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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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彧这才想起来正事,说:“醒了。怎么回事?哪来的贼,偷了什么?要送官吗?”什么蟊贼不长眼, 偷到他们村来了,不知道白沙村的人比贼还凶悍啊。
    裴凛之推门进来, 看见萧彧正在粗暴地梳自己的头发,便将门随手一掩, 过来从萧彧手里拿过梳子, 替他梳起头来。
    萧彧深为自己浓密的头发苦恼,在一年四分之三都是夏天的崖州, 拥有这样一头长发是多么煎熬的事,简直就是顶了个火炉在头顶, 洗头梳头都极其费时费力,他无数次想一把剪掉,到底还是没敢冲动。
    发量多唯一的安慰, 大概就是中年后不必担心秃顶。
    萧彧说:“你还没跟我说呢, 到底是什么贼。”
    裴凛之说:“就在外面院子里, 一会儿郎君去看看就知道了。”
    “偷了什么?”萧彧问。
    裴凛之面无表情地说:“还没来得及偷, 被我先打了一顿。”
    萧彧啼笑皆非:“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贼,有几个人?”
    “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先打一顿再说。”
    萧彧笑道:“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裴凛之将萧彧的头发结成鞭子,盘在头顶用一根木簪别住:“郎君自己去看吧。”
    萧彧说:“那阿平呢?”
    裴凛之回头一看,小家伙自己在床上玩得无聊,正倒爬着要下床来,裴凛之过去,一手将他捞了起来:“带去。”
    萧彧想说这样不太好吧,但裴凛之已经拉开门出去了。他只好跟上,走出门去,便看见院子里站着三个形容狼狈的人,有一个还是熟面孔,正是过年时来过的赖平川。
    赖平川一见到萧彧,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公子饶命!”
    他的同伴见他跪下,也赶紧跪了下来:“大公子饶命!”
    萧彧见到赖平川,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对裴凛之说:“果真该打!”
    赖平川膝行了几步,说:“大公子息怒,都是我的主意。上次大公子直接拒绝了我们,但吾主还是决意把小、小主人送到这里来。我怕大公子拒绝,才出此下策。不关他们的事,大公子要责罚就罚我吧。”
    裴凛之臂弯里的阿平见到赖平川,显得很兴奋,咿咿呀呀地朝他伸长了手臂,似乎想要他抱。
    赖平川听见阿平的声音,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小世子健康活泼,暗暗松了口气,在在理果然能得到极好的照顾。
    萧彧冷冷瞥着赖平川,对裴凛之说:“凛之,既然扔孩子的人已经来了,就把孩子还给他们,赶紧带走吧。”
    赖平川吓得赶紧磕头:“大公子息怒!小人错了,小人就不该再出现在这里。小主人既已送到,我们的使命便已完成,对得起主上的知遇之恩。求大公子善待小主人,有朝一日大公子若再见到吾主,便请转告他,我们幸不辱命。”
    他说完突然跳起,头狠狠朝廊前的木柱上撞去,竟是一心赴死的决绝。
    萧彧吓一大跳:“你干什么?!”不会是想在自己家里寻死吧。
    一直站在那几人身边的吉海动作更快,一个飞身便将赖平川踹翻在地。
    裴凛之不耐烦地喝了一声:“够了!你想弄脏我们这院子,还想吓坏你家小主子是吧?”
    赖平川赶紧翻身蜷缩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大、大公子,裴公爷,小人知错了,我们不弄脏这里,我们找地方自行了断。”
    萧彧翻了个白眼:“行了,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还是个爷们吗,谁让你去死了?不就是想把这小子赖给我吗?”
    赖平川磕头如捣蒜:“小人是不想给大公子添麻烦,也是为了保护小主人的安全。”
    萧彧冷笑:“你这不是废话吗?你们把他送到我这里来,就已经是个大麻烦了。我自己也朝不保夕,我是没有办法保证你家小主人的安全,你们想要他安全,就应该带他去一个没人认识的深山老林过隐姓埋名的日子,而不是把他送到我这里来涉险。”
    赖平川趴在地上:“小人不敢违背主上的命令,主上将小主人送到大公子这里,自有他的深意。求大公子看在吾主的份上,收留了小主人。”
    萧彧问:“老三何时去的西戎?”
    赖平川说:“上月初八动身,此时想必已经抵达长安。”长安是西戎的都城。
    “只有你们三个护送过来的?”萧彧问。
    “还有一个乳母,船上突发急症,不及上岸便已殁了。”赖平川说,“幸而小主子安然无恙。”
    “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赖平川依旧趴在地上,将掉在地上的包袱捡起,双手托起来:“我们今日来送还小主人的东西。确保小主人无恙,我们这便离开。”
    萧彧不接包袱:“我问的是你们离开后打算去哪里,不回你们主子身边?”
    赖平川低着头说:“我们三个如今是小主人的侍卫。既然小主人已经有了最好的归宿,我们便找个地方自行了断,不泄露小主人的下落。”
    萧彧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死脑筋:“我不都说了,你们就算死了也没用。就算不泄露他的下落,他也不是绝对安全的,我这里本就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你们既然选择把他送来,就该接受这个事实。”
    “小人明白。”赖平川说。
    萧彧问:“我且问你们,都有谁知晓你们的身份?”他知道越王派这些人来这边送儿子,挑的绝对是身份可靠的人。
    果然,赖平川说:“除了吾主,并无人知晓,我们是主上的暗卫。”
    裴凛之说:“那这么说,你们的身手应该不错咯?”
    赖平川低着头:“不敢跟裴公爷匹敌。”
    萧彧问:“读过书吗?”
    赖平川说:“识得几个字。”
    萧彧不耐烦地说:“别跟我磨磨唧唧,说实话,读了哪些书?”
    赖平川道:“只读过四书。”
    “他俩也读过?”
    最左边那个说:“我读过四书。”
    中间那个犹豫地说:“我四书没读完。”
    萧彧说:“行了,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打算回你们主子身边了对吧?我这里缺人手,你们就留下来吧。”
    裴凛之皱眉:“郎君!”他极其不赞同这些人留下来,这三人的来历全凭他们自己说,到底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
    他不怕阿平的身份是假的,毕竟只是个无害的婴儿。但这几人就不一样了,个个身手不凡,若是目的不纯,他根本就保护不了殿下。更何况殿下还有见不得光的秘密,万一他们是太子的人,抓到殿下的把柄,那还有活路吗?
    萧彧知道裴凛之的顾虑,万一这三人是谁故意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那就随时能置他于死地。但他想的是,就算这几人是真眼线,与其让这些人偷偷摸摸收集情报,不如正大光明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毕竟他只有一个裴凛之可以依仗,裴凛之也不是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神仙,防不住所有的暗箭。自己也没有金钟罩,全身都是罩门,与其防贼一样防着,不如正面接招。
    赖平川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萧彧,然后重重磕下去:“谢大公子收留!”
    萧彧说:“起来吧。以后就不用叫我大公子了,跟大家一样,都管我叫萧郎君。你家小主人原来叫什么名字我不关心,他现在叫阿平。你们都记好了,不能对他特别优待,他跟我这里所有被收留的孩子一样普通,没有任何特权。你们原来的名字也不能再用,换一个吧。”
    赖平川又惊又喜,仰头说:“请郎君赐名。”
    “你姓赖,是他们三个中的老大,要不就叫赖大?”萧彧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
    赖平川不敢抗议,低着头说:“谢郎君赐名。”
    “开个玩笑。”萧彧扫视了一圈,望着一盆花上正在采蜜的蜜蜂,便说,“叫赖峰吧,山峰的峰。正好跟你原来的名字相反。”
    赖平川这次心悦诚服地道谢:“谢郎君赐名。”
    萧彧又问:“你俩呢?姓什么?”
    最左边那个读完了四书的说:“回郎君话,小人姓向,方向之向,无名,在暗卫中编号是十三,叫向十三。”
    萧彧点头:“向十三还怪好听的,不过当名字不太合适。就叫向阳吧,所有的生命都向阳而生,以后不做暗卫,可以正大光明活在太阳底下。”
    向十三听见这话,鼻子没来由一酸,重重叩谢:“谢郎君赐名。”
    “你呢?”萧彧问那个没读完四书的。
    剩下那个说:“回郎君话,小人姓关,排行第九,叫关九。”
    萧彧说:“关九也好听,但不能再用。叫关山吧,简单好记。”
    关九叩谢过后,萧彧说:“我家里没有吃闲饭的,除了这个。”他伸手指了指小胖子阿平,“是个人都得干活,你们也都有手有脚,好像还很有本事。所以从今天开始,赖峰和向阳去给我当夫子,关山跟着凛之去当教头,教大家习武。”
    萧彧将阿平抱过来,说:“好了,事情处理完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新来的三人有点懵,显然还没找准自己的定位。
    裴凛之说:“你们三个,洗把脸,收拾一下自己,跟着吉海去操练。”
    吉海领着三个人出去,临走前,赖峰将手里的包袱恭敬地递给萧彧。
    萧彧知道这是阿平的东西,便接了过来,竟出乎意料的沉,应当有不少金银。这样才差不多嘛,堂堂越王,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一文不名呢。
    等那几人都走了,萧彧看见裴凛之还没走,便问:“你怎么没去?”
    裴凛之含笑看着自己的殿下,真是越看越喜欢,怎么就这么有魄力呢,他是越来越佩服了:“练兵不是交给关山了吗,我还去做什么?”
    萧彧忍不住笑出声:“你总得跟人交接一下吧,也得跟大家伙打声招呼,不然他一个新人,谁服他?”
    裴凛之哼一声:“当然是服他的拳头。”
    萧彧说:“方才我瞧他们都颇为狼狈,你们打他们没还手?”
    裴凛之说:“当然没还手。人质在我手里呢,他们敢还手,就捏死人质,是吧,人质?”说着伸手捏了捏人质的小脸蛋。
    小人质以为裴凛之逗他,哈哈大笑,小脚丫不住抖动。
    萧彧抱着胖娃娃觉得怪沉的,便走到石凳边坐下,将手里的包袱扔在石桌上。
    裴凛之跟过来,突然叹了口气:“郎君真放心把他们留在身边?要我说,就该都杀了才干净。”
    萧彧斜睨着他:“跟皇帝一样,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放一个?”
    裴凛之哑口无言,过了许久,才叹息:“郎君太仁义了,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萧彧笑了笑:“生命太宝贵了,我不会轻易而武断地决定一个人的生命。”
    裴凛之说:“可有时,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狠下心来做一些事。”
    萧彧点头:“我知道,就好比有些战争是非打不可的,有些恶人是非杀不可的。这个世界人命轻如草芥,但当我们有了决断他们生死的权力时,还得守住初心,保持善良。权力是很好的东西,但不能成为满足私欲的工具。”
    裴凛之望着萧彧,此时天色已大亮,朝霞映亮了天空,柔和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令他看起来有些神圣,裴凛之竟看呆了。
    萧彧没听到回应,便扭头去看裴凛之,不小心撞进一双满含深情的眼里,他有些尴尬地垂下眼眸:“呀,我忘了给阿平把尿了。”
    裴凛之回过神来,说:“应该没有尿,我起来的时候已经给他把过了。”
    萧彧伸手拨了拨那个包袱,里面有一些小儿衣物,还有一些黄的白的金银:“阿平这些衣服不合时宜,都不能穿,收起来吧。这些钱清点一下,什么时候缺钱用了,可以先借来应急。”
    裴凛之知道殿下喜欢赚钱,但是从不吝惜财物,该花的时候从来都没眨过眼,所以对这堆金银表现如此镇定太正常了。
    裴凛之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郎君不怕那几个还另有目的?留在身边到底还是隐患太大。”
    萧彧说:“凭他们的本事,如果真要做什么,我们是防不住的。所以不如让他们帮我们做点事,放在我们自己眼皮子底下,反而更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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