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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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嫣几乎是被那小男孩连拖带扯地拽着回到春熙楼,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苹姨在廊下边招呼着客人,边不安地四处张望。
    中原流传,豪门世族富贵人家,怡都之内,白天满新高谈阔论,夜里春熙雪月风花。
    此话不假。若说满新楼是怡都第一茶馆,高雅如清风明月,那么春熙楼乃怡都首席花楼,玲珑如繁花锦簇。
    春熙楼的历史比满新楼稍长,满新楼落户岷江成渠后,而春熙楼则是在典朝时期便有。
    战乱时期,曾有人拿烂菜臭鸡蛋砸向春熙楼大门,憎恨大骂亡国之音,歌舞迷心。
    当时春熙楼的掌柜扭着曼妙身段走到门口,一盆水脏水不偏不倚泼至那人头上,笑脸盈盈道:“你信不信,就算整个典朝灭了,我春熙楼还能好好的在这胡八街上灯火通明?”
    那日文帝身挂铁甲骑于烈马之上,威风凛凛地带着身后百万铁骑踏沿胡八街浩荡入京,原本是傲然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偏偏路过春熙楼门前,余光中一女子依傍在门槛边上。
    女子三十有余却风韵犹存,见文帝目光投向自己,低头莞尔同时走到门前,学着将领们双手作揖微微颔首行礼,语音温柔却坚定不移道:“天下得江允王为君,乃民之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春熙为土,妾等乃臣,恭贺新王!”
    一番话虽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文帝心头不禁为之一振,他赞许地看着这女子,又哈哈大笑,一声赞吼:“好!” ,随即命人立刻重修春熙楼。
    那女子一鸣惊人,却从来没人知道她姓甚名谁,只知一声苹姨。
    玉嫣一路走来心觉奇怪,更是想起了那晚苹姨在柒月斋门口偷偷摸摸的情景,她两道细眉微微蹙起,反手牵着小男孩的手便信步上前。
    这刚走到门口,苹姨仿佛见到了活菩萨一样几乎是要冲上去,谁知这时不知从哪出来一个周身雍容华贵的年轻公子,笑嘻嘻地迎到玉嫣跟前,轻佻道:“哎哟,这不咱们玉嫣姑娘嘛?苹姨还给我说您今儿落了牌子,怎么?这是舍不得本公子所以又出来了不?来来来...”
    这公子说着就要挽过玉嫣的手往里走,苹姨却迅速挡在玉嫣跟前,皮笑肉不笑地说:“中郎将,咱这的规矩您是晓得的,这牌子落下了就是落下了,您怎么也得怜香惜玉让玉嫣姑娘休息一天不是?”
    那公子傲慢地眯着眼,视线绕过苹姨直接扫在玉嫣那张沉鱼落雁的脸上,良久又骄纵地说:“那玉嫣姑娘可答应我,明儿这牌子一挂回去,第一支曲子可得留给我啊?”
    玉嫣轻轻推开苹姨,对着那公子嫣然一笑,微微颔首道:“这是自然。”
    那公子瞥了一眼苹姨,没有多话便扬长而去。
    苹姨见他走远,才拉着玉嫣往楼上快步走去,进房后关上门才愤愤不平地低声骂道:“这陈翘真是色胚子一个,亏得他爹还是当朝丞相,养出来这么个败家子,就跟当年王家那只癫狗一个样儿!当年跟随先帝征东闯西的那群老臣子,生下来的没一个省心的!”
    玉嫣边卸下绒袍边不断回头瞅着苹姨,慢条斯理地说:“又不是您的儿子,您在这操的是太监的心。”
    苹姨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艰难地咽下,努努嘴,长叹一声,坐到暖垫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下。
    玉嫣在她跟前坐下,瞧着她脸上盖不住的忧虑,问道:“你这让廿儿火急火燎地把我叫回来是怎么了?”
    苹姨抬了抬眼皮子觑了玉嫣一眼,要低头咬着杯边,良久,才不耐烦地将杯子随意丢在茶几面,说:“这不是担心你嘛!这一大早自己往外跑了也没给我说上一声,你可是咱春熙楼的头牌,你这一个人往外走的也不知道带上廿儿...”
    “所以你让廿儿去跟我说你出事儿了让我赶紧回来就是因为这儿?”玉嫣只觉不可思议,转念却又满是怀疑地斜睨着苹姨,问,“苹姨,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我看您有些怪怪的...”
    苹姨瞪了玉嫣一眼,又说:“总之你没啥事就别乱走了,今年这京师也不见得能风平浪静的,你也不想想你自己现在红得透紫的,这走在路上,要真碰上哪个公子哥儿闹事,你自个儿也甩不清。”
    玉嫣自记事起就跟在苹姨身边,苹姨只若她亲生母亲,对其是知之有甚。可是近来玉嫣越是发现,自己好像开始琢磨不透苹姨了,又或是说,苹姨有些什么在瞒着自己。
    只是苹姨既然刻意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再问也是无果,玉嫣只胡乱应承了一番便将苹姨打发出去了。
    苹姨脚步声渐行渐远,玉嫣回到案上执笔在纸上微落,然后走到窗户边,对着窗外吹了一声口哨,一只脏兮兮的信鸽很快落在窗台。
    玉嫣无奈又心疼地凝视着它片刻,将一小纸卷塞到它爪子上栓着的小竹筒里,本想摸一摸那小鸽子的羽毛,但这鸽子的毛发太脏难以下手,最后还是挥挥手,不忍地说:“赶紧去吧,可以的话让白遗给你洗洗身子吧。”
    信鸽扑腾着就往西北方向飞去,王桓站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仰头赏着一树红梅,隐约看到空中一个黑点飘飘忽忽地掠过,他淡淡说了句:“真丑的鸽子。”
    二月十五,花朝节,倒春寒,湿冷,雾浓。
    花朝节是年后的第一个节日,引百花诞辰,庆迎新春,极受中原百姓重视。
    每年花朝前夕,中原四境的花农都会带着他们新培植出来的早春花卉涌入怡都,希望能够博得哪位官人富商的眼球,然后讨来一年的预定生意。
    而在怡都之内,更是张灯结彩,人潮兴奋。白日里名人雅士郊游雅宴,花下烹茶对吟,女子携手游春,花神庙里许愿求缘。到了晚间,大家则提灯夜行,将五彩的剪纸挂在树梢上,献祭花神,热闹繁华更甚元宵。
    往年里如此节日落到淮南侯府,只唤庸俗,巾帼须眉谢蓁蓁不屑,谢宁不多热衷,但因家中仍有女眷,多少也让这氛围洋溢在府里。
    却今年,淮南王府一番冷清。
    谢宁的母亲简氏原有头痛症,其兄长简中正出事之后更是忧思筹虑,一直卧床不起,谢宁跟谢蓁蓁在塌前几乎是衣衫不换地连日照顾。
    谢宁近日以来睡眠也越发不好,总是三四更天便从梦魇醒来,醒来后又难以入睡,今日到了下午时分只觉疲惫想着去小憩一会儿,结果起来时天色已沉。
    刚准备去探视他母亲,小侍从却匆匆忙忙跑来,说:“小王爷,外面有个挎着菜篮子的小兄弟着急求见,您看我这是要将他打发走呢还是...”
    侍从还没说完,眼前玄云一抹,谢宁已经烟儿似的往外冲出。
    青樽一见谢宁的玄色衣尾从刚推开的门缝里随风溜出,便立刻冲上前,哭丧着脸说:“小王爷,咱们公子他一直昏睡,叫也叫不起来,我本想去找祁大夫,可祁大夫又刚好出诊了...”
    谢宁脸色瞬间发黑,一颗心摹地悬到喉尖,不顾青樽便往王桓那宅子疾步走去。
    结果刚入门内,就见王桓穿戴整齐,身披水红狐绒披风,正背对自己站在梅花树下。
    树上经没无挂白,只在墙角边遗有小堆积雪,红梅繁盛,艳丽欲滴。
    听见谢宁进来,王桓缓缓转过身,脸上还是带着那张奇丑无比的面具,双手捧着一个小手炉。
    谢宁皱着眉站在门边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王桓。
    王桓僵硬地扯出一个笑脸,慢慢往谢宁方向走去,边说:“小王爷好啊,怎么就站在那儿不进来了?可还是嫌在下这张脸入不了小王爷的眼了?”
    待王桓来到自己身前,谢宁却煞有介事地往后退了一步,依旧蹙着眉紧紧盯着王桓,沉声道:“青樽不是说你昏过去了吗?”
    见谢宁语气中尽是不满和委屈,面具之下王桓笑意不绝,但面具上却因面部拉扯而更显丑陋,他轻柔道:“若非如此,怎能让小王爷这么快来到?”
    谢宁一路跑来,心里是七上八下,却在开门后见王桓毫发无损站于梅花树下,甚至还与自己谈笑风生,想到自己方才一路的担心,不禁一瞬恼羞成微怒。
    谢宁沉声道:“你知道就算你不叫我我也会过来,何必戏弄?”
    “何来戏弄?”王桓哭笑不得,“如此是见小王爷心切,才出此下策,小王爷若是不喜,没有下次便是了。”
    见谢宁还在赌气,俊脸黑沉却无言,王桓笑着轻轻摇摇头,抬手扫开他肩上挂着的一片红纸,说:“就算日子再闹心,也不要负了一年春光。这几日照顾母亲也累了吧,在下陪您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谢宁忽然皱眉,问:“你怎么知道我母亲病了?”
    王桓亲和笑笑,又道:“谢夫人的头痛症在你我小时候便有,最近简家忽逢变故,恰好又碰上初春,乃易病之季,您又几日未曾前来,想来便是夫人旧病复发了。”
    谢宁凝视王桓双眼半晌,只沉声道:“外面人多,出去做甚。”
    王桓见他脸上紧绷的表情才渐渐放松,他便牵起谢宁的手,笑着说:“连在下都不怕,小王爷您怕什么?”
    “那你等会儿不能离开我半步。”
    “好。”
    谢宁说着,另外一只手将王桓牵着自己的手拿开,却马上反手握在自己手心,缩在宽袖内里,然后带着王桓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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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常表白玉嫣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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