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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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滕玉意愈发骇然,原来早在十八年前,长安就有人用过所谓的“换命借命”之术,而当时主持换命阵法的人,就是清虚子道长。
    照这么说,青云观会不会就庋藏着载有“换命之术”的秘籍?
    “圣人被七煞锁婴阵残害了十八年,阵法这一破,虽说能恢复灵智,但体内残留的煞气每隔数年就会发作一次。好在蕙妃虽成为了邪魔,却认出了眼前的阿寒就是自己的儿子,她在自己被渡化之前,主动祭出了自己的锁灵牌,她既是阵眼的‘邪魔’,邪魔甘愿献出锁灵牌,就意味着七煞锁婴阵不再是‘害儿’之阵,而是‘护儿’之阵。
    “锁灵牌一分为二,一块没入了圣人的体内,另一块没入了当时在场的成王蔺效的体内。有了这两块锁灵牌相护,哪怕圣人体内的煞气每三年发作一次,也无损于圣人的神智。只要启阵时锁灵牌合二为一,煞气就会马上平复。”
    “另一块锁灵牌在成王体内的话……”滕玉意思量着说,“也就是说,每回启阵给圣人解毒,成王都需在场?”
    “是。”滕绍说,“圣人这一生都离不开另一块锁灵牌。只要过时辰不合阵,煞气就会危及圣人的神智,换作旁人难免横生歹念,但成王蔺效正直磊落,成王妃瞿氏重情重义,这十八年来,夫妻二人为圣人护阵从未懈怠过,多亏了他们多年来的倾力相护,圣人才始终康健无虞。”
    滕玉意暗暗心惊,难怪蔺承佑的那份矜贵,长安任何权豪子弟也无法企及,原来圣人与成王夫妇之间,还有这样深的一份羁绊。
    “所以玉儿你该知道为何圣人和皇后会这般疼爱蔺承佑三兄妹了,除了一份天然的骨肉亲情,也有多年来对师妹夫妇相护相守的感激和回报。”
    滕玉意点点头,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盏,喝了一口茶压惊。
    滕绍又道:“此事原本不该泄漏,但当年清虚子道长和缘觉方丈渡化蕙妃时,有不少股肱大臣在场,哪怕朝廷对此三缄其口,事后还是漏了一点风声。算算年头,今年又该启阵了,圣人究竟哪一日发作,至今是个谜,不过无论怎样,那之前成王夫妇一定会赶回长安。彭震会选在今年造反不奇怪,只要他想法子阻拦成王和圣人合阵,圣人就无力指挥平叛之战了,那么彭震的胜算也会大上许多。”
    滕玉意想了想,想来彭震为此已经筹谋多年了,所以前世长安才会突然冒出那么多会邪术的逆党,好在她已经把此事告知了阿爷,接下来阿爷总不至于毫无准备。
    除此之外,她也记得,前世圣人不但身体无恙,还亲自指挥了平叛之征,可见彭震的诡计最终没能得逞。
    她正要说话,眼前忽然又闪现了一幕。
    那一回因为蔺承佑封了她的小涯剑,害她做了一个极为深长的噩梦,梦里她不但又一次经历了自己死前的种种,还梦见了死后三年发生的事。
    记得她的游魂在阿爷的祭庙里游荡,见到不少前来打扫的太监,太监们闲聊之际,突然有人跑进来报信,说蔺承佑在鄜坊府与吐蕃对峙的时候,不慎被细作射了暗箭,蔺承佑虽当场捉住了那细作,但箭上抹了剧毒,毒性很快就发作了,蔺承佑心知自己活不成了,叮嘱属下别将此事告诉清虚子道长。
    结果消息还是传到了长安,成王和清虚子心急如焚,连夜赶往鄜坊去了……
    想到此处,滕玉意心口急跳了几下,后面的事她无从得知,因为她很快就被一个老迈的声音叫醒了。
    也不知蔺承佑后来究竟如何了,她本以为这只是个梦,毕竟她生前并未经历过这一切,而且她想不通京中会有谁恨蔺承佑恨到要取他的性命。可现在想来,庙里的那一幕会不会预示着什么?
    按照时日推算,三年后恰是圣人将要发作之时,地点又在路途遥远的鄜坊,成王夫妇和清虚子道长为了救蔺承佑,势必会离开长安,
    倘或蔺承佑有个好歹,成王和清虚子能不能及时赶来合阵都难说。如此一来,圣人体内的煞气必然会冲撞神智。
    君主一倒,朝廷必受震荡。
    她忙把这个梦告诉了阿爷。
    “朝廷已经顺利平叛,彭震一党被剿灭殆尽,朔方军顺利击退了吐蕃大军,蔺承佑成功解救了鄜坊之围,四方捷报频传,结果突然有人暗算了蔺承佑,若是这时候圣人发作,成王和道长未必能赶回来。”
    滕绍果然大惊。
    “会不会是吐蕃派来的细作?”“我在梦里只隐约听说那细作在蔺承佑军中待了不少时日,细作暗算蔺承佑的时候,好像谁也没有防备。”
    滕绍心里掀起了澎湃的巨浪,一个小小兵士突然暗算主帅,幕后必定有人主使。
    暗算了蔺承佑,也就能顺理成章把成王和清虚子从长安调出来。
    这的确是一石三鸟之计。如果女儿的这个梦是真,那么除了彭震,朝中很有可能还有人想谋逆。
    彭震在明,而那人在暗。
    滕绍反复思量,来回踱步,即便他此刻已经完全相信了女儿的话,也需要时间来捋清思绪。
    “成王那边,阿爷马上会派人去提醒,成王是个谨慎人,知道后定会全力防备。”滕绍道。
    滕玉意松了口气。
    “成王一得到消息,朝廷也会有所准备。不过现在只知道彭震有反心,幕后的另一个人,阿爷会尽快着手去查。”
    滕玉意忙说:“那人不动声色布下这样一个局,无论城府和谋略都让人刮目相看,阿爷你——”
    “阿爷心里有数。”滕绍欣慰地看着女儿,不知不觉间,女儿的个头都快到他肩膀了,父女俩明明说了一整晚梦里的刀光剑影,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觉得空前踏实。
    他把那幅画卷起来:“不早了,先回房睡。你说的这些事很重要,今晚先让阿爷好好想一想。”
    父女间的这一番谈话,持续了两个时辰,等到滕玉意回到自己的小院,时辰已近深夜了。
    奇怪的是滕玉意丝毫不觉得疲累,心中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有了去处,阿爷坚毅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个暗夜独行的幽魅,她脑中的弦不用时时绷得紧紧的,至少不用连梦里都在担心被人刺杀。
    她心房充沛,思绪宁静,这一觉睡下去,前所未有地香甜。
    也不知睡了多久,鼻尖上的一阵轻痒把她弄醒了。
    “快起床,你这条小懒虫子。”耳边传来阿姐含笑的声音。
    滕玉意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是一双明净温柔的眸子。
    她懒洋洋翻了个身:“阿姐你别吵,让我再睡一会。”
    “还睡,小道长来了。”杜庭兰把妹妹从被子里捞出来。
    滕玉意睡意顿消,赶忙下床梳洗。
    绝圣和弃智在花园里等滕玉意,看到滕玉意和杜庭兰过来,高兴地说:“滕娘子,杜娘子。”
    滕玉意笑得合不拢嘴:“哎呀,我睡迟了,劳你们久等了。程伯已经备好早膳了,我们先去用早膳吧。”
    这是双方昨日就说好的,绝圣和弃智喜滋滋地点头,滕娘子也不知有什么高兴事,看着神清气爽的,他们把怀中的漆盒递给滕玉意:“这是给滕娘子的。”
    第59章
    滕玉意讶笑:“给我的?”
    打开漆盒,面前腾起一片热乎乎的白气,匣子里满满当当的,装的全是圆滚滚的点心,点心里似乎掺了草汁,面团透着淡淡的缃色,可惜团子们的形状搓得有点凌乱,不是太瘪就是太鼓。
    弃智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们观里的三清糕,我和绝圣一大早起来做的,面团揉得不够好,但味道很不赖的。杜娘子,这盒是给你的。”
    “我也有?”杜庭兰笑着接过。
    绝圣满脸自豪:“这三清糕的方子是师公的师公传下来的,里头加了几味灵草,有益气固本之效,每年春夏师公都会吩咐观里做几份备用,吃了很管用的。我们还在馅料里调了好多灵沙臛,可甜可甜了,滕娘子和杜娘子这几日受了惊吓,吃了这个晚上就不会梦魇了。”
    滕玉意望着点心不说话,透过那香甜的热气,仿佛看见了绝圣和弃智两颗热乎乎的心。
    她闭上眼睛闻了闻,慨叹道:“光闻味道就知道有多好吃了。春绒,快把这些食盒拿到花厅里去,早膳我也不吃别的了,就吃我们小道长亲手做的点心了。”
    绝圣和弃智高兴极了,没想到滕娘子这样喜欢,看来送点心这主意真没错。
    其实直到昨晚睡觉之前,他们都没想好明日来滕府带什么礼物好,滕娘子专程请他们吃好吃的,他们总不好空手上门,两人躺在屋里榻上商量,一会说再画点符箓送给滕娘子,一会说明日现买点胭脂水粉,哪知这时候,师兄突然回了观里,兴许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他路过廊道上随口说了句:“你们买的胭脂水粉,人家敢用吗。她不是很爱吃点心吗,做点三清糕总不麻烦。”
    绝圣和弃智忙跑出屋,师兄已经走了,经堂里的灯还亮着,门却上了锁。那里头藏着异志录和各类道家典籍,往常师兄只要遇到疑难之事,都会到里头寻求答案。
    师兄深夜回观来翻看观里的藏卷,看样子在查办庄穆的过程中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两人开了门进去,架上果然少了一本最厚的异志录。
    清早起来做三清糕时,师兄也不见回观里,不知昨晚就睡在衙门里,还是办完案回了成王府。
    一行人就往花厅去,途中滕玉意问春绒:“阿爷可用过早膳了?”
    春绒笑道:“老爷哪像娘子这般贪睡,天不亮就用过早膳走了。”
    滕玉意暗忖,阿爷这几日论理该休沐,一大早就这样忙碌,定是昨晚的谈话起了作用,这样再好不过了,阿爷是个雷厉风行之人,早些做筹划,父女俩也不至于再像前世那样横遭暗算了。
    用早膳的时候,滕玉意胃口奇佳,一口气吃了好些三清糕。
    杜庭兰也对这点心赞不绝口。
    绝圣和弃智被夸得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问:“昨晚府里没再有邪祟来相扰了吧。”
    “没有,昨晚我和阿姐睡得可香了。”滕玉意笑着说,想了想又屏退下人,“早上见到你们师兄了吗,庄穆可说了自己为何会被引到香料铺后巷去?”
    绝圣摇头:“早上没见到师兄,昨晚师兄倒是回来了一趟,不过他只取了一本观里的异志录就走了,连口茶都没喝。应该是审得不太顺利,不然师兄昨晚就去抓真凶了,不会那么晚还跑回观里。”
    滕玉意:“庄穆还不肯说么?”
    弃智托着腮:“如果我是庄穆,明知自己被真凶栽赃,昨天被抓住时就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为何三缄其口呢。”
    杜庭兰插话道:“此人一定是有什么顾虑。”
    绝圣费解:“他都被大理寺抓住了,拒不交代一定会重判的,横竖都是一死,何必替人背个杀人犯的恶名?”
    滕玉意思忖着说:“庄穆本就是亡命之徒,一个‘死’字对他来说或许不足为惧,可万一对他来说,还有比‘死’更大的灾祸呢?”
    桌上的三人都愣了一下。
    这时程伯领着厨司的下人们进来了,下人们每人捧着一个漆盒,里头装满了各式点心,加起来足有二十来盒。
    “这边是小道长最爱吃的玉露团,这边是春季里新做的其他面点。”厨娘笑容可掬,一盒一盒打开给滕玉意过目,“娘子瞧瞧可还合心意。”
    滕玉意细细检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再加几盒透花糍吧,上回小道长来时府里没做,这次正好请他们尝尝鲜。”
    绝圣和弃智胖脸不由一红:“都是给我们的?这这这也太多了,我们吃不完的。滕娘子,你太费心了。”
    滕玉意不容分说让人把漆盒送到青云观的犊车上:“天气还算凉,点心存得住,你们拿回去放起来,慢慢吃不怕坏。”
    弃智和绝圣赧然道谢,一动之下,弃智的袖子里掉出一管紫毫,管身漆釉光亮,一看就知是上品。
    滕玉意一讶,弯腰帮弃智捡起那管笔:“这是昨日在墨斋给你们师兄买的生辰礼吧?”
    这样的上等紫毫,少说也要十缗钱,两个小家伙对自己抠门,对师兄的事可真够上心的。
    弃智忙说:“不是的,昨日出了那样的事,我们没来得及选礼物。这是李三娘子送我们的。”
    滕玉意和杜庭兰对视一眼:“李淮固?”
    绝圣在旁说:“昨日那些小娘子小公子不是吓坏了嘛,当时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就顺路送他们各自回府,这位李三娘子住得最远,一路送下来,车上就只剩她了,李三娘子与我们闲聊,说自打在御宿川撞过一回鬼,晚上就睡得不太安宁,问我们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我和弃智就把身上的符箓都给她了。李三娘子感激得不得了,说知道我们观里的符箓贵重得很,不敢白收符箓,拿出两管在墨斋买的笔硬要送给我们,看我们不收,就说权当孝敬观里的香火钱。”
    说到此处,绝圣赧然一笑:“师公他老人家嘛,一向很抠门,很早就定下了规矩,凡是施主主动给的香火钱,一概不得推拒。我们看李娘子人挺好的,况且不是什么特别贵重之物,也就收了。但是早上弃智跟我商量,说这笔又不能拿来上香,擅自收下总归不好,借着今日出门,不如干脆还回去。李三娘子若是觉得收了观里的符箓过意不去,改日亲自来上香就好了。”
    杜庭兰:“原来如此。”
    滕玉意垂下眼睫,淡淡喝了一口茶。
    这时程伯进了花厅:“娘子,武家二娘子让人送帖子来了。”
    “武绮?”
    程伯手中共有两张泥金帖子,一张是给滕玉意的,一张是给杜庭兰的。
    姐妹俩展开一看,原来前几日玉真女冠观的桃花开了,武绮邀她们今日去观里赏花踏青。
    程伯说:“昨日娘子刚走,这帖子就送来了,本来老奴昨晚要拿给娘子的,看娘子和老爷在书房说话也就搁下了。”
    滕玉意有些迟疑,白日出去赏个花没什么,可她答应了今日要带绝圣和弃智去山海楼吃饭的。
    程伯温声提醒道:“娘子,武二娘的父亲武如筠才被擢升为御史中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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