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考

    燕无咎旷了一整天的课。
    直到夏十那天，他才出现在斋室。
    先考理论文字科目。
    上一次考试，唐樱不知道牵引阵的存在，所以也没感觉到什么。但这次，她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落笔时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施加在她身上。
    以至于她想偏头看一眼燕无咎的情况，都做不到。
    整个斋室内，只能听到纸笔响动。
    问：魔族出世元年，指哪一年？
    唐樱咬着笔杆，清晰记得就在前天晚上去找燕无咎时她在背的就是这段，但是是哪一年呢？好像是几几六六六年。
    最后绞尽脑汁，写了78666年。
    问：第一位斩杀魔尊的上君是？他修的是什么道？给修真界带来了什么影响？你从他身上学到了什么？
    唐樱狂喜，这题背过。
    极什么上君。没错，就是极光上君！剑名云霞，修浩然道！
    ……
    钟声一响，敲钟收卷，宫意欢手掌轻柔地在空中一挥，所有的试卷便飞到了她手中。
    每场考核之间有一刻钟休息。
    唐樱恢复行动自如，立刻跑去问燕无咎：“你那天是怎么回事！”
    燕无咎掀起眼皮，眸色晦暗，低沉道：“不想死就离我远点。”
    唐樱瞥了眼今天的检测值，比之前高了一截，快四千了，但很稳定。
    唐樱想到那天晚上的遭遇，有点生气，她摸了摸脖颈，不知道是不是修炼的缘故，伤口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了。她望着燕无咎，凶巴巴地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燕无咎沉默，不搭理她。
    唐樱誓要讨个说法：“那天我那么担心你跑过去救你，结果你自己一个人走了，一声不吭，为什么？”
    燕无咎那张苍白英俊的脸突然露出奇怪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抬手，半撑着额头，眼睫低垂，掩住那深渊般的眸中涌动的骇浪。
    燕无咎的嗓音又低又哑，犹如呢喃，他说：“唐樱，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唐樱心中微动。
    那种感觉又涌上来了。
    燕无咎……和这所学院里的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是那样简单得一目了然的少年，不是被宠爱长大的天之骄子，他灵魂中有比她更苦痛和沧桑的部分。
    她想知道，那部分是什么。
    少年身上的标签很多，人族与魔族混血，孽种，被认为是残忍冷酷的，但平日学习和生活又是冷淡无存在感的。
    一身的魔气，前天夜里那恐怖的异变。
    他想要把身边人推开的言行，他的嘲讽，他的沉默和冷漠，还有他的善良——在东山林主动帮他们引开了魔狼，那天在斋室帮唐樱逼退了浣熊……
    比之最初被皮囊惊艳的一刹，此时唐樱才真正想要去触碰燕无咎。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唐樱看着燕无咎，认真地说，“我不知道的是，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燕无咎抬头，看了她一眼。
    考试的钟声再度敲响。
    他们对视的目光被牵引阵强行切断。
    试卷下发，所有人进入考试状态。
    理论考试从上午到下午。
    整整写了一白天的字，唐樱手腕发酸，最后一门灵药学考完，她活动活动手腕，发了会儿呆，才骤然想起燕无咎的事。
    一转头，人早就跑了。
    又晚一步！
    唐樱叹了口气。
    乐九萤扑过来抱她：“唐唐！”
    唐樱虽然不知道乐九萤的原型是什么，但真的怪黏人的。
    乐九萤快快乐乐地说：“去吃饭吧！今天食堂主菜是狮子头！”
    唐樱点点头，将东西收拾好，和她一起走。
    路上乐九萤吐槽今天的考试内容，说很多内容太简单，反而花了大力气对抗牵引阵有点累，不过这次她控制住了，应该能考个五六十名左右，她多赚点菱花，但她娘又要她在人类的地界低调做妖。
    说到最后，乐九萤仰天长叹，做妖真难啊！然后话锋一转：“等会儿我一定要多吃几颗狮子头犒劳自己！”
    唐樱笑了一声。
    快到芳馔堂门口，唐樱忽然想起来，随口问了一句：“对了，第一位斩杀魔尊的上君是……”
    “极辉上君！”
    “极、极什么？！”唐樱呆了。
    乐九萤说：“极辉呀，我小时候我娘给我讲过他的故事，修真界八万五千年时——现在竟已经过去快两万年了——当年人族与妖族的战事初歇，彼时妖族元气大伤，撤退至山林野界，即便如此，人与妖还是紧张的对立状态，战争给两族带来了巨大的伤痛，人与妖彼此仇视，小规模的冲突一直不断。然后有一天，修真界的一位上君大婚，与道侣合籍宴上，宣布他的道侣是妖族，这位上君，就是极辉。后来他斩杀魔尊，人族与妖族都与有荣焉呢。”
    “那他的剑……”
    “断霞剑！”
    “他的道……”
    “毅然道！”
    唐樱：“……”
    全！错！
    怎会如此！
    太过于伤心，以至于唐樱饭都吃不下去。而乐九萤吃了愉快地干掉了一盆狮子头。没错，就是一盆。
    唐樱遗憾今天兰摇风竟然不在，不然她一定要问问他，看着这样的乐九萤，还觉得她是只兔子吗？
    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兔子！
    乐九萤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
    然后问唐樱：“唐唐，夏考结束会有新游戏发布吗？”
    唐樱看了眼云山学院地图中被覆盖的绿色，虽然还没有全绿，但关键的地点已经差不多都囊括其中。
    她点了点头，郑重道：“会有的。”
    卖出去的幽玄玉，唐樱有一个简单的记录。
    进云山学院以来，她还没有遇见过师兄师姐，天玄地黄二斋的学生似乎常年不在学院里，因此，她的主要客户目前就是云山学院这一百二十人。
    而目前，根据她的记录，现在很接近人手一玉的状态了。
    那么，就可以出一些联网的多人游戏了。
    她脑子里已经有了构思。
    乐九萤开心道：“太好了！”
    她们一起回南舍，辛院。
    唐樱进了自己的春屋，摆好魔花，按照平时的时间表，汲取幽玄之气、思索可以做的软件、然后意思意思修炼一下……
    但今天有所不同。
    唐樱和平常一下，盘腿打坐，深呼吸一口，闭上眼睛。
    她丹田中的灵气已经十分充盈，在练气九层之上，还有一个极为接近筑基的境界，叫“练气大圆满”，唐樱最近已踏入此境。
    但一日没能筑基，一日就要继续修炼，并默念修炼的口诀，引导灵气游走过周身经脉，最后汇于丹田。
    今日的灵气游入其间，本应如水滴流入大海，没甚波澜。
    然而情况恰恰相反！
    唐樱内视丹田，发现那丝灵气一开始似乎只是荡漾出了一圈涟漪，而后涟漪变成了风暴——还是龙卷风！
    山呼海啸般的，灵气在狂风中逐渐凝成了气旋。
    突破了？！
    她这就突破到筑基了？？
    这是筑基吗？
    【是。】
    唐樱差点喜极而泣！
    她睁开眼，一瞬间，空气中的微尘她似乎都看得粒粒分明，庭院中蝴蝶落在草叶上的动静都明白无误。
    唐樱闭眼，喃喃道：“真好啊。”
    作为一个修士，尽管还是个修为低微的修士，她已经比凡人时的她，看到了更广阔也更细微的世界。
    也许，这也是穿越的福利之一吧。
    *
    夏十一日，继续考试，今天考的是室外部分，体能、法术、剑法和一部分阵法的实际运用和破解。
    体能和法术同一场考。
    唐樱本来信心满满，她可是突破到筑基了！
    然而，不幸的是，她又被吊打。
    唐樱匹配到的对手是飞泉斋的一个男生，一边攻击狠辣招招不留情面，一边嘴上叽里咕噜狂喊：“樱姐对不住！”
    唐樱：“……”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一炷香的时间，体术考试结束。
    牵引阵的力量消失的刹那，唐樱躺在了地上。
    男生过来问她怎么样。
    唐樱坚强道：“还行。”
    今天的考试与考试之间的休息时间比昨天的要长，一门考完可以休息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左右。
    唐樱躺了一会儿，很快爬了起来。
    她张望着，在后院的考试场地没找到燕无咎，又跑去前院看，也没有。
    云山学院的考试，原则上是不允许缺席的。
    唐樱想了想，打开幽玄玉的通讯簿，输入了一个号码——
    031017。
    是唐樱送给燕无咎的那块幽玄玉的编号，也是通话号码。
    她打过去，等了十秒钟，被挂断了。
    好事！
    说明至少人还在云山学院内，不然是接收不到信号的。
    唐樱稍微安心了一些，继续完成接下来的考试。
    等全部结束，天已微暗。
    乐九萤照例找她一起去吃饭，半路遇到了兰摇风和应观潮，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兰摇风故意等在那里。
    唐樱见到他们，忽然想到上次兰摇风说他们和燕无咎同一个院子，便问：“近日燕无咎还好吗？”
    兰摇风听她发问，有些意外，扇着修补好的桃花扇想了一会儿，答道：“近来似乎没见到过他。不过往常也不常见，他神出鬼没，从不与我等说话。”
    唐樱道：“明白了，多谢。”
    兰摇风一脸八卦地凑过来：“怎的，你对他有兴趣？”
    唐樱含糊地“唔”了一声。
    一直不说话的应观潮，突然开口：“前两天，飞泉斋有异动，不知你们有没有感受到。那异动，让我想起来我听说过的一些事，关于魔族的。”
    唐樱眼眸一亮，问道：“什么事？”
    正好到了芳馔堂，兰摇风道：“大家坐下来，边吃边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