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他做得不着痕迹，一起干活的村民、甚至孟妍自己都没有发现。
    陆老爷子站在远处，看见这一幕，嘿嘿地笑了两声。
    大队原本是没有让他来的，可在陆老爷子看来，一年之中最喜庆的时候就是秋收了，这样的场面他不能错过。
    一车玉米卸完，陆明野开着拖拉机回到田地里拉下一车。
    连续的劳作让他满脸汗水，身上的外套也穿不住了，只好脱掉，留下一件背心。
    精壮的身躯在衣服的包裹下更显男儿气概。
    把掰棒子的大姑娘小媳妇看得脸红心跳，顾苗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一样是男人，咋陆明野就那么招人喜欢呢！
    冷冽的眼神、严肃的表情、健壮的身躯，每一样都昭示着他的男人味儿。再联想到他不凡的家世，顾苗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仰慕之情。
    陆明野帮着装玉米棒子，路过顾苗身边的时候，她抓住时机搭话。
    “看你累的，快喝口水吧。”说着，她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
    “我加了白糖的。”顾苗凑近了些，低声说道。
    陆明野就见了鬼似的、往后退了得有三四步，迅速转身拎着两筐玉米走了。
    周围传来几声吃吃的笑声，顾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孟妍再一次看到陆明野的时候，就发现这人有点奇怪。
    他一直盯着她的水壶看。
    孟妍正喝着水呢，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渴了？”
    陆明野应了一声。
    “这是我喝过的，不能给你。”
    陆明野没有表情，只是微微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孟妍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一种失望来。
    “这样吧，你等一会儿！”
    孟妍把水壶盖好，跑到远处跟大队长说了一声，起身走了。
    她的背影如小白杨一般挺拔，水壶挂在她的腰间，随着走动一晃一晃。
    陆明野突然觉得，如果能做一只水壶，其实也挺幸福的。
    总好过被她拒绝的失落。
    孟妍到田地叫上侯红霞，两个人一起回知青点。她从瓦罐里舀了两碗绿豆，加满水熬着。
    嘱咐侯红霞看好了灶火，她带着钱去供销社买了两袋子白糖，回来后绿豆汤也差不多熬好了。她把两袋白糖一股脑儿放进绿豆汤里。
    侯红霞看了都心疼，“你这也太下本了吧？”
    白糖这东西多精贵，一般的人家也就是来客人的时候舍得给冲上一勺，孟妍一下子放这么多。
    孟妍知道侯红霞这是为自己好，也不反驳，只埋头往桶里盛汤。
    知青点只有一个铁皮水桶，孟妍找了一根长木棍，和侯红霞一起抬着去了晒谷场。
    两人刚到那里，就有人眼尖地凑过来，低头一看，顿时大乐，“绿豆汤啊，孟知青，你这太及时了。”
    大家都是各带各的水，忙活半上午，水都喝光了。
    为了抢收，又不敢耽误时间去家里喝水，只好这么干忍着，嗓子都要冒烟。
    这个时候孟妍带来绿豆汤，不夸张地说，可真是及时雨啊。
    郭明也走过来，先用勺子舀了一口喝，甜丝丝的带着绿豆的香味儿。
    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好喝！
    他冲着孟妍和侯红霞竖起大拇指，一面招呼大家排好队。
    “每个人只能喝一勺啊，剩下一半送到田地里去。”
    那边还有一半村民在掰棒子呢。
    孟妍：“大队长，知青点还有多半锅，我们再去抬！”
    大家一听还有，心里更加欢喜。不用郭明安排，两个壮小伙就自高奋勇回去抬绿豆汤，郭明让两人直接去他家取水桶。
    “就用扁担挑，一半儿给田地送去，一半送来这里。”
    “好嘞！”俩小伙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了。
    被大家的欢快气氛感染，侯红霞也一改刚才的郁闷。
    只是她实在看不得孟妍受委屈，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郭明说：“大队长，这绿豆是知青点的，白糖可都是孟妍自己掏的腰包。您是不是得给补偿一下子？”
    “补偿，必须得补偿！”郭明笑呵呵的。
    孟知青想到了他身为大队长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别看只是一锅绿豆汤，其实不仅减少了大家中暑的可能，而且还增加了凝聚力。
    郭明觉得，这补偿必须有，而且不能少。
    这段对话正好被跳下拖拉机往这边走的陆明野听见，他飞快地看了孟妍一眼，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原来她回去熬绿豆汤了，还自己贴钱买了白糖。
    一个多小时前没有喝到孟妍水壶的水，让陆明野有点失落。但是现在，他的失落被这一大桶绿豆汤给浇灭了。
    他跟着大家一起排队，目光时不时掠向孟妍。
    她一勺一勺给大家盛绿豆汤，脸上带笑，神色平和而温暖。
    轮到陆明野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你的水壶呢？”
    陆明野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水壶没有带来，他茫然四顾，想起来水壶应该是被他落在田地里了。
    孟妍失笑，幸亏自己早有准备。她转身在旁边地上拿起一个碗，满满地盛了一碗绿豆汤递给陆明野。
    “喝吧。”
    这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陆明野心头一颤，抬头仔细端详孟妍的神色。
    她目光澄明，脸上并无丝毫羞涩之意。
    陆明野没有什么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但是他并不傻，相反还很敏锐。
    平日里，村里的姑娘们看他的眼神他也无意中观察过，躲闪中带着娇羞，那是对异性有好感的正常表现。
    他从孟妍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一点儿类似的痕迹。
    所以，她就是单纯得给他准备碗、盛绿豆汤而已，或者是为了感谢他，或者是别的，总之和男女之情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哎，明野你盛完了，就走呗？”身后排队的人在催促。
    陆明野反应过来，端着碗离开。不过他也没有走远，就站在离孟妍十几步的地方，喝一口绿豆汤，看一眼她。
    陆老爷子凑过来，“好喝不？”
    陆明野点头。
    “那你不准备表示表示？”这孙子咋那么傻呢！
    陆明野摇头。
    还表示啥啊，孟妍明摆着对他没有意思，他可以继续守护她，但是不想打扰她。否则他成了什么人了！
    陆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真要拿烟袋锅子戳孙子的脑门儿了。
    孟知青多好一姑娘，大家眼睛又不瞎，陆明野再不抓紧，这姑娘若是被别人抢走，看他怎么哭去！
    陆明野大口喝完最后一口绿豆汤，依依不舍地看了孟妍一眼，大踏步走了。
    接着，晒谷场响起突突突的拖拉机声音，孟妍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陆明野离开的精装背影。
    *
    田地里劳作的人们也在分绿豆汤。
    顾苗爱吃甜的，听说绿豆汤里有糖，赶紧拿着水壶排队。又听这绿豆汤是孟妍熬的，她心里就不舒服了。
    这不是趁着机会显摆嘛！孟妍也太有心机了。
    她忍不了这口气，“绿豆是知青点的，这是我们共同的功劳！”
    说完了，她还看了看一起在田里掰棒子的几个知青，那意思很明显，希望他们几个帮着说话。
    可惜，顾苗快要把眼睛瞪出来，几个知青都没有一人和她站在一条战线上来。
    不仅如此，还有人主动替孟妍卖好，“绿豆是知青点的，可是咱们谁也没有想到去熬绿豆汤。还得是孟妍想得周到。”
    顾苗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和陈磊关系最好的那个男知青。
    顾苗心里恨得不行，朝着这人旁边的陈磊露出哀求的神色。
    陈磊看了她一眼，低下了头。
    他前几天被郭明放了，如今也一起参加秋收。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把顾苗供出来，但是心里到底是生了芥蒂。
    在大队部那几天，顾苗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
    顾苗心里恨得不行，又给孟妍加上了一个罪责：蛊惑陈磊。
    不就是那天让人给陈磊送了红烧肉嘛！
    她悄悄翻了个白眼，恰巧被挑绿豆汤的小伙子看到。
    他忍不住为孟妍打抱不平，“绿豆是知青点的，可白糖可是人家孟知青自掏腰包买的，足足放了两袋子。”
    啊，两袋子白糖啊，节省的人家一年都吃不了这么多糖。
    大家伙不禁为孟妍的慷慨而敬佩，同时也想着多喝点绿豆汤—这么多白糖，那得多甜，喝到就是赚到！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大家你一下我一下，逐渐把顾苗挤出了队伍外面。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眼前是热火朝天喝绿豆汤的村民和知青，耳边时不时有人夸赞孟妍。
    顾苗忽然觉得，这日头咋这样大，晒得人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