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0，往事不堪回首

    许风答应了李魁，接管皇后酒吧，把酒吧继续办下去。
    李魁只提醒许风两点，第一便是要好好学习怎么跟那些人打交道，第二就是不要对谁都推心置腹，有的人看上去不错，其实心眼很坏，有的人看上去很坏，其实心眼儿很好。
    第二天，李倩陪着李魁在青阳市几个景区转了一天。李倩对酒吧的事一点儿也不在乎，至于说钱的事她就更不上心了。反正花的又不是她的钱，她只是特别高兴，离开龙京十几年的爷爷终于肯跟她回去了。
    夜幕降临，李倩很早就被李魁打发去睡觉了。依旧是那个小院子，桌上摆满了最常见的几个下酒菜。
    老醋花生，油炸花生米，酱牛肉，酸辣土豆丝，红烧肉，大盘鸡。
    看着李老爷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着实颠覆了他老人家在许风心目中高大威猛的形象。吃两口菜喝一口酒，脸上顿时洋溢出一副陶醉的神情。李魁一点儿不给许风反应的时间，十几分钟便吃掉了一半的菜，手里拿着一块酱牛肉咀嚼的津津有味。
    人老了最希望怎么活，许风突然想到在书上看到的一个问题。看到此时的李魁，他忽然茅塞顿开，似乎一下子就顿悟了。
    像李魁一样的好胃口，看淡一切世间俗事，不管不问不去计较，这似乎就是李魁此时的境界。
    打了个饱嗝，李魁扯过纸巾擦了擦手，然后翘起二郎腿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眯着眼打起了盹，一直把许风凉了半个多小时。
    李魁不说许风不问，这便是他在寺院时跟师傅学来的好脾气，耐心对年轻人来说就跟中彩票一样。中五块和中五百万只是钱多钱少，但却都是中奖了。等一分钟和等半个小时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这对于许风来说不算什么。
    等到李魁从打盹中醒来，这才瞥了一眼许风，喝了一口酒叹一口气，许风是个最喜欢听故事的孩子，所以他才有耐心等着李魁，在临走之前告诉许风到底为什么会在皇后酒吧待上十几年。
    李魁是老一辈的军人，当初一起参军的还有两个老乡。不是他在龙京的老乡，而是在南方的真正老家的老乡。
    当初哥仨一起入伍，一起训练，一起上阵杀敌。情同手足的三个人一起走过那段岁月，让很多人向往却又敬畏的岁月。李魁每次想到那段时光，都会忍不住老泪纵横。似乎又听到了炮火声，似乎又想起了蹲在战壕里哥仨一起互相鼓励的场景。
    李魁是连队里的通讯员，哥仨里属他胆子最小。本来通讯员应该是另一位老乡的，不过老乡看出了李魁的胆小，所以把机会让给了他，老乡成了连里面的机枪手。
    而另一位老乡，则是连队里的侦察兵。大战之前侦查地形，每次还要派出三人以上的侦查员，都会有那位老乡的身影。侦查完地形之后，大部队上去就要火力掩护，另一位机枪手老乡就派上了用场。
    连长一直在现场指挥作战，李魁就要随时跟在连长身边，背着那台无线电。但是真正打到激烈的时候，李魁往往会胆小的躲在战壕里，不管被人怎么叫就是不出来。
    第一次躲进战壕，被连长狠狠抽了一顿。两个老乡帮忙说情，连长饶了他一次。第二次第三次还是躲在战壕里，两个老乡依然护着李魁，只不过整个连队除了两个老乡，都在说李魁是废物。
    第四次参加战斗，炮火响起李魁依然躲进战壕，只不过这次没有那么幸运。对方的迫击炮打进了战壕，那位机枪手老乡，为了救他被迫击炮炸成了碎片。在李魁面前，被一颗炮弹炸成了碎片。
    当时李魁就被吓傻了，在别人都以为他会躲在战壕里不出来的时候。李魁第一次丢掉身上的无线电，抄起一挺轻型机枪冲了出去。一马当先势如破竹，倒是给了后面兄弟涨了不少士气。那一仗打的漂亮，李魁还因此得了一个一等军功章。
    身中数枪而不倒，单凭这份勇气就值得别人尊重。从那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李魁是废物。也再不会有人嘲笑李魁，见到他都必须敬礼，因为那一仗连队伤亡三分之二，李魁因为战功卓著被晋升为了连长。
    在后来的数次战斗中，李魁发挥了他先天优势。不管敌方在哪儿开炮，他都可以清楚的判断出弹着点。在战场上，那便是对手下士兵最好的保命符。不管任何一次炮战，只要是李魁的连队冲上去，总会比别的连队伤亡小上许多。
    一来二去也就打出了名堂，再后来解放之后，李魁被授予少将军衔，然后又过了十几年，慢慢的又升一级。他其实并不在乎军衔多高，但是他记得那位机枪手老乡最喜欢说的那段话。
    “如果我死了，请把我葬在战场上，我要亲眼看着胜利的那天。不过你要好好活下去，不只是为了自己，也要替我好好活着。”
    李魁的命不是自己的，是机枪手老乡的，是那个为了救他而死无全尸的老乡的。所以不管李魁遇到什么事，他都能挺过去。唯独来到青阳之后，他心里的那口气不在了。
    当年三兄弟剩下两个，侦查员老乡和他约定，以后有机会了回到当年战斗过的地方，去看一看死去的兄弟，就算真见不到，陪他说说话也好。
    后来每年，李魁就会来一次青阳，到当年战斗过的地方走走。坐在熟悉的山头上，带上两瓶机枪手老乡最爱喝的烈酒。再来两斤他一直嘴馋却没机会吃一口的酱牛肉，然后便在那山上唱起当年的军歌。
    但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侦查员老乡失去了联系。但是在那短时间里，李魁又得到另一个让他激动不已的消息。机枪手老乡当初已经结婚，留在家里的媳妇怀了他的孩子。在李魁得到这条消息的那年，机枪手老乡的孩子已经念小学了。
    在那个通讯不算发达的年代，李魁和机枪手老乡的家人联系上了。跟他的孩子也通过几次信，不过都只是聊些生活琐事。不过那孩子倒是特别懂事，一直说要去看望李魁。
    再后来，其实再后来连李魁都记不清楚了，似乎是那孩子在青阳上学，然后在一家酒吧兼职。半工半读勉强维持生计，那孩子的母亲在她上小学五年级时便去世了。不过她一直瞒着李魁，直到后来李魁把电话打到了村委。
    知道这事之后李魁想要去看望那孩子，只可惜琐事缠身一直没有抽出时间，不过他倒是寄了不少钱给那孩子。一直到后来，那孩子和李魁约定的时间到了。李魁去了青阳，也就是现在的皇后酒吧。
    只可惜那孩子没来，从那孩子考上大学开始，李魁就一直待在了青阳。这一待就是十几年的时间，李魁一直没有那孩子的消息，只是听村里人说那孩子后来去了南方，再后来有个女人送回村子一个骨灰盒。
    那中间发生了什么李魁不知道，据说是那孩子去南方当志愿者，在一次出行中遭遇车祸。送他骨灰回家的是他的女朋友，从那时起李魁就再也没有了那人的消息。
    每年的那一天，皇后酒吧后门都会出现一个瘦弱的老头。手里拿着冥币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这要是有谁从他身边经过，一准会被眼前的场景吓个半死。
    老头自然就是李魁，做的自然就是往另一个世界送钱的事儿。他不知道那孩子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感觉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去晚了，那孩子也不会赌气从青阳离开去南方当志愿者。
    李魁轻轻叹息，拿起地上的酒瓶一饮而尽。这件事压在他心里实在太久太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不过他依稀记得那孩子给他写的每一封信的内容，如果不是那孩子，李魁不至于这么自责。
    十几年的时间，李魁一直在惩罚自己。当年在战场上，机枪手老乡为了救他而白白丧命，如今他的孩子也是因为自己而英年早逝。李魁不肯原谅自己，所以便一直不肯离开皇后酒吧，不肯离开青阳。
    就算是有再多的人对他冷嘲热讽，就算有再多的苦让他去受，他都毫无怨言。龙京那边不止十次百次的让他回去，父母儿女孙子孙女，多少人过来要带他回家。李魁始终不肯，他觉得自己欠下的债还没有还清。
    但是李倩来了，他最疼爱的小孙女来了，许风出现了，这孩子长得跟机枪手老乡有七八分的相似，却有着十分的神似。如果不是这样，李魁也不会答应李倩回龙京。时间久了李魁更相信缘分，他总觉得机枪手老乡还有后人存在这世上。
    不过他每次这么说，都会引来知晓当年事情的战友一通调侃。他们也都是一个战壕里待过的战友，现在也都有个各自的妻儿老小。那个年代他们都是战友关系，但是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战友之情不减反增。
    许风不会劝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许风都不擅长这个，所以他只会静静的听李魁讲述当年的往事。听到李魁说那么战火纷飞的年代，许风似乎便能看到马革裹尸的狼藉战场。但是每次说到哪里，李魁总会停顿许久。
    李魁突然问道：“小子，有没有当过兵？”
    许风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没有。”
    李魁转过头去，轻轻叹息说道：“唉，可惜了，没进过军营，你是不会明白老头子说的战友之情的。”
    许风重重点头，附和道：“这个我懂，虽然没去过军营，但是也干过一段时间的保安，可以完全把后背交给对方，那也能算是战友之情吧？”
    李魁微微点头，哈哈大笑“不错，有几分老头子年轻时的风范，就是长得没老头子年轻时候好看。”
    许风嘿嘿一笑，低头翻了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