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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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没有机会看到明年的满山桃花、沐浴夏日雨露了。
    两人分工合作,一人挖树根,一人砍树身,一时间谁也不说话了,只剩下“吭哧吭哧”的劳作声。
    冬日的树干格外冷硬,用力敲一下,反而震得人手疼。但白星不怕,她举起斧头,气沉丹田,只抡圆了这么一下,那斧头刃就深深地嵌入钢铁般坚硬的树干内。再这么来几下,粗壮的树干就应声而断,在地上滚几圈,颓然停住。
    她的动作简单至极,也有效至极,举手投足间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韵律。
    孟阳不自觉就被吸引,趁着擦汗的工夫抬头瞧了眼,然后就被这充满力与美的一幕深深震撼。
    好厉害呀!
    那副瘦削的身躯内,竟蕴藏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他好像忽然就理解了冬冬迫切拜师的心情!
    干起活来时间就过得飞快,寻常猎人可能要忙活一整天的,白星不过半日就弄完了。
    她甚至还撵走孟阳,弯下腰去,双膝微屈,两手拉住凸出来的树根,用力一扯!
    弯曲的树根瞬间绷直,深埋在地下的部分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粗壮的尚且能够支撑,而那些细小的则纷纷断裂,接连不断响起噼啪声。
    几乎有两个白星那么大的树根被她硬生生抬起!
    黏在上面的泥土迅速剥落,土坑不断扩大,原本坚硬的土壤拱起、翻卷……而这棵大树的底下全貌,也随着崩断的树根末端一起,慢慢浮现在两人眼前。
    撇开过于细小的部分不谈,光是树根的主干部分就有半棵树那么高,足有一二百斤的样子。
    它身上还裹着来自地下的新鲜泥土,张牙舞爪根须无数,犹如一只地底巨怪。
    可就算是巨怪又如何呢?总敌不过活人的。
    孟阳高兴坏了,围着看了又看,开心道:“有这么多,大半个冬日都不用犯愁啦。”
    两人先将柴火转移到驴车上去,撒开两头牲口,让它们在附近放风,然后也寻了个向阳背风的位置坐下歇息。
    干了大半天活,五脏六腑早就唱起空城计,该填补填补啦。
    卖力气的活计不中用,孟阳表示做饭的事儿必须让我来。
    他麻利地在地上刨了两个土坑,将柴火丢进去,又选了几根粗树枝立在周围,一个架上小锅烧水,一个铺上小河边挑的石板。
    这么一来,简易的双眼灶台就搭好了。
    打开火折子吹几下,暗红色的火苗就扭扭捏捏地飘了起来,用枯草引火,逐步加入细树枝、粗树干,一堆篝火也慢慢稳定下来。
    他翻开随身携带的布包,从里面陆陆续续掏出来一把冷掉的炒栗子、几颗白果、三个核桃、一小块油纸包着的猪油,以及几个压成圆饼状的饭团。
    简直像个百宝囊呀!
    白星沉默着交出自己带的冷土豆。
    孟阳愣了下,惊喜道:“哎呀,这可是好东西!”
    他正要去打水,半路却被白星夺了锅,“我去。”
    北方水源本就不丰,冬半年更是雪上加霜,桃花山内的小河也已干涸大半,附近一段仅存一点水源都在河道中央汇成一潭。水面已然结冰,只有凿开表面的冰层才能打水。
    露出的河道底部皆由大小不一的碎石沉积而成,有的已经被长年累月的水流磨平了棱角,有的却还十分锋利,崎岖难行。
    所以这一路要么是凸起的石头尖儿,要么是细小的零碎的冰面,考虑到孟阳的身手,白星觉得自己现在直接过去打回来,远比等会儿半路前去营救划算得多。
    孟阳在自尊心和现实情况之间疯狂而短暂地挣扎片刻,最终还是乖乖交出铁锅。
    不过到底不放心,眼巴巴站在河边翘首眺望,哪怕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要看着对方安全往返才安心。
    河岸两旁的大树早已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或许比那桃花镇的年纪还要大吧,几个成年人都抱不过来。
    它们每年静赏花开花落,每日坐看云卷云舒,不知迎来多少过客,也不知曾送走了多少旧人。
    遒劲嶙峋的枝干奋力朝四周伸展,底部根系主动探寻水脉,一年又一年,造就了它们如今从两侧用力往河道中央倾斜的姿态。
    那几株最粗壮的大树顶部枝丫早已纠缠在一起,夏半年时会形成天然伞盖一般的巨大树荫,完全笼罩附近的一整段河道。
    但此时树叶早已全部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构成一张庞大而复杂的黑褐色大网,遮天蔽日。
    河道中的卵石表层也冻了一层薄冰,踩上去滑溜溜的,但白星却如履平地,不多时便到了水源处。
    刚才砍树、拔树根,她的手都脏了,这会儿倒也不急着打水,先一拳打破冰层,就着清澈的河水清洗起来。
    水很凉,但她的血气旺盛,正午灿烂的阳光晒得后背暖洋洋,倒也能撑得住。
    大约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又或者桃花山的冷意不过尔尔,约莫一指厚的冰层以下还是流动的,她这么打破之后,温热的阳光柔和地洒落下来,不多时,竟吸引过来几条小鱼!
    白星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观察片刻,待到那几条小鱼彻底放松警惕,将圆溜溜的小嘴儿探出水面大口呼吸时,突然出手如电!
    成了!
    前后也不过眨眼的功夫,白星缩回来的指间就多了一条水淋淋的小鱼,还在拼命挣扎呢。
    这银白色的小鱼不过女子巴掌大小,只脊背上一条青黑色的细线,瞧着还挺有劲儿,甩得她大半条袖子上都是水滴。
    她也不忙着收拾,只随意往冰面上一丢,不多时,那小鱼就维持着扭动的姿态冻僵了。
    稍后,白星如法炮制,又顺着阳光洒落的位置,在水面上砸了许多个窟窿,陆陆续续抓了十多条小鱼。
    而这个时候,千疮百孔的冰层已然承受不住,咔嚓嚓的断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最后汇成一声悠长不甘的呻/吟,彻底化为满池碎冰。
    浮动的水面重见天日,落下去的碎冰浮浮沉沉,搅碎了一池日光。
    白星啧了声,很有点瞧不上的意思:这就不成了?
    哼,算什么冰封的河面呀!
    真正北方的大河,冬日冰封后是能跑马走车的呀。
    她从岸边拔了一些枯草,在手中飞快地搓成草绳,从十多条小鱼的嘴里探进去,鱼鳃里抽出来,弄成一串,这才打了水回去。
    从她空手提着锅来到满载而归,前后也不过两刻钟罢了。
    “哝,水,”距离岸上还有几步路时,白星将锅子和鱼递过去,“这个能做鱼汤吗?”
    然而孟阳好像被什么东西夺走魂魄一般,愣了下才回过神来,如梦方醒地接了。
    白星拧了下眉头,直言不讳道:“你的脸有点红。”
    这呆书生,别这么会儿工夫就着了风寒吧?
    孟阳啊了声,似乎有些赧然,胡乱嘟囔几句就扭头做饭去了。
    无人知晓,就在方才,他仿佛看到了神女。
    阳光投过树枝之间的缝隙漏下来,温柔洒落在河面上,而水波又将光反射到她的身上,形成一种神奇的流动的光膜,忽明忽暗肆意流淌,涟漪不断。
    她脚步轻盈,脖颈修长,像梦境中东来的神鹿,踏着水面上安静怒放的莲花,一步一步走向远方。
    神鹿离去,除了幽幽荡开的涟漪,什么都没留下。
    而当那涟漪彻底消失,一切恢复原状,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吗?不,孟阳觉得刚才那一幕已经深深的刻进心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稍后利落地给鱼开膛破肚时,孟阳脸上还火辣辣的。
    他枉读圣贤书,却直勾勾盯着人家姑娘看了那么久……
    真难为情呀!
    那些鱼虽然个头不大,但好像还挺肥,正好做鱼汤。
    他用猪油块在变热的石板上抹了几下,变得莹润的石板立刻滋滋作响,上面有细小的油泡舞动,时不时发出谨慎的炸裂声。
    他把鱼按大小个头排开,小心地翻动着,希望煎到两面金黄。
    等待的空档,水壶盖子也跳起舞,白茫茫的水汽呼哧作响。
    孟阳用棉袄袖子垫着水壶把手,先把水囊灌满,又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两只木头杯子,往里面注满热水。
    “先喝点热水暖和下,”他把其中一只水杯递给白星,“饭马上就好了。”
    还是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呢……
    小鱼的肉不太多,很快就煎好了,孟阳将它们挪到开水锅子里,又撒了些盐巴,添了柴火慢炖。
    石板上还残留着猪油,他又抹了一层,将土豆按扁,跟饭团一起放上去。
    融化的油脂立刻渗入到厚实的土豆和米饭中去,将接触到石板的那一面煎得金灿灿的……
    过了会儿,原本清澈的鱼汤锅子逐渐变成诱人的白色,鱼肉的香气开始弥漫在这片空气中。因为有猪油和盐巴,所以汤水并不显得寡淡,反而因为多了一股油煎的香气而颇有点丰富。
    孟阳舀了一点尝咸淡,先是满意地点头,复又遗憾地摇头叹息,“唉,若是有点花椒就好了……”
    罢了罢了,能在野外吃到鲜美的鱼汤已算意外之喜,他实在不应奢求更多。
    又滚了两个开锅,鱼肉已经完全脱骨,孟阳仔细将鱼骨头全部打捞出来丢掉,这才连汤带肉一起舀到喝光了的水杯里。
    白星伸手接了,眼睛却注视着远方。
    孟阳顺着瞧了眼,就见枯林深处隐约升起一股青烟,显然有另一拨人也在用饭。
    “白姑娘?”孟阳哈着热气,将其中一个饭团递过来,“有什么不对劲的么?”
    白星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暂时还没有。
    希望没有吧。
    一共六个饭团,里面都慷慨地塞入足量内陷,有的是卤肉,有的是酸菜,有的则是酸杏酱。
    桃花山脚下有几棵枝繁叶茂的杏树,每年都会结很多,看上去又大又漂亮,但几乎没人敢摘:因为又酸又涩。
    孟阳眼睁睁看着它们落了一年又一年,心疼得不得了,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处置。几年下来,他翻遍杂书,倒真想出来一个法儿:
    先将成熟的酸杏洗净焯水,去掉涩味,然后晾晒,等晒到五成干时取出果核,与白酒、白糖一起小火熬煮,若手头宽裕的话,还可以加一点蜂蜜……
    这样熬出来的杏子酱酸甜可口,非但没有涩味,还带了些白酒特有的醇厚回甘,密封在瓷坛中放入地窖保存,小半年都不会坏。
    这是最后一小罐了,虽然遗憾不能留到过年,但能跟朋友一起分享,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不是吗?
    至于杏仁也不用丢,砸开外层的核,里面的杏仁也香喷喷的呢。只不过杏仁跟白果相似,有微毒,每次不可以吃太多。
    说来真是有得必有失,那酸杏的果子不大中吃,可杏仁却又鼓又胖,香味也浓……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柔软的饭团表层罩了层淡黄色的壳子,吃起来又香又脆,像用猪油和细盐烘焙而成的锅巴。
    而牙齿突破锅巴壳后,迎来的又是热气腾腾的米粒,还有那经过热力催发,重新释放魅力的酸甜杏子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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