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易岚听见了定安公主或者说阿箬在心中的喃喃：
    重要啊，当然重要。
    一幕许久之前的画面忽而浮现，是冰天雪地之中，尚且是幼童的七皇子在雪地之中，捡了一只冻僵的狐狸。
    那小狐狸不过小臂长，却有着足足七条尾巴，在当时任谁看到，都会觉得是妖孽，应当除之而后快。
    但那小小的孩子却并没有将狐狸交给任何人，他将它藏在自己的被褥之中，因为不受宠，他在冬日里只能分到一点儿银炭，可他丝毫不怜惜，全烧了起来，用来温暖狐狸僵硬的身体。
    他把自己从宫宴上揣回来的没舍得吃的糕点喂给了狐狸，把自己唯一的棉被裹在狐狸身上，自己却缩在冰冷的床榻上打哆嗦，险些得了当时能要人命的风寒。
    后来，被救活的狐狸悄悄记住了他的名字与样貌，并且在心中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坐上最高的位置，享受全天下所有的荣华富贵。
    这是狐妖的报恩，她当年许下了诺言，就执拗地一定要做到。
    所以她抬起头，看着七皇子的双眼，一字一顿：
    我一定会让你坐上那个位置的。
    七皇子的双唇颤了一下，欲言又止，而阿箬已经匆匆低下头，转身离开。
    场景再次变幻。
    军营之外下了大雪，雪天对于蛮族最厉害的骑兵来说极其不便，因此，雪天反而是颇为安全的日子。
    定安公主也是如此想的。易岚从她的记忆里得知，蛮族已经有小半月不曾动过兵，而京中召她回去，她或许还能在宫宴上，与七皇子一起过一个除夕。
    谁知一个副将惊慌地冲入军帐，单膝跪下：报！将军，蛮族三万大军已近萧狼关，即将开始发动攻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狐狸：我的点心（怨念）
    第四十五章 心魔瘴
    这群蛮子不知从何处找来了粮草，还为他们的马打了新的蹄铁！
    将军，咱们只有一万兵马守城，得赶紧求援啊！
    一万打三万怎么了？你怕不是怂了！将军，我自请打头阵！
    这！这明明应该谨慎
    定安公主突然抬起头，对着面前这群吵吵嚷嚷的将领大呵一声：肃静！
    她的声音偏中性，清亮而极具气势，顿时就让所有的将领们都安静了下来。
    接着，她有条不紊地安排了各个将领的任务，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红缨枪，平静地宣布：我来带突击营。
    突击营是一支专门为了突袭敌军、斩获敌方大将而打造的军队，但也是伤亡最高的。
    将领们顿时大惊：将军！您不可
    不必再说了。
    定安公主跨上自己的马，眼神锐利，径直朝着突击营的方向而去。
    易岚在她的身体中，亲身体会着雪天骑马的感觉，雪花不，或者说是鹅卵石那么大的雪片持续不断地往身上砸，寒风像是刀锋在割，手指从疼痛到僵硬，几乎变成绛紫色，但还是要紧紧攥着马缰和长枪。
    尽管她是妖族，但当不使用妖力的时候，妖族与人类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差别。而为了避免被他人发现妖族身份，定安公主从来都不会在战场上使用妖力。
    不过定安公主的身手极好，是真的能以一敌十，她如同一柄利刃一般带着突击营冲入蛮族大军中，冲散了他们的阵势，直指对方敌将的首级。
    易岚虽然不用自己操控身体，但他以定安公主的第一视角感受着这一切，那些在眼前飞溅的鲜血与失去生命气息的尸体，都是真实存在的。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定安公主基本不会受伤
    话音未落，他忽而背后一寒，猛地往后仰头。
    但那匕首实在太快了，快到已经割开了定安公主的喉咙，她第一次用了妖力去封住自己的伤口，然后一枪捅穿了那个飞扑而来的刺客，接着又回马枪穿过刚刚想逃跑的敌方将领的胸口，将他的人头在了枪尖上。
    她一手捂着自己的喉咙，一手挑着人头，半边脸上都是鲜血，吓退了那些本来想上前的敌军。她的副将立即大声吼道：
    蛮族大将已死！！！
    鲜血染红了手掌，易岚感受着喉咙处的剧痛，忽而想起定安公主的地魂沙哑的声音。
    竟然是这么来的。
    眼前的战场忽而变幻，下一秒，喉咙的痛苦已经消褪了很多，易岚发现自己躺在军帐中，军医在旁边对着她解释了她的伤口情况，不会影响说话，但声音已经恢复不成以前的样子了。
    军医是个很受定安公主信任的年轻人，办事也很尽心，易岚从定安公主的记忆里得知，公主还曾救过军医妹妹的性命。
    而得知自己嗓子的情况后，定安公主连缓冲都没缓冲，就迅速接受了这件事，然后召集手下将领安排战场扫尾事务。
    在这一战过了半个月后，她忽而收到了让她返京的诏书。
    那日定安公主很开心，因为半个月后就是除夕，她可以和七皇子一起过年了。
    但易岚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他回忆着厉薇曾经讲述的关于定安公主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定安公主是在宫变后，被七皇子带着除妖师亲手所杀。但他所看见的却是定安公主与七皇子交好，怎么想七皇子都不可能会对定安公主动手。
    不过他也记得，定安公主的尸身上有被符咒攻击过的痕迹，显然是被除妖师攻击导致的。
    除非，那个动手的人并不是七皇子。
    眼前的画面如水波般变幻，他转头一看，自己从战场来到了皇宫之内，身上泛着血腥气的铠甲也换成了青色的宫裙。
    易岚试着晃了晃胳膊，动了动腿他终于又能自由活动，而不是陷在定安公主的记忆控制中了。
    不过让他有些不爽的是，每次他能乱动的时候，都是穿着裙子的。
    不爽也没有办法，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附在七皇子身上的谢淮。易岚提着裙子，刚刚跑出宫门，就遇上了迎面而来的谢淮。
    谢淮果然也在找他，见到他便眼前一亮：岚岚。
    淮哥，易岚立即跑到他面前，我怀疑杀死定安公主的不是七皇子，而是大皇子。
    谢淮点了下头，从袖袍中拿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我也有这种疑虑，所以带了份名单过来。
    那份名单，是七皇子怀疑大皇子在定安公主身边暗插的眼线，古体字着实有些复杂，易岚眼花缭乱地看了几遍，忽而目光一顿。
    这个人易岚睁大了眼睛，是公主身旁的军医。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公主在战场上被刺客伤了喉咙，本来是致命伤，她不得不用妖力止住了血。后来她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而第一个接触并且处理她的伤口的人
    就是军医。
    或者说，他根本不是军医而是大皇子安插在定安公主身边的、对妖力极为敏感的除妖师！
    易岚不用说完，谢淮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垂眸道：那么公主将我们拉入记忆，也一定有她的目的。或是心魔作祟，或是心愿未了。
    易岚眨了下眼睛：心魔？
    他话音未落，四周的场景再度变幻，谢淮消失在了他面前，四周的花园也变成了宫殿。
    他感觉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湿漉漉粘腻的东西，低头一看是鲜血。
    而大殿的地面上，竟然到处都是鲜血，从一具具尸体身上上扩散开。易岚从那些尸体里看见了死不瞑目的二皇子和四皇子，他心脏一空，再三确认了里面没有七皇子，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接着他抬起头看向金殿中之上，他的上半身早已被捆妖索牢牢捆住，四周则围了一圈严阵以待的除妖师，其中正有那个军医。
    大皇子状若癫狂地站在龙椅前，大笑了起来：阿箬，你看，到底还是我赢了，是我赢了！
    易岚很想在对着他的脸吐口唾沫，但定安公主显然不会像他一样表达喜恶，只是冷冷地抬头，用沙哑的嗓子问：你真的觉得，把他们都杀了，你就能坐稳那个位置了？
    不然呢？大皇子笑吟吟地在龙椅上坐下，别挣扎了，阿箬。木已成舟，你还想得到什么转机？或者说你还在等老七？
    定安公主浑身一颤。
    大皇子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早在昨日深夜，我就让派人用你的名义，给老七送了一盒糕点，说是你亲手做的。
    你知道吗，探子说，他吃下去的时候可开心了，宫宴都要用银筷试毒的人，却丝毫都没有怀疑过那份你做的食物，大皇子哈哈大笑，我是该夸他一往情深，还是该说他是个蠢货呢？
    定安公主猛地往他的方向冲去，却被捆妖索固定在了原地，冲天的妖力还没开始爆发，就被四周的除妖师一人一张雷符生生压了下去。
    她的眼中流露出极为强烈的杀意，而易岚此时的心情，赫然跟定安公主一模一样。
    因为谢淮不在了。
    他跟七皇子一起，都被那个大皇子毒杀了。
    雷符爆发出的雷电让定安公主的身体遍布焦糊气息，她被迫跪倒在地，眼眶通红，死死盯着大皇子大笑的身影。
    接着她视线一转，离她最近的人，就是那个曾经受恩于她的军医。
    为什么她咬紧牙关。
    军医微微一笑：您不会以为，您当时救的那丫头真的是我的妹妹吧？
    定安公主愣了一瞬。恍惚间，易岚感受到，她的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而他似乎也一样。
    他下意识想捂住定安公主的耳朵，让她不要再听。但他在定安公主的身体中，只能无能为力地跟她一起，清晰地听见了军医的回答：
    那不过是我从乞丐窝里捡来的丫头，没有那么个小玩意儿，您又怎么会对我动恻隐之心，甚至留我在身边当军医呢？后来我对您说，我将她送去了城里的人家寄养，其实
    我找了个角落，扒了她的衣裤，好好享用了一番。毕竟那张脸，洗干净了也算能看。
    军医哈哈笑着：对了，她死的时候，还一遍遍地哭着喊，殿下，殿下
    下一秒，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一只白色的狐爪穿透了他的胸口，利爪如同剑尖般锋利。
    最后一根稻草，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易岚能感受到，定安公主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神志。
    但他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在军医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的情绪直接与定安公主融为了一体，透着刺骨的冷意。
    定安公主挣开了捆妖索，化成几米高的白色妖狐，七条尾巴摇曳，锋利的爪子冲着大皇子挥去。余下的除妖师们迅速结阵，利用阵法困住了白色妖狐。
    妖狐一遍遍撞击着阵法的灵力墙，但这些除妖师都是大皇子从各地请来的高人，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撞不开那坚固的墙壁。
    为什么，为什么打不破，为什么杀不掉那个该死的人类
    易岚感觉胸口中怒气涌现，悲怒交加之下，他下意识咬向了自己的舌尖
    岚岚！
    一声怒呵从殿外传来，易岚的脑海猛地一震，停下了刚刚准备玉石俱焚的动作。
    他转过头，只见少年提剑而来，背后率领着乌泱泱的禁军，仿佛天神下凡。
    大皇子人头落地的时候，除妖师四散奔逃，易岚摸了一把溅到脸上的鲜血，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重新幻化成人形，踉跄了两步，上前直视七皇子的脸，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睛。
    那是七皇子或者说，是谢淮。
    小狐狸很轻地抽了一下鼻子：你还活着啊
    淮哥。
    作者有话要说：看把孩子吓的。
    ps：某只小狐狸特地澄清，他没哭，猛男是不可能嘤嘤嘤的。
    pps：阿酒：真的吗，我不信
    第四十六章 火焰里
    谢淮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狠狠空了一拍。
    不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他都见过很多样子的易岚，笑着的、郁闷的、难过的，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作为旁观者，静静地看着，陪伴着。
    但他从来没有见过为了他而哭的易岚。
    向来稳重冷静的白泽竟然在这一刻有些慌张，不知道该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还是该出言安慰。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内心最想做的他抬手抱住了易岚，把他整个圈在怀中，唇正好抵在小狐狸的耳边，轻声回应：
    嗯，我还在呢。
    易岚的脸埋在谢淮怀中，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心情逐渐安静了下来，理智也一寸寸地回归到了意识中。
    他抬起头，看见大皇子的尸体软倒在地，禁军将除妖师们团团围住，终究还是七皇子赢得了这场宫变的胜利。
    他忽而想起了一件事，抬头对谢淮道：我刚刚变成妖狐时，并不是定安公主在控制身体。
    就在那一刻，他与定安公主共情到了同一程度，恍惚间，他感觉自己似乎能够控制动作了，但他下意识就因为那强烈的情感，而做出了与定安公主同样的选择咬破舌尖，用生命力来打破除妖师的禁锢，杀死大皇子。
    要不是谢淮来得几时，他已经完成了这一套自杀式袭击了。
    但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那么到底是回忆里的定安公主会死，还是他自己呢？
    易岚顿时感觉背后冒出了一阵冷汗。
    谢淮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别慌，这应该是就是这段回忆专门为你设置的陷阱了。
    易岚立即反应过来：心魔？
    在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刻，四周的宫殿、侍卫、除妖师都变成了一阵阵的青烟，场景飞速褪去，化为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易岚与谢淮的身体也迅速发生了变化，重新变回了真身。
    而那阵青烟最终汇聚为一体，幻化出了一个高挑女子的模样。她身着银甲，威风凛凛，周身布满了牢笼一般缭绕着的黑气，将她困在了中央，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是纯白色，而是变成了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