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2)

    再后来他终于能够离开这片战场，但却也是到了后来，他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曾经有人始终在他的背后跟着他，并且注视着他，甚至因此改变了人生的轨迹。
    对他来说那只是非常普通的两个月禁闭罢了。
    郁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多久入睡的，他恍惚间沉入梦里，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他在天罚战场中厮杀的时候，他刚刚结束一场激烈的战斗，把那场战斗所使用的机甲停在了某处高山悬崖边上，他坐在机甲上面看着下方的硝烟，计划着下次应该要挑战哪处战场。
    而在这种时候，他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了小石子被踢动的声音，郁昭回过头去，正好就看到了正抱着把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破烂□□，穿着简陋作战服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又黑又瘦，张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仿佛整个天地都只有他的存在。
    少年的眼底和鼻头泛着红，像是才刚哭过，他慢慢朝着郁昭靠近，微微仰着头，模样可怜又可爱，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向郁昭讨要温柔。
    郁昭于是对少年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少年的头发是细而柔软的，轻轻蹭着他的手心，就像是某种乖巧的小动物。
    不知道这个梦究竟持续了多长的时间，郁昭醒过来的时候转过头看向窗外，外面已经有晨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在他的被子上洒下浅浅的金色。
    郁昭起身下床准备去够放在床边的轮椅，但伸出手碰到轮椅的扶手，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已经没有再做这种事情的必要，他意念微动的同时，尾巴已经轻易地变回了
    双腿，他站起来进入洗手间洗漱打理了自己，又换好衣服，才重新端端正正走到轮椅前坐下，再次把自己的双腿变回人鱼的尾巴。
    这种状态对他来说其实是种非常好的状态，他能够随时在人鱼和人类之间切换身份，那么他想要做什么事情，需要隐瞒身份也会方便许多。
    毕竟现在清楚他所有秘密的，也就只有个装傻的虞荒临而已。
    收拾完毕之后郁昭满身穿得整齐的从房间里面操纵着轮椅走了出去，郁昭这时候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了，桌上摆着不少的东西，都是他提前准备好的早餐。
    郁昭平静如常地来到餐桌前，低头用着早餐。
    虞荒临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昨天发生过的事情并不存在，而他们依然是柔弱的人鱼与人鱼的监护人。
    只除了某些事情。
    虞荒临吃过东西，起身似乎准备去替郁昭拿出门用的东西，但他走出两步，才又笑着停了下来：我想到我该送你去人鱼学院上课了。
    郁昭神情霎时沉了下来，他冷淡地看着对方，看似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但视线却分明带着不善的意思。
    如果没有提起还好，提起来之后郁昭顿时想起了自己之前在人鱼学院里跟着那群教员上过的那些课和做过的那些蠢事，这些的确不是什么回忆起来能够让人高兴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郁昭甚至想让所有知道真相的人统统失忆。
    好在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他早就已经恢复了人类的行动能力，但现在虞荒临如果还要再让他去那个人鱼学院
    郁昭的心思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他就听到虞荒临接着说道：不过你现在身体状况还不稳定，谁也不知道发情期究竟会不会突然又卷土重来，所以我还是没办法放心你去人鱼学院。他低着头似乎是在认真思索着，过了会儿才艰难地做出决定道：虽然学业很重要，但你还是先留在家里休养吧，这样我才能够放心。
    郁昭：
    他根本不想和这家伙说话，他明明能够知道自己的发情期早就已经被抑制住了，昨天他使用抑制剂的时候虞荒临是亲眼看到的，现在他说出这么些话，不过就是故意装模作样逗弄他玩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没有办法多说什么，郁昭真想让这家伙好好吃点苦头。
    因为郁昭现在没有办法说话，虞荒临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欺负了他会儿，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他不得不离开房间去往军部，虞荒临才终于带着万分不舍地离开了房间，只在临走的时候叮嘱郁昭好好照顾自己，如果遇上什么事情记得通过终端联络他。
    或者说就算没有事情也可以联络他。
    郁昭知道他最后这些话应该是在对云渊说的，因为作为人鱼的虞鱼根本就不该会使用终端。
    果然，虞荒临才离开没多久，郁昭坐在餐桌前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操纵着轮椅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就看到手腕上的便携终端亮了起来，点开看果然是沈辰传达的虞荒临的消息，是个粉红色的小人在说早安。
    郁昭面无表情地盯着小人。
    幼稚。
    那头的沈辰还在起哄，自从他昨天没有被灭口之后，他的胆子又变得更大了起来：将军，要怎么回他啊？
    郁昭扔给了他个粉红小人生气的表情，转而尾巴熟练地变成双腿，站起身上了二楼。
    来到虞荒临的治疗室里，郁昭在这里被困了整天，现在已经对这里非常熟悉，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件虞荒临的便服，没有半点担心给人弄坏的心理压力，甚至报复性地挑了里面最贵最好的衣服穿在了身上。接着他坐回到桌前，打开通讯设备，再次拨通了那个熟悉的通讯号码。
    看得出对方今天应该也正闲着，或者正在等待着他的联络，郁昭的通讯才播出了一声，对面就直接接通了通讯。
    景曜的脸出现在那头，通过镜头郁昭只能看到他的上半身，但他今天的衣着明显不是人鱼的服饰，而是和自己同样是人类的装束。
    相互隔着屏幕对视，郁昭和景曜都微微有些惊讶。
    你穿成这样是怎么回事？你昨天拿到抑制剂了对吗？景曜似乎是在去往哪里的路上，郁昭看着他那边身后的景象，发觉他竟然是在飞行器上面和自己通话。
    郁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自己关心的问题：我昨天问你，有没有可能人鱼自己能够变出双腿，你说只有远古人鱼才拥有这样的能力对么？
    景曜对这个答案再确定不过：当然，现代的人鱼已经退化很多了，连智力都是靠手术才能觉醒，更不用说这种能力了
    郁昭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尾巴能变成双腿了。
    景曜脸上的表情空白了瞬间，连刚才没说完的话都有些续不上去了，他那边飞行器似乎险些撞到其他飞行器，狠狠停顿一下脑袋撞上了操作面板，他才连忙捂着被撞红的额头重新抬起头来，脸色带着诡异的凝重向郁昭问道：你说什么？
    第45章
    半个小时过后，郁昭穿着整齐站在二楼的房间里面，看着一架银色的飞行器缓缓停在了宅子前方的空地里。
    郁昭不疾不徐地下楼往空地走去，然而飞行器中的景曜却是推开舱门飞快朝他冲了过来，等来到宅子大门处的时候，郁昭也正好从里面走出来，景曜刹住脚步，顿时和他无言对视起来。
    郁昭任由对方打量半晌，直到觉得自己再不出声，对方可能要看到天荒地老，他终于说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景曜摇了摇头，复杂又显得有几分茫然的视线对上郁昭，又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
    郁昭看不出他摇头又点头究竟是什么意思，微微挑了眉想看对方解释清楚，然而景曜却继续盯着他，又不肯再说话了。
    刚才两人通过终端相互交谈，原本就和寻常时候一样，但因为郁昭说出了那句话，景曜竟然直接停下了动作。
    然后他不管不顾，在问过虞荒临是否在家之后，他竟然直接开着飞行器就这么闯了过来。
    就连郁昭也没有想到自己随意的问话会让景曜有这么大的反应，当然对于郁昭来说，他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坏事，他早就想要弄清楚究竟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能够见到景曜当面说清楚，那更是再好不过。
    两个人在房门前站了会儿，终于郁昭问道：或者有别人能够看出什么吗？
    景曜这次终于没有再迟疑不定，他看了看郁昭的脸，就像是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模样，接着他低声说道：我们首领应该会很想见到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现在和我去个地方吗？
    郁昭早就在等待景曜这句话，听他说出来几乎是立刻点头道：当然。
    两条人类模样的人鱼进了飞行器当中，景曜熟练地操作着飞行器离开这座房子，朝着城市东南的方向飞去。
    路上景曜始终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想要询问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只能看似专注地操纵着飞行器，原本可以自动平稳行驶的飞行器在他的手里不停上下晃动，像是飞不稳的风筝，好几次险些撞倒途经他们的其他飞行器。
    郁昭依然安静，他坐在景曜的身旁，垂眸看
    着下方的城市，那些高耸的楼层和各种各样的古怪漂亮建筑，那是他已经很久没能够再接触的世界。
    路程进行过半，景曜才终于像是琢磨出了怎么出声，于是问道：你真的只有六岁？
    虞荒临看了眼景曜，心里知道景曜既然已经打算带他去重要的地方，自己也没有必要再继续隐藏下去，于是他说道：我三十二岁。
    景曜诧异地回过头，看了看他却像是怎么都没法把他和这个数字挂上钩：你？
    郁昭平淡地说道：所以不要再称呼我小孩。
    景曜：
    他愣了会儿，在驾驶的间隙又偷偷瞥了眼郁昭，忍不住又问：你当时说自己六岁的时候，就没有点内疚吗？
    郁昭：
    他自从说出真相之后就恢复了属于帝国将军郁昭的冷漠模样，周身的气场也跟着变化不小，现在淡淡看了眼景曜，几乎都能够让他感到后背微微泛凉。
    景曜没敢再继续问下去，对于他来说虞鱼是个不错的伙伴，他能够和对方如同对待普通人鱼那样玩乐游戏，但现在坐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却和虞鱼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们有着相同的眉眼，却仿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存在。
    郁昭大概能够猜到他的心思，他向来并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也不喜欢和人接触太多，但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变成人鱼之后心境和从前有了变化，又或者说被虞荒临那种对谁都温声细语处事圆融的家伙影响了太多，他看景曜这副和自己生疏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沉默了会儿还是说道：我不是故意欺骗，只是有些事情不能马上告诉你。
    景曜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郁昭的坦白，他盯着前面的天空轨道，问：你会对我们首领说真话吗？
    在不久前他还以为这条人鱼是条缺乏常识需要人照顾的六岁小人鱼，而现在这条小人鱼变成了满身秘密的阴沉强者，景曜很难立刻转换回来，于是不管说什么话都感觉自己的情绪干巴巴的。
    郁昭侧身看着窗外，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等他扭头看过去，郁昭才幽幽说道：我们如果有相同的目标，会的。
    景曜终于安静了下去，他们在天上飞了好几圈，为
    了摆脱可能会存在的跟踪者，也是因为他们要去的地方的确十分隐蔽，飞行器需要绕开许多干扰才能够正确到达那处目的地。
    大概在半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城市东边以外的某处峡谷。
    郁昭发现自己是曾经来过这里的，并且来过的次数并不算少，这片地方有着帝国非常有名的工厂，里面所生产的都是经常会用在许多军用器械上的零件和芯片等东西，郁昭曾经代表军部来这里看过，也和他们的负责人交涉过某些事物，但他却没想到这里竟然是处隐秘的基地。
    大概是因为郁昭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惊讶，所以景曜偷偷瞥过去的时候把他的表情全都收到了眼底，他说道：你该想不到吧，这片工厂其实都是我们的，里面的高级负责人其实都是人鱼，但是因为他们做了伪装所有就算他们经常和其他人打交道，别人也没法看出来。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似乎是为了展示人鱼们的确拥有着极好的伪装能力，所以接着又举例道：帝国前任将军你知道吧，就是那位战功赫赫的郁昭将军，别人都说他眼光毒辣，没有人能在他的面前掩藏真相，但就算是他，当初来这里的时候也没发现任何异状。
    郁昭：
    或许是因为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而郁昭一路上也没表现出对他的敌意，景曜慢慢找回了说话的主导权，这时候见郁昭不出声，还主动问道：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郁昭自己的疏漏被人这么指出来，并不觉得是件非常光彩的事情，他含糊地嗯了声算是回应，而景曜却想到了什么似的，继续问了起来：所以你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如果你不是我们组织人鱼的后代，你又是怎么觉醒智力的，这么多年又是怎么瞒过其他人的？
    他问到这里又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而且你以前还是条不会游泳的人鱼？
    前面的问题郁昭大概都能够随意扯上几句答案，最后那个问题他却实在答不上来了。
    不想回答问题的郁昭重新摆出了冷面煞神的模样，终于暂时让景曜停止了追问。
    飞行器在工厂前方的空地停了下来，景曜和郁昭才刚走下去，那头就有几个人迎了上来，看着身形都不算太高大，有些斯斯文文的学者样子，看起来又似乎有点怯生，他们喊着景曜作曜哥，接着又不解地看向了站在他身边的郁昭，相互推搡着似乎想问点什么，但是谁也没敢问出声。
    郁昭没有自己出声解释身份的意思，只是看了眼景曜，意思非常明显。
    景曜苦恼地摊了摊手：反正这位是客人，你们不用知道他的身份，因为就连我也不太清楚。他挥了挥手把人群赶走，在那群人转身的时候又问道：老大回来了吗？阿灿呢？现在谁在基地里？
    不少人还满脸好奇地盯着郁昭舍不得走，还有人窃窃私语着说有些眼熟之类的话，半天才有人正经回答景曜的问题：曜哥，老大刚巧回来，现在在实验室里面呢，你知道的他每天有空都在那里。不过黎主管还没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景曜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去做事吧，别看了别看了。
    他终于赶走这群人，回头见郁昭还盯着他们的背影，于是说道：你没猜错，这群家伙都是人鱼。
    郁昭远远看着他们，那群人还在低声说笑，看起来和普通人类似乎没有任何区别，打打闹闹地往工厂里面走去。
    他问道：他们都是这样生活的吗？