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4，八个月（中）

    师傅对许风说那些话的时候，许风正在琢磨第二天打点儿什么野味。这也不能怪他不伤心，你跟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讲自然之道，不就跟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么。
    经过三个月的磨练，许风已经熟练掌握了大部分施工程序，也逐渐开始接触更深层次的东西了。
    图纸，对于一个干工程的人来说，那便是入门级的东西。小到螺丝螺母，大到飞机大炮。只要是现实生活中能够见到的东西，在加工之前都必须要有图纸。老张在世时教会许风很多办法，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实践。
    许风秉承了老张教给他的做事风格，施工队里不管谁有事，他都义不容辞。最喜欢听的就是有人说，许风跟老张很像。不是长得很像，而是做人做事上很像。
    许风乐此不疲，每天乐呵呵的上工，下工之后帮大家一些忙。时间久了，许风似乎也能理解老张了。他为什么会一直留在大理，不愿去过那些别人眼里的安逸生活。
    尔虞我诈的事情见多了，你才会觉得单纯挺好。粗茶淡饭的日子过惯了，你才会觉得山珍海味真好。风吹雨打的经历多了，你才会觉得风和日丽挺好。
    虽然许风还不够历尽沧桑，却也有了想要断绝尘世的念头。不是说真的去寺院出家，而是想跟一群单纯质朴的人多待一会儿。
    有肉大家吃，有酒一起喝，开心一起笑，难过一起哭。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能做到的人却寥寥无几。大都市的快速生活模式，让很多人根本没时间停下脚步，甚至说不敢停下脚步。他们都在争，为自己也为下一代争取一个好的未来。只可惜他们忘了，争取到的并不一定是最需要的东西。
    老张是这么跟许风说的，人活一世草木一春。最少你要经历三件事，兄弟，女人，对手。打不走骂不走的是兄弟，拆不散吵不断的是夫妻，能够让你时刻保持充沛精力，随时准备冲锋的是对手。
    有几个兄弟，没事时一起吃吃喝喝，有事时一起出出主意，才算人生。
    有一个女人，平日里总对你指手画脚，却从不允许别人对你说三道四，即使你对她再不好，最后心疼你的依然是她，那样才算生活。
    有一个对手，可以让你随时保持警惕，从高不可攀到背水一战，最后可以超越对手。其实人这一辈子，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对手。那才是活下去的动力，也是坚持到底的唯一源泉。有了对手，人生才算完整。
    老张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在不停的往肚子里灌酒。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更何况许风当时也心不在焉，一直在想着一双儿女的事。王琳还在青阳，也不知道最近过得好不好。
    老张最后告诉许风一句话，做人顶天立地，做事问心无愧，自当一辈子平安。
    老张不在了，杨康又任命了一个新队长。本来他想让许风来当这个队长，毕竟大小也算个领导。但是许风不要，让杨康选一个有能力的工人来当这个队长。
    杨康的花花肠子许风都懂，一旦听了杨康的话，以后他就又有了邀功的本钱了。这点小算盘许风一眼就看穿了，不过他给杨康留了面子，不说破而已。
    老李，地震时和许风老张一起救人的四个人之中的一位。平时跟老张关系不错，而且也是施工队的老工人了，很多方面都比较有经验，很适合当这个队长。
    老李这个人脾气不小，人倒是没有坏心眼，只是说话有点儿难听。高兴的时候说什么都行，不高兴的时候一句话能把人噎死。虽然老李跟老张时间不短，但是老张一直不喜欢他，坏就坏在老李的说话上了。
    那一次工地来了个监理，主要是监督一下施工进度的。老张一直陪着，中间有事离开一会儿，然后让老李陪人家待会儿。回来之后那位监理对老张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便气呼呼的离开了。
    后来老张才知道，是老李嫌弃人家说这说那了，阴阳怪气的发了几句牢骚。自己人怎么说都没事，当着人家监理的面那么多，摆明了就是给人家听的嘛。
    当时老张被杨康在电话里骂了好半天，因此还让杨康亲自跑了一趟那位监理所在的公司。要不是两家公司关系一直不错，搞不好工程验收都成问题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就烧到许风头上了。
    许风刚来工地的时候，只有他跟老李说话，其他人基本都不搭理老李。起初许风以为是因为老张的原因，毕竟老张和老李关系好，很多人都害怕老张。后来慢慢熟悉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老李嘴欠。
    本来人家一桩很好的喜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坏事。本来人家挺高兴的一件事，让他一说就成了坏事。反正不管老李说什么，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那嘴巴就像是开过光的一样，说什么就发生什么。
    以前只是有几个人跟他保持距离，慢慢的老张忙起来了，老李就像跟几个工友在一起待着。打牌喝酒下象棋，这便是他们平时的全部娱乐方式。
    老李倒好，打牌谁跟他一伙谁输，下象棋只要他在场，他下棋喜欢悔棋，他旁观喜欢指指点点。别人都说了观棋不语真君子，还是管不住老李那张嘴。
    至于喝酒就更不用说了，老李这个人很大方，每次喝酒都是他去买，买就买菜然后叫着大家伙一起吃喝。可惜他的酒品比嘴还丑，喝完酒就开始发酒疯。又是哭又是叫又是笑又是闹的，整了一次就把所有人给惊呆了。
    以后再不上工的时候，没人敢跟老李在一起待着。许风刚来那会儿，老张就让许风跟其他工人一起干活。生怕老李把许风当成目标，那样的话不出三天许风一准崩溃。
    不过老李也很聪明，第一个目标选择了龙晓雷。别人都不跟他说话，但是龙晓雷刚来就跟老李套近乎。因为老李干活是一把好手，很多活儿都必须他把关。
    单凭这一点儿来说，整个施工队也只有老张比他本事大点儿。龙晓雷上赶着要跟老李套近乎，这种情况老张也是第一次遇到，自然不会去管，毕竟老李只是说话难听一点儿，其实人并不坏。
    老张走了之后，老李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以前干活总是喜欢哼着小曲，来一段京剧或者唱一段黄梅戏。自从老张走了之后，老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得。整天见不着他说一句话，就算要有人主动跟他说话也是爱答不理的样子。
    现在众人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老李要当官了。
    施工队的队长，对于他们干活的工人来说，那已经是不小的官了。因为他有三个好处，第一不用干活，第二工资高，第三没人管。除非公司派人过来检查，一般情况下工地上就是队长说了算。
    老李成了队长，开始有了一副官架子了。说话的时候总撑着样子，跟许风也开始保持一定距离了。
    不仅如此，还特意跟许风安排一些又脏又累的活。一般那些活儿都是两个人干的，现在通通交给许风一个人。有人看不过去问了一句，老李的回答让许风哭笑不得。
    “以前老张在的时候，不也总是让许风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嘛。我跟老张的想法是一样的，就是想让这小子多出点儿力气，多积攒点儿经验，对以后肯定是有好处的。”
    听到这话的许风直翻白眼，虽然没看到老李亲口说这些话，但是许风已经想到了他说这些话的样子。美其名曰要多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其实只不过是在嫌弃许风对老张比对他好。
    这一点许风不说，其他人也都知道。老张对许风那是真好，虽然干活的时候总会安排一些又苦又累的活儿，但是老张也教给许风不少东西。尤其是看图纸那一块儿，要不是老张倾囊相授，许风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的看懂很复杂的图纸。
    干了一天的活儿，许风最后一个离开施工现场。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十几分钟了，他还在收拾东西。有些工人看不下去了，走之前帮许风带走几样东西。慢慢的一推车的工具，老李不让放在施工车上，非要让许风用小推车推着。
    要不是为了完成老张的遗愿，许风肯定不会这么惯着老李。但是他现在必须咽下这口气，努力熬过去。
    回到营地，已经有人吃完饭开始刷碗了。许风赶紧跑回帐篷拿着饭钢跑进伙房，眼前的一切跟他想的一样。老李和另外三个工人坐在桌边吃饭，锅里只剩下汤了。伙夫看了一眼许风，无奈的叹了口气。
    转身准备给许风下碗面条，被一旁的老李出声制止。
    “干什么？不知道那是我们明天的饭啊，有什么吃什么就行了，你还准备给他开小灶啊？”
    伙夫斜眼瞪着老李，许风拉住伙夫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老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或许他本来就这个样子，以前只是没有机会表现出来而已。许风也不想跟他计较，让伙夫盛了一碗热汤，准备端回去泡两袋方便面。刚要走出伙房，被老李挡住了去路。
    指着许风手里的热汤，老李说道：“不知道咱这儿的规矩么？吃东西必须在伙房，不准把东西带出去。”
    伙夫抡起勺子就要砸老李，被许风硬生生的挡在半空中。将饭钢里的热汤倒进泔水桶，转身走出伙房。
    十分钟后，老李吃饱喝足了走出伙房，却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
    黑压压的几十号人，全都站在伙房门口，一个个黑着脸看着他。要不是跟他们还算熟悉，兴许老李真会转身逃跑。
    许风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试图劝说他们不要闹事。工人们不听他的，因为他们并不想闹事，只是想给许风讨一个说法。
    虽然他们跟许风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跟许风打过交道。知道许风是什么样的孩子，所以老李这样做他们看不惯。农村人没有城里人那么有心机，看不惯的事不喜欢玩什么阴谋诡计，有什么话都是当面说。
    “怎么？都不想干了？”
    老李斜瞥了一眼面前的工人，一边拿这牙签剔牙一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