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节

    惠特曼从阿基坦的真理之眼总部离开，一路上都在思考。
    到底整个事件在哪个节点出了状况，导致后续脱离了他的控制，最终演变出一种诡异的结果，导致他这位元素部长都不得不隐退，被放逐到俾斯麦庄园。
    他始终没有找出头绪。
    整个事件仿佛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乱麻，置身其中的惠特曼难以理性地找到那个开端。
    于是惠特曼换方向，做他最擅长的事。
    用巫术的角度来看待整个问题。
    那么只需要解决一个难点，整个事情就不可能再被人为遮蔽。
    “核心在于，在魔能车上的归途中，我和刘易斯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惠特曼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头发，恢复了那张冷冰冰的脸。
    马修看得心里一松，那个熟悉的巫师教授，惠特曼·莱斯利，回来了。
    “所以。”
    惠特曼吐字很轻，卡尔马语标准而节奏清晰：“关键在于，我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些天我将自己的身体状况进行了记录，按照时间、地点、生理状况，罗列了一个实验日志。”
    他从僧侣袍里翻出一个羊皮本子，翻开扉页，里面写着工整的字迹，观察日志用阿基坦、萨克森、卡尔马以及古都灵语都各誊写了一遍。
    马修接过本子，前后慢慢阅读了一遍。
    观察日志记载了惠特曼前后15日内的生理状况，以其中一日为例，格式如下：
    3月3日。
    早晨6时起床，头部轻度眩晕，四肢肌肉略显无力，口腔内有血味，早餐为黑面包与清水，恶心伴随呕吐感，酸液自喉咙上涌。
    8时，修改论文，至12时，极度饥饿，对肉类食物的渴望无比强烈。
    出门买了一块烤羊排，一块肥肉，吃下后不够饱腹，又买了一根烤猪腿，两根阿基坦香肠，不再饥饿。
    14时至17时休息，睡眠很深，醒来有宿醉感，头部轻微眩晕。
    18时继续修改论文，至晚上20时，困意渐浓，休息，醒来是第二天6时。
    ……
    日志中，几个异常点记录得相当清楚。
    惠特曼变得贪食肉类，厌恶非肉类，食量大，摄食欲远超以往。
    再者是伴随着进食和休息的宿醉感。
    随着时间推移，惠特曼的生理不适和宿醉晕眩持续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严重。
    最末页写着结论：需要服用速效救心丸类药物，及时治疗。
    “现在我一天平均需要休息16个小时，而且每次醒来，都是非常饥饿，有几次我甚至开始吞吃一些虫子，跑到河里抓捕活鱼啃食。”
    惠特曼冷静地叙述着自己身体的可怕异常：“不过目前为止，还能自我控制。在记录身体越来越失控的同时，我也用过各种巫术鉴定和探测，但都没有结果，后来我将一只特殊的魔物‘应声虫’植入自己的肚子里，每次醒来，挤压肚子，就能让它重复我曾经说过的话。”
    “结果第二天我发现，应声虫的声音又没有任何异常。”
    “所以实在没有头绪。”
    他看向马修：“马修，我需要你的帮助。”
    马修点点头：“惠特曼教授，请安心在庄园里休息，吉赛尔本身就是一名优秀的药师，给她时间，或许她能找到办法。”
    “劳烦了。”
    惠特曼揉了揉额头：“我有点困，实在精神提不起来。”
    “你的房间照旧，请回去休息。”
    “那我就先告辞……”
    惠特曼慢慢走出去。
    马修则是看着手里的观察日志。
    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这份日志的字里行间有着某种古怪的不协调感。
    马修反复看了两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前面进行了非常详细的症状描述，但在最后的结论上，却是轻飘飘写“需要速效救心丸”。
    速效救心丸并不能救心，庄园里的人都知道。
    但这种小药丸具有提神作用，基本代替了过去的嗅盐。
    马修猛地抬起头：“抓惠特曼回来！”
    一分钟后，剑徒扛昏迷的惠特曼回到了会议厅。
    布鲁克也紧跟着赶到：“到底出了什么事？剑徒先生怎么……惠特曼教授怎么昏了？”
    “不用担心，布鲁克，现在出去，让所有人回到各自住宿房屋里，没有我同意之前，禁止任何人离开房门一步！还有，让桑去查看每一个人的状况！”
    马修命令来得又狠又快，布鲁克意识到非同寻常，赶快一路小跑出去执行。
    剑徒将惠特曼放在椅子上。
    马修冷冷说：“还要装吗？你以为你能在我的庄园里继续潜伏？不要以为你占着惠特曼的身体，我就没法收拾你。”
    此时，原本昏迷的惠特曼睁开眼：“不愧是被称为第五议员，和传闻中一样难缠，那么你想杀了我吗？现在，我可和这位巫师是完全一体的哦。有一位元素部长陪葬，这一趟不虚此行。”
    马修也笑：“真是没想到啊，绯蝗一族，竟然能够派出这种间谍渗入五大王国，我说为什么已经掌控大半个都灵的绯蝗为什么按兵不动，原来你们早就动手了。”
    “啊呀呀，既然被看破了，也就没有必要伪装了。”
    惠特曼扭了扭脖子：“马修议员，你准备怎么处置我呢？”
    “这我得想一想。”
    马修这时候反而语气谨慎起来：“你的目标是我？”
    “不不不，你误会了。”占据了惠特曼身体的绯蝗表现得礼貌起来：“原本目标是真理之眼本部，没想到那群巫师非常警惕，哎哎，一个元素部长，说不要就不要，人类真是一个冷酷的种族啊，这方面可不必我族差。”
    对方表现出的智力和沟通逻辑让马修对绯蝗群体的警惕进一步提升。
    同时他也不紧不慢套着词：“看来像你这样的间谍，数量不少，容我大胆猜测，你们可能已经控制了相当一部分巫师和贵族？”
    “这个可是机密。”
    惠特曼笑而不语：“我们还是谈一点别的吧，比如说，马修议员你是怎么识破我的？平心而论，我说的话可没有一句谎言，完全是按照惠特曼本人的意志在行事，不过只是控制者变成了我而已。”
    “确实，你扮演得非常到位，我并没有从你的言行上看出任何不对劲。”
    马修坦言，他指了指会议桌上的观察日志：“不过，是惠特曼教授本人，给出了你身份的提示。”
    “哦？那本日子我反复看过，倒是没有看出问题来，看来还是了解得不够到位。”惠特曼叹了口气：“果然，百密终有一疏。尤其是这种地位的人物，大多都心思灵巧。那就劳烦稍微给我这位愚笨的扮演者一点提示。”
    马修翻到最后一页：“这里结论写着‘需要服用速效救心丸类药物’。”
    “这个有所耳闻，速效救心丸是俾斯麦庄园的特产，冥蝗大人也研究过一二，认为这是非常有趣好用的药物。”
    惠特曼双手十指交叉，放在翘起的腿部膝盖上：“可这种药物只是用来提神醒脑的，又有什么暗指吗？难道就是提神醒脑，字面意思的理解？”
    “当然不是，如果仅仅是这种字面巧合，我也不敢确定。”
    马修说：“不过速效救心丸类药物，大概你们没有去专门研究过，毕竟这只是一种非常不起眼的小玩意儿，甚至没有在任何历史记载上留过名字。”
    他从一旁的箱子里翻出一个透明的小玻璃药瓶：“这东西，叫做嗅盐，曾经是贵族们必须携带的东西，里面的颗粒物散发出恶臭，能够将胆小容易被吓晕的女士唤醒。速效救心丸，其实就是嗅盐的替代品。”
    惠特曼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如此。原来这句话的意思是，他陷入了某种昏迷，需要特殊的方式唤醒。”
    这位占据惠特曼的异族笑了起来：“人类真是一个有趣的族群，你们有着非常丰富细腻的文化表现方式，彼此之间的信息传递具有这么多层次，这方面我们就要差多了，不过效率上，还是我们更加快捷。两个种族，各有优劣吧。”
    “确实。”
    马修看向对面：“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用了某种手段，控制了庄园里某个人，试图让他将这里的情报送回去。”
    “说对了。”
    惠特曼一点不慌，甚至给马修的迅速反应鼓掌以示尊敬：“在你搜查到你想要的人物之前，不如让我们做一个小小的交易。”
    马修咧嘴一笑：“行啊，只要你给的筹码适合，交易也不是不可以。那么，你要和我交换什么？”
    惠特曼慢慢说：“我希望，马修议员你能和俾斯麦庄园站在我们一族这边。”
    马修脸色古怪：“那么贵方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
    “唯有这样，俾斯麦庄园才得以保留。”惠特曼话语中充斥着不容置疑：“五大王国将是我族远征之前磨砺锋芒的战场，四公与冥蝗大人有协定，是绝不会再插手的，你们没有一点机会！”
    第388章 暗战
    四公不下场，原本就在马修猜测中。
    作为罗斯特大陆上魔灵的食物链顶端，这四位与五大王国保持一个微妙的稳定关系，关系可说不上好。
    或者说，四公的影响力和部分领域其实是被五大王国遏制了，双方实力相差不大，才能够维持住现在相对稳定的高层局面。
    不过面对绯蝗时，五大王国本身的形态和组织形式就是一个天然劣势。
    人类群体的协作能力和风险分担能力，面对数量远少于己方的魔灵时是优势，人类总能组织起军队和反抗组织，对造成威胁的魔灵进行围剿和驱逐。最早的神殿，以及这个基础上衍生发展出的巫师、炼金术师……都是人类文明的群体成果。
    各种传闻中，魔灵依旧是恐怖凶狠的代名词，可实际上已经在不断边缘化，人类已经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天生掌握四元素力量的奇特种群，就像是远古时期用长矛和弓箭对付大型动物一样。
    大多魔灵要么被人控制，要么依附于四公。
    马修过去认为杯子猫是魔灵之耻，随着对魔灵世界了解逐渐加深，他才意识到，杯子猫能相对独立自由存活至今难能可贵，没有它这种佛系和避战的性格，或许早就沦为争斗的燃料。
    被绯蝗控制的惠特曼坐在会议桌的对面，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恕我直言，没有四公，你们没有一丁点胜算。”
    马修敷衍：“你说是，那就是。”
    他心里在琢磨另一件事。
    魔封祭司没有任何预警，说明惠特曼现在身上不存在任何异常魔术波动。
    低语者数据也没有被触发，又表面眼前人的的确确是惠特曼，一名人类，而非某种魔物。
    正因这两个马修非常自信的预警机制都毫无反应，他才会在一开头完全没有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