阿都面前。
    “王子,您看上的女人可太不小心了,不单不小心跌下马摔断了腿,还不小心把耳环摔到了树上。”说着,他微微一笑,“这可是要多不小心,才能把耳环扎进树皮里?”
    阿都捏住姜雍容的下巴一转,露出了她白皙小巧的耳朵。
    这耳朵完美得像女娲用白玉雕出来的一般,只是耳坠上正滴着血。
    可以想象,它的主人是有多急迫,竟直接将耳坠直接扯了下来。
    阿都死死要盯着姜雍容,一字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女人,你的心可真够狠的。”
    姜雍容从塔师找到那枚耳环起,脸上就涌现出浓浓的绝望,她一言不发,别开脸。
    阿都的手紧紧地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将脸转回来,面对他。
    姜雍容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讶然地发现,他的眸子异常明亮,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其它的情绪——像是混合和了惊讶、欣赏以及强烈的喜悦。
    “不单对我狠心,对自己也这么狠心,哈哈哈哈,姜夫子,世上竟然有你种女人!”
    姜雍容:“……”
    阿都仰天大笑,笑完,低下头便要吻下来。
    姜雍容:“!”
    还好,几乎是同时,塔师发出悲恨交集的一声怒吼:“王子!”
    阿都的动作停顿到一半,咬了咬牙,极度不悦地回过头:“塔师,这一趟出来,我最后悔就是听父王的话带上了你。”
    “王子既然知道此行是大王的吩咐,那么敢问王子还记不记得大王的交代?!”塔师怒道,“大王吩咐过,事情办成之后立即回王庭!眼下北疆人正到处招兵买马,眼看将有一场大战,王子却只顾着玩女人,怎么对得起大王?!”
    阿都也怒了:“不就是个女人么?若不是你处处阻挠,本王子早就顺顺当当把她带回去了,事情还不都是你弄出来的?”
    “一个宁愿摔断腿也要留下记号的女人,真带回王庭就是一个天大的祸患!”塔师斩钉截铁道,“王子,我以师长的名义命令您,您必须杀了她,立刻!”
    阿都缓缓放下姜雍容,慢慢起身,也拔出了刀:“塔师,你这是在逼我。”
    大央讲究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但北狄不一样。
    对于北狄人来说,强者为师。若是徒弟能打败师父,师父便只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再也无权发号施令。
    塔师明显怔了一下。
    他是北狄祭司,地位尊崇,所以北狄王才让他教导王子。
    北狄的王位向来是传给最小的儿子,阿都便是北狄王属意的继承人。若放在大央,塔师的身份便相当于帝师。
    但依北狄的规矩,弟子有权在任何时候向师父发起挑战,当然,师父也有权在弟子挑战的时候一刀结果弟子。
    塔师也缓缓拔出了刀。
    两人拔刀的姿势一模一样,举也的手势也一模一样。
    师徒俩一旦发起挑战,外人便不能插手,其余的几名随从只是站在周围,以免姜雍容逃跑。
    其实这也是多余的。
    别说逃跑,姜雍容的右腿就算是挪动一下,便痛彻心扉。
    当然随从们还有另一个任务,就是盯着姜雍容,不让她有任何动作,更不能让她留下任何记号。
    这当然也是多余的。
    因为她要做的已经做完了。
    ——那只耳环只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记号在树下,三块小石头堆在一起。
    那是天虎山的记号。
    只要风长天带着人来,立刻可以发现它指向天女山。
    ——带走我的人是北狄人。
    这就是她要告诉风长天的消息。
    姜雍容仰躺在草地上,夏日是北疆极其珍贵的雨季,草儿们喝饱了雨水,长疯了,仿佛能将她淹没。
    塔师赢了,会杀了她。
    阿都赢了,会带她回王庭。
    无论哪一种她都不想要,但无论哪一种她都无所谓。
    眼下是最好的情形,不需要她再费力,就能拖住他们的行程。
    风长天,你在哪里呢?
    在腿伤剧烈的痛楚中,姜雍容发现自己无比想念风长天。
    没有悲哀,也不曾想到决别,只是单纯地发现,只要去想一想有关风长天的事,腿好像便没那么疼了。
    他一定会赢的。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她选中的那个男人永远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他的锋芒。
    他会一马当先,他会一骑绝尘,他会将所有对手远远地甩在身后,他会纵马驰骋,向着她奔来。
    他脸上一定会笑得无比灿烂,他的眸子一定会无比明亮。
    他那么期待把胜利交给她,以换取她手中的红缨和她的笑容,可是,她做不到了。
    对不起,风长天。
    在你那么威风那么想让我看见的时刻,我没办法看到。
    一道白绢飞上了天空,在风中轻盈地舒展开来,露出一道锋利的切口,然后才缓缓落下。
    就落在姜雍容身边。
    姜雍容转过脸,隔着丛林般的草海,看到阿都的刀尖对准了塔师的胸膛。
    胜负已分。
    阿都收了刀,没有再对塔师说一个字,转身走向姜雍容,将她打横抱起来。
    他的动作可以算得上小心翼翼,但每走一步,姜雍容的脸色还是要白上一分。
    “忍着点。”阿都先把她放上马鞍,然后再上马,“到了天女山便有军医了。”
    姜雍容没有说话。
    她回头看,塔师的背影还是保持着方才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化成了一具雕像。
    “我说过不用他来的,可他偏偏要来。”阿都的声音里有一丝说不出的味道,似落寞,似唏嘘,“其实我早就能打败他了,但他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我还是那个什么事都要他照看的小孩子。”
    “看来你们这趟来北疆是另有要事,劫我只是顺便。”姜雍容道,“不知是什么事,能劳动一位王子,外加一位祭司?”
    阿都叹了口气:“唉,人家心情不太好,你还要探听消息,真是无情啊。”
    姜雍容:“……”
    这人有时候嘻嘻哈哈,但每到关键时刻,当真是滴水不漏。
    顿了顿,她问道:“我在书上看到过,在你们那儿,许多被弟子打败的师父会自杀而死。”
    “嗯,因为照规矩,胜者可以拿走败者的一切,包括地位、名誉、财物,还有女人。很多人受不了,干脆就去死。”阿都说着,一笑,“但他应该不会,因为祭司需要全身心侍奉天神,不能娶妻,也不能有女人,所以,他的一切就算是送给我,我也不稀罕。”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马蹄声。
    塔师骑着马,手上还牵着一匹,迅速掠过他们,直奔前方,头也没回。
    阿都耸了耸肩:“瞧,我没说错吧。”
    纵然阿都已经尽管放慢了速度,马背的颠簸还是险些让姜雍容快要疼死过去。
    大脑自作主张,打算晕过去了事,但被她强行阻止了。
    她生生忍住了这疼。
    阿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要不我打晕你吧?放心,我轻轻的,不疼。”
    姜雍容额头的冷汗已经将发丝变得漉湿,贴在肌肤上,她摇了摇头:“不。”
    阿都忍不住道:“你不会是在等风长天来救你吧?”
    姜雍容没有说话。
    因为他说中了。
    她确实是在等。
    颠簸中,疼痛中,一直在等,等待身后有马蹄声出现。
    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了答案,阿都皱了皱眉:“那沙匪到底有什么好?”
    有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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